崔翎尷尬極了,也懊惱極了。
不遠萬裡歷經艱辛來到西北與丈夫團聚,卻人在對面不相識,這是怎樣一件奇葩狗血的事啊!
但它就是發生了,以這樣猝不及防的詭異姿態。
其實,認不得袁五郎這件事,仔細說來也不能完全怪她。
就那麼黑燈瞎火的一夜,且袁五郎不到中途就走了,她就算當時與他打過照面,時隔那麼久,記不住也很正常啊,普通人不都有一點臉盲嗎!
何況,她那夜知道自己闖了禍,一直都垂著頭不敢看他。
只除了一個格外挺拔俊毅的背影,她對袁五郎的容貌真的一無所知。
而此刻,眼前這兩個身形相似同樣俊挺男人立在她跟前,她實在有些為難,不曉得到底哪個是與她拜過堂成過親締結過百年婚盟的五郎袁浚。
但當著瑀哥兒的面,崔翎會承認她慫到連自己的丈夫都認不出來嗎?
她決心要憑借自己過人的推理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真正的袁五郎給認出來。
崔翎清澈明亮的目光極其迅速地往兩個男子身上掃射而去。
照石修謹所說,她的丈夫袁五郎現在坐鎮沐州府,負責調配軍需,以及看護前線受傷下來的兵士,充當整個西北大軍的後勤。
沐州令尹將官邸讓出,他現在相當於是整個沐州城中最能夠發號施令的人。
身為主將,衣著總不能穿得太寒酸。
紅狐狸毛的斗篷雖然有些過於艷麗,但確實十分華貴。
而滿臉胡渣的那位身上只穿了一身玄黑色的粗布勁裝。看起來有些普通,倒不像是坐鎮指揮的主將,更似主將身邊的護衛統領一類。
崔翎再偷偷瞥了一眼他們的長相,心下便有幾分主意了。
她記得幾位嫂嫂不止一次地說過,袁五郎長相肖母,和幾位哥哥生得很不一樣。
他還是盛京城裡著名的美男子,每回出門都能收到妙齡少女們各種愛慕的。
滿臉鬍鬚的那位看五官還是清秀的,只是那把連著鬢角的大胡子。顯得有些過分粗獷了。
這與嫂嫂們的形容不符。
倒是那披著大紅狐狸毛斗篷的男子,漂亮得像個女人一樣。
那皮膚白皙柔嫩得跟剝光了殼的雞蛋般,完全符合嫂嫂們對袁五郎這張臉的描述。
這時,瑀哥兒歡快地奔向了漂亮男子,像只小野猴子一樣直接從他腿上攀爬而上,不一會兒便穩穩地落在了他懷中,態度十分親暱。
崔翎想。瑀哥兒向來傲嬌,若不是跟自己的親叔叔,他才不會這樣親近呢。
想來抱著瑀哥兒這人,便該是袁五郎沒有錯了。
雖然……
崔翎的眉心閃過短暫的皺痕。
雖然確認了哪位是袁五郎,但她阻擋不了內心對這人的排斥。
這男人不符合她心中對丈夫的期望。
她一直都覺得,能讓她將感情和人生統統交付的男人,應該像袁大郎一樣。
或許不夠俊美。稱不上是什麼美男子。
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甚至話都不是很多。
但他足夠穩重,讓人安全感爆棚。
他也十分寬容體貼,沒看到大嫂宜寧郡主多麼端莊強勢的當家大奶奶,每當在袁大郎面前時,就成了一個嬌羞可愛的小女人?
崔翎很羨慕大哥大嫂恩愛的感情,所以便很期待,她的丈夫五郎,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想象總是很美好,現實卻骨感地令人心碎。
她老遠就能聞到那男人身上有隱約的脂粉香味傳來。味道紛雜,有海棠的濃郁,也有茉莉的清香。
若不是他自己擦粉,便是身邊圍繞著許多女人……
不論是哪一種,都是她厭惡的類型。
是的,花心好色的風流鬼是她平生最討厭的一種男人,她也沒有辦法認同臭美自戀的娘娘腔。
但眼前這個男人將她花心好色和臭美自戀臭味相投地結合在了一起。
這實在讓崔翎不可忍受。
正當她猶豫時,瑀哥兒在那男人懷中奇怪地問道。「五嬸嬸,你是害羞了嗎?我五叔在看著你呢!」
時隔四月有余,五郎袁浚再一次看到崔翎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
說心裡一點也不激動期待?那一定是騙人的。
這段時間從和老太君及大哥的書信來往中,他得知令自己厭惡的小妻子在家中卻如魚得水。很快地贏得了所有家人的喜愛,他心裡是驚詫的,也很好奇。
袁五郎從小跟在老太君身邊長大,和幾位嫂嫂之間也相處十分愉快。
他很了解大家的性子,不只老太君,大嫂宜寧郡主及幾位嫂嫂,哪個是好糊弄的人?
假若崔翎表裡不一,一直都在眾人面前演戲,裝成好孫媳婦,好弟媳,或許能蒙混過關一兩日,但時間久了,總要露出馬腳,不可能毫無破綻。
老太君看人的眼光最是犀利,她一定能看出來的。
能被老太君和幾位嫂嫂這樣掏心掏肺地喜歡,連大哥來信中的語氣裡,都帶著幾分對悅兒才有的寵溺,可見這女人若不是真的好,那心機該深沉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袁五郎不傻,他知道如果崔翎是個心機深沉可怕的人,就不會在洞房花燭夜犯那麼大的錯誤。
隔牆有耳,不在萬分確定的情況下吐露真言,這是每個貴女都受過的言誡。
也只有不帶腦子的女人,才會大喇喇地將心底那點小盤算說出來。
他開始想,只憑成婚那日她幾句無心之語,就去判定一個女人的品性。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雖然那兩句沒心沒肺的話,真的傷到他了。
但他是個男人啊,將來是要替她遮風擋雨的頂梁柱,是不是也該放下計較,多一點男子漢應該有的氣量來?
父親已經明說了,等柔然這仗打完,袁家就交釋兵權,解甲歸田。
他以後是要和這個女人白首不相離的。假若心裡存著成見,那日子該過得多別扭?
她既然不是無可救藥,他也該往後退一步。
就當是給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袁五郎強自按捺心中激蕩的情緒,朝崔翎的方向邁了兩步,「夫……」
那個「人」字還未吐出口來。便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萬般苦澀地被洶湧的失落吞了下去。
因為,他的妻子連正眼都沒有瞧他,就朝著隔壁的九王盈盈拜倒,福身道了句,「夫君萬安。」
晴天霹靂。
就好像春光無限的明媚暖陽忽然之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烏雲遮蔽了日光,整個天色暗沉。然後電閃雷鳴,下起了狂風驟雨。
雨點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終於豆大的雨滴凝結成凍,變成了尖銳犀利的冰雹。
袁五郎的心被冰雹砸得鮮血直流,疼得不能自已!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拳緊擰,一言不發地悶聲從崔翎身邊經過,然後向院門的方向走去。
同時被這響雷震撼驚嚇到的,還有瑀哥兒和九王。
瑀哥兒身手麻溜地從九王懷中爬了下來。經過崔翎的時候,狠狠地跺了跺腳。
他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五嬸嬸,你!哎!」
然後飛速地追著前面那個格外蕭瑟的背影出了去。
崔翎覺得莫名其妙,猛然她心裡一動,難不成……難不成她搞錯了?
但九王卻沒有給她這個自省的機會。
他笑意盈然地說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先進去喝杯茶,和我說說路上見聞?石小四來信中提過一兩樁。只是他這個人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一大堆,讓人一頭霧水呢。」
崔翎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九王獨處。
她訕訕地笑道,「行路艱辛。有些乏了呢。」
九王一臉了然的模樣,「對,先休息,休息了再說也是一樣的。」
他頓了頓,眼中流轉著促狹的笑意,沖著門外大聲喊道,「阿浚,夫人累了,辛苦你將夫人送去雅情小築。」
袁五郎無比憋悶地坐在院子門口的台階上,他聽到了裡面的叫聲,但一點都沒有想理會的願望。
他太憤怒了,也覺得十分難以置信,做妻子的怎麼能連自己的丈夫都認錯呢?
這豈不是分分鍾就要紅杏出牆頭的節奏?
就算新婚夜兩個人之間有一點點不愉快吧,但第二天敬茶時不又相見了嗎?
而且,她還親自送他到了二門。
他搞不清,那女人是當真認不得他了,還是故意作弄他?
但不論是哪一種情形,他都無比確定的是,他的心情很差。
他是個男人啊!
哪怕還沒有和自己的妻子建立感情,但哪個男人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別的男人夫君會無動於衷?
何況,九王還是那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一個男子。
他雖然也曾和九王並列過盛朝最受歡迎美男子的稱號,但他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和九王比完敗好嗎?!
袁五郎氣呼呼地想,他是來打仗的,不是來比美的。
滿臉鬍鬚是因為太忙碌專注於戰事,沒有時間修面。
穿玄黑色的衣裳是因為耐髒,粗布麻衣則輕便自在,也是為了方便做事。
但那女人顯然只憑借外表,就認定了夫君,這簡直是……太不能饒恕了!
瑀哥兒陪著袁五郎同坐在石階上,一臉凝重表情。
他沉沉地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問道,「五叔,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歎了口氣,這孩子還是決定要為崔翎說句好話,「別放在心上,五嬸嬸一向這樣糊塗,我們都習慣了,我打賭她一定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只是腦子有點不大好使,您大人大量,別生她的氣了吧!」
袁五郎黑沉著一張臉,轉頭問道,「那你是要我原諒她?」
他的臉丟大發了,要輕易原諒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瑀哥兒忽得笑了笑,「當局者迷,但旁觀者清,若是五叔想要知道五嬸嬸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若就和九王叔叔通個氣,將錯就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