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和談

紀都沒有想到,他的出現會如此喜感。

隔著大老遠就聞到了讓他饞得咽口水的肉香,聽到西北大軍觥籌交錯高談闊論的嬉笑喧嘩,他甚至有一度想要暫緩和鎮國大將軍的議事。

畢竟,他是來求人家的,求人總要有求人的姿態。

西北大軍正在過年呢,他這樣貿貿然地跑過去,看起來是件挺煞風景又不識相的事兒。

說不定因此,鎮國大將軍袁世韜會覺得他這個人十分不識趣兒,沒有興趣與他進行對話了。

所以,在西北大軍和柔然大營劃定的邊界上,紀都御馬徘徊了許久,想著要不然等明兒再說?

雖說他的事兒迫在眉睫,但還沒有到十萬火急的地步。

至少,就等那麼一夜,還是等得起的。

但那頭香味越來越濃,源源不斷地飄到了他的鼻中,勾動了他心中所有的饞蟲。

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好吃之心,簡直就像是在胃裡放了癢癢蟲,撓得他坐立不安。

在猶豫遲疑了一個半時辰之後,最後饞蟲戰勝了理智,口水戰勝了定力。

堂堂柔然第一勇士紀都,沒有能夠抵抗得了肉香的誘惑,十分不識時務地單騎闖入了西北大營,脫下鎧甲,扔掉兵器,要求見鎮國將軍袁世韜。

當時,他內心裡頭一個想法,竟然不是阿姐千交代萬交代的正經事。

而是……他如此誠意十足地來了,鎮國將軍也不好意思不請他一起共進晚餐吧?!

紀都還真是想多了。

哪怕他此行是來投誠,但雙方還沒有彼此到可以共同用膳的地步。

更何況,今夜是西北將士們共同慶祝的新春佳節,若是叫他們看到了柔然大汗的小舅子出現在點將台上,和他們的主帥共同用餐,這倒是像個什麼話!

鎮國大將軍挑了挑眉,便讓副將將人帶到了不遠處一個營帳內。

四下派了一對威武的兵士團團將營帳圍住,他帶著副手和幾位將軍們一同進到帳內,想要看看紀都此行。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

紀都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紀某此行,是奉了家父和家姐之命,前來向大將軍求援的。」

他從懷中拿出柔然王後的信箋,恭敬地遞了過去,「請大將軍過目!」

鎮國大將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再細細地讀這信上內容。

原來,柔然大汗偏寵側妃,一直都想要廢掉王後所出的王儲,另立側妃之子。

只可惜。王後出身柔然國最強悍的紀氏家族。這勢力大汗不敢輕易撼動。

但這一回。王後的父親紀裡海生了急病,紀都又辦事不利,沒有達成柔然大汗的命令,這便讓側妃找到了機會。

柔然大汗為人暴戾。又十分狂傲,常常剛愎自用,一被人煽風點火就沖動易怒起來。

他原本就對紀家十分不滿,又不喜王後年老色衰,便也想趁此機會,將紀都除掉,將紀家連根拔除,再立新後和皇儲,過他心裡一直都想要過的唯我獨尊的生活。

所以。趁著紀裡海臥床不起,他便將回來請罪的紀都打下了大牢。

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王後和兩位王子軟禁起來。

但紀家在柔然昌盛了數百年,又豈能一點暗地裡的勢力都無,就這樣乖乖地讓柔然大汗宰殺?

紀王後雖然年紀大了。美貌不在,但卻是個十分有魄力膽氣之人。

她不僅想方設法地保住了自己和兩位王子的安全,還將一母同胞的兄弟紀都送了出去。

鎮國大將軍看完信後沉吟片刻,「紀王後的意思是,她要與我何談?」

紀都點了點頭,「柔然與大盛自從兩百年前,貴國的公主與可汗結親之後,一直到現在,共享了兩百年的和平,原本這和平可以繼續下去,不必有這勞民傷財,彼此損失的這一仗。」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萬分的鄙夷和可惜,「但大汗一心想要耀武揚威,也不顧百姓和將士的意願與死活,非要挑起與貴國的戰爭。」

紀都抬了抬頭,雙手拱了一拳,認真而懇切地道,「這場不必要的戰事,我父親原本是極不贊成的,但大汗剛愎自用,聽不得半點諫言,非要一意孤行。」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父親他身在其位,我阿姐又是王後……他身在其位,莫能奈何,不得已才出任了此戰的大元帥,後來實在對不住自己的良心,才稱病請辭帥位的。」

紀裡海到底是個什麼想法,鎮國將軍並不想要去深究。

他也為人臣子,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無奈。

大將軍現在只對紀都話裡的真意感興趣,倘若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紀家要反……那麼柔然大汗自顧不暇,這場戰爭對大盛來說,則必然是十分有利的。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你繼續說。」

紀都忙道,「大汗不只對我阿姐下了狠手,還想要對兩位王子不利,虎毒不食子,他既如此無情,我紀家又豈能任他宰割?」

他頓了頓,半跪到地上,「大將軍,我父親和阿姐想要求您幫個忙,出其不意地來一次進攻,拖住大汗的兵馬,好叫他孤立無援,然後……」

然後紀裡海便和紀都殺進大汗營帳逼宮,不消幾日,儲君登基,成為新任的柔然可汗,再與鎮國大將軍簽立盟約,給予一定的條件,來重新換取和平。

這買賣對雙方來說都不虧本。

柔然王後解除了危機,擁立了自己的兒子成為新的汗王。

雖然可能會丟失一點土地,多附贈大盛朝一點歲貢,但與身家性命和王位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柔然本來就不是能夠輕易挑戰盛朝的能力,是現在的汗王自作主張想要彰顯武功,原本就不是件明智之舉。

如此休兵,也算是民之所盼,簽訂永結和平的盟約,便能休養生息。

而對於盛朝來說,柔然主動納降。是個再好也不過的揚我國威的體現。

這場仗,雖然堅持下去,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西北大軍的,但打仗曠日持久,勞民傷財,還會有許多將士為國犧牲,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堅持的事。

柔然若是能一舉休戰,那麼等清理了戰後事宜,何談結束,袁家軍便可返回盛京了!

這是名利雙收的一個提議。鎮國將軍自然不會錯過。

他與身邊的副將謀士略作商議。便點頭答應了下來。「好!」

紀都鬆了口氣。

他們紀家雖然有權有勢,但到底敵不過一國之君,這場奪宮勝算並不很大。

就算紀王後可以控制大汗的內帳,但側妃完全可以用殺害大汗謀逆篡位的罪名。和大臣們一起調動軍馬勤王,到那時,紀家也要跟著一起完蛋。

但若是有鎮國大將軍的幫忙,形勢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然,紀都也深深知曉,鎮國大將軍不會白幫這個忙,將來的求和書中,柔然定要大大地放一次血。

但比起家族的興亡,家姐和兩個外甥的生死來說。孰輕孰重,他還是拿捏得清的。

當下既已約定,鎮國將軍便要親自送紀都出營。

紀都貪戀地嗅著撲鼻而來的肉香,連續咽下好幾口口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出。「大將軍,不知道在烤制何物,怎得那麼香?」

他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渴望。

鎮國將軍原本不捨得將那麼美味的羊肉分給別人吃的,但一想到若是盟約達成,便會有極大的好處,心情愉悅,便也大方起來。

他笑呵呵地命副將去取了一只羊腿過來用油紙包好,親手遞給了紀都,「也沒什麼,不過就只是一點家常烤物而已,紀國舅若是不嫌棄,便拿去嘗嘗吧。」

紀都強忍著想要當場將羊腿吃掉的沖動告了辭。

一直將馬騎到當初他徘徊不前的邊界,這才偷偷停住,從懷中摸出羊腿來,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塊。

他將肉塊放入口中,頓時覺得耳聰目明心都敞亮了。

這美味像是蠱惑,令他完全放棄了掙扎,忘記了抵抗,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其中。

先是一口,再一口,接著一口,繼續一口,最後不消小半個時辰,他竟風卷殘雲般將整個羊腿都啃了個乾淨。

紀都打了個飽嗝,萬般滿足地將羊骨往身後一扔,然後擦了擦嘴角的油光,哼著小曲往前行去。

等鎮國大將軍回到席間時,他們的烤全羊已經吃光了大半。

倘若不是眾人都還記掛著紀都前來到底是有什麼事,恐怕連這一小半也很難留下來。

鎮國大將軍將紀都的請求說了一遍,「這是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為父已經答應了他。」

袁五郎聞言跳腳起來,「什麼?父親!您難道忘記了,就是那紀都擄劫了翎兒,差一點給你做好吃的兒媳婦就小命不保了呢!」

他看護媳婦兒不利,叫紀都那狗賊將妻子擄走這件事,絕對算是五郎心裡最介意的一件事。

但是現在,他老爹要和紀都這樣的無恥小人合作呢,他覺得各種不能接受。

鎮國大將軍瞥了袁五郎一眼,並不和他說話,卻轉頭去問崔翎,「翎兒你覺得呢?」

崔翎沖他笑了笑,「爹,您別聽五郎瞎說。我雖然也討厭紀都,但國事為重,豈能因為個人一點點小小的私人恩怨,而令國家蒙受損失?」

好吧,她其實沒有這樣高的覺悟。

純粹只是覺得,若是這樣就能結束戰爭了,那為什麼不去做呢?

將士們可以回家,不用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打仗,也不必遭受這刺骨的寒風。

爹和三哥四哥也可以同他們一起回到盛京城了呢!

家裡祖母牽念著,三嫂四嫂還懷著孩子,也需要丈夫的照顧。

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她就可以每天變著法兒折騰各種美食投喂家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