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袁五郎才從恪王府回到家。
崔翎懷著雙胎,月份大了,睡眠便越發淺,聽到屋裡有動靜,便撐著身子起來。
她聞到有酒氣,輕輕皺了皺眉,「夫君,快去洗一洗,然後早些歇了吧。」
雖然近日她的孕吐已經好了許多,不再聞到異味就吐得七葷八素。
但五郎身上的酒氣撲鼻,還是叫她腹中泛起一陣惡心。
五郎也很知趣,從衣櫥裡取了一身乾淨的衣裳便往外走,「我先去沖洗乾淨了再進來。」
過不多久,他返轉回來時,身上酒味褪去,散發著一陣清爽的男人味道。
崔翎將臥榻讓出大半,好叫五郎躺下。
原想著他今日在恪王府一日,不定怎樣勞心勞神,就想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早些歇息。
可翻來覆去還是心裡不定,猶豫了許久,終於小小聲地問道,「你和恪王喝酒了?」
五郎順勢將妻子摟入懷中,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的背上摩挲,「嗯,喝了不少。」
他低聲歎了口氣,「別看王爺身份尊貴,無限風光,可在盛京城中,他也不過只有我和石小四兩個朋友,他心裡不好受,也不肯輕易說出來,也只有痛快地陪他喝一杯了。」
崔翎長而卷曲的睫毛閃動,心想,這大概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
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話,訴苦或者勸慰,盡在一杯酒水間互相泯了。
她想到當日在西北時還曾將九王錯認為是五郎,不由臉上有些訕訕的。
可那個敢在大雪壓境時穿一身火紅皮裘遺世獨立卻耀眼非常的九王,滿身風塵從西北載譽而歸,沒有指望得到封賞和禮遇,但也一定不曾料到會遭遇此番境地。
到底,還是為九王感到可惜。
果然身在帝王家,想要什麼手足親情就是一種奢望。
五郎見懷中女子靜默不語,摩挲著她光潔背部的手掌幅度更大。
他柔聲說道。「不過王爺看著是不聲不響的人,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有主意。
如今退讓,不過只是因為還掛念著兄弟親情,他自小沒有父親,對皇上實是一份孺慕之情。可若是這份心意被任意踐踏,姜皇后做得太過,他也定不會……束手就擒。」
九王這些年來胡鬧,是為了不叫帝後太過忌憚他。
可他已經退到此番境地,帝後卻仍舊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何況九王原本驚才絕艷。才華智慧不比當今太子遜色。
如若他絕地反擊。其實未必毫無勝算的。
崔翎聞言皺了皺眉。連忙伸手去將五郎嘴唇捂住,「噓!」
五郎說的話許是事實,可這樣的話卻不該出自他口中,那要讓人聽了去。就是大逆不道。
她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叫袁家上下都平安快樂,如今的日子正美好平靜著,可不想突生風波。
至於九王的命運……
那是浩大的政治問題,動則要叫整個大盛朝抖三抖的,她實在無能無力。
也希望五郎不要因為朋友義氣,而迷失了自我。
五郎雖在家中時不時犯些傻氣,那其實也是因為在家裡放鬆了的緣故。
其實在外頭,他仍舊是那個威風凜凜。謹慎持重的袁五。
方才那番話,是他肺腑之言,因為當著信任的妻子的面,才這樣口無遮攔地說出。
但立時,他也就後悔了。
不論如何。心裡想什麼是一回事,說出口來卻要掂量著了。
畢竟,這事不是他個人能夠決定的,牽涉到闔家人的榮辱安危。
他連忙將話題岔開,用寬大溫暖的手掌去撫摸崔翎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兒們,可想爹爹了?」
正說話著呢,崔翎腹部便隆起兩個小沙丘,緊接著「咕嚕咕嚕」一陣快速的抖動。
五郎興奮地叫道,「翎兒,你快瞧,是孩兒們在回應我呢!」
崔翎無奈地說道,「這是胎動!」
她垂下頭目光溫柔,「打從上月起,這兩個孩子就時常在我肚子裡拳打腳踢,還真是頑皮。」
話題很快轉移到了孩子身上。
崔翎告訴五郎今日蘇子畫又產下一個男孩兒,取名叫做璦哥兒。
她還將二嫂梁氏的肺腑之言都說了出來,然後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由衷說道,「二嫂真是非常人,都到了這樣的時候,還總是為大家著想。」
對於這一點,她其實不止感動,也很感激。
五郎聽了,垂著頭靜靜地不說話。
好半晌才將崔翎摟得更緊了,他抿著唇委屈地說道,「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不似從前那樣熱情,我……我都感覺到了。」
他目光專注地望著崔翎,「翎兒,我心裡,也不好受。」
從彼此恩愛的蜜網一下子跌開,她雖然對他笑著,可那份笑意總是不達心底。
五郎不是粗魯的莽漢,他心思細密,這樣的變化很容易就能被他察覺。
他大抵知道,問題是出在了哪裡。
她不願意將自己親生的孩子過繼給二房,捨不得母子分離,也厭恨他自作主張,不和她商量一下,就將孩子的命運決定。
對於這份指責,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也深覺抱歉。
只是,他並不後悔當初這份承諾。
作為丈夫,也許他還不夠格,作為父親,他或者很是欠缺。
可是他想做一個合格的弟弟,好叫那個自小將他帶大教會他舞刀弄槍兵法文識以及做人道理的二哥,九泉之下,可以含笑瞑目。
這是他的堅持。
可五郎不明白的是,在他答應要和崔翎好好商量,從長計議這件事後,她的態度仍然是不理解,並且直接簡單粗暴地對他采取了冷處理。
前一刻還恩愛纏.綿感情好得如同蜜裡調油的夫妻,後一刻,就彼此站在心結的兩端。
這變化太快,叫他有些不能接受。
之後幾日裡。她對他的冷淡不在言語舉止,她仍然溫柔笑待,可他能感覺到她對他不再像從前那樣了。
今日和恪王的這場不醉不休,雖也有為了兄弟捨身陪君子,可未免也沒有帶著自己的悲哀。
五郎目光灼灼,盯著崔翎的雙眸不肯鬆開,「翎兒,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許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眼眸有些發紅。帶著幾分深重的水潤。像是含著淚光一般。「翎兒,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我駑鈍,我不靠譜。你不告訴我死活都猜不到。」
崔翎身子微顫,她沒有想到五郎那樣敏感。
沒有錯,自那日爭吵之後,她的確將自己對五郎的一片深情收斂了許多。
不,其實也不能這樣說。
感情這種事,若是當真能夠收放自如,那也就算不得是真情了。
她對五郎的心已經托付,並不是那樣容易就可以輕易地回改,只是五郎的態度終究叫她有些失望。所以,為了以後不再受到更大的傷害,她便勉強自己將這份深濃的感情遮掩。
前世曾被摯愛傷得遍體鱗傷,所謂男人的感情,崔翎覺得自己不該期待太多。
期待太多。只會讓自己難過。
所以,她不再似從前那般毫無保留地釋放自己的感情,不再攀附在他身上撒嬌,也不再對他作那些膽大奔放的親密動作。
只是為了不要沉迷太深,以免將來受到更大的傷害。
此刻聽到五郎含著淚光這樣幽怨地控訴,崔翎的心到底還是軟了。
她仔細地一想,也許站在五郎的立場上,他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
站在盛朝的普世價值觀面前,五郎這樣的做法才是符合世俗倫常的,而她,則太過自私了。
良久,她終於還是長長地歎了一聲,一雙柔嫩的小手從五郎腰間穿過他的裡衣,順著他結實的肌膚游走而上,最終停在了他胸前。
她的手指在他心髒的部位輕輕打轉,「你說得沒有錯,這些日子,我對你的確有些冷漠。但那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了,而是……」
她目光一垂,長長的睫毛在幽暗跳躍的燭火中明了又滅,「我還是那樣喜歡你,這份感情一點都不曾變過。我只是害怕……」
害怕哪一日他行事永遠只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卻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甚至連商量的余地都不給她留,就為她做出了自以為合適的決定。
害怕他們終究會因為意見不合或者日常瑣事而爭吵,這份相愛相知的感情最終被磨得面目全非,到最後所有的愛意消散,彼此之間只剩下相互埋怨。
害怕前世遭遇過的感情重蹈覆轍,忽有一日,當她和他所渴望的名利站在天平的兩端,他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她,選擇她無法給予的對立面。
崔翎也知道,她的害怕有多麼地沒有依據,五郎也絕對不會是前世的初戀男友。
可她還是害怕。
一直都不曾擁有,太渴望擁有,無比期盼擁有的東西,一旦得到,總是更容易患得患失。
因為擁有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好了,所以才更加害怕失去。
假若最終還是要失去,她怕自己無法承擔,所以寧願一開始就不要去得到。
這就是她真實而復雜的心情。
的確很矯情,很瑪麗蘇,也很欠扁。
但五郎卻聽懂了,他墨亮如星的眼眸在她姣麗的臉龐注視良久。
終是忍不住歎一口氣,「翎兒,你呀……」
深情而綿長的吻天羅地網般落下,帶著壓抑許久的激情以及稍許懲罰,他的大掌從她腹上悄然滑下,語聲炙熱地問道,「太醫說,只要小心一些,也是行的。翎兒,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