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大驚失色,「翎兒,你……」
這念頭自悅兒被扣之後,也許曾在袁家每個人心頭盤旋,但沒有一個人敢多想,更別提說出口來。
太子登基才是正統,妄想恪王取而代之,則是大逆不道。
謀逆,是誅九族的罪名。
不僅要辱沒祖宗門楣,還將後世子孫置於危地。
五郎想,父親未必也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是一想到這家裡好不容易血脈豐茂起來,璦哥兒和九斤剛剛出生,而他的兩個孩子還不曾見過天光。
所以,有些念頭,便也只能是念頭罷了。
他面色微沉,語氣不由嚴肅起來,「翎兒,這話以後不可再講,知道了嗎?」
崔翎咬了咬唇,半晌又問道,「真的……不可行嗎?」
姜皇后對袁家有偏見,皇帝尚未駕崩便可如此苛待良臣,若等日後……袁家根本就沒有活路。
她原本還指望太子英明果決,可以阻擋姜皇后的一意孤行。
但蘇子畫一番話,打斷了她所有的幻想。
太子信任依賴姜皇后,他如此孝順,自然不敢忤逆母上,而袁家若還有值得顧忌的理由也好,可如今,兵權已經交回,四海升平,無有戰事。
若太子能夠盡快地扶持其他能征善戰的將領,袁家自已成雞肋。
崔翎覺得,眼下形勢逼人,假若要一家平安,那唯有輔佐恪王上位,這才是良策。
要改朝換代,需要付出的許是累累白骨,並非那樣容易的事。
可是,叫她就這樣束手就擒,卻也不是她的風格。
沒有錯,她想要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娘子,過舒適富裕的生活,追求美食上的大道。
而現在。她有了所愛的男人,即將有兩個孩子誕生,她便更渴求平安順遂了。
這一切,都建立在家族這棵參天巨樹巍然屹立的基礎之上,所謂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袁家若是倒了,她和五郎還有他們的孩子,一個都得不到好。
所以,眼下的境況,若是想要得到長久的平安,要麼姜皇后死。要麼恪王登基。
除開這兩樣。再沒有別的法子了。
五郎目光微動。如同星熠奪人,他頓了頓,良久答道,「家族榮辱。不是一人之力可斷,咱們還是聽父親和祖母的。」
他比崔翎想的更多,也更長遠。
十三年前帝宮的那一段往事,祖母終於鬆口,對他合盤告知。
當他曉得姜皇后對袁家趕盡殺絕的原因,竟是如此錯綜復雜時,便愣在原地。
倘若換了別的人家,定然會選擇棄崔翎而保家族,或許。姜皇后還能看在大義滅親的份上,高抬貴手,放袁家一馬。
可祖母和父親態度都十分堅決。
崔翎既嫁到了袁家,那便是袁家的人,不論再遇到多大的困境。棄卒保車的事,他們做不出來。
況且,祖母和父親都認為,就算不是崔翎的身世,姜皇后要對付袁家,也是遲早的事。
所以這件事,他們慎而重之地在商討解決的方法,想法子脫離盛京城這一攤復雜不堪的事。
五郎被叮囑不能將暗地裡那層見不得光的原因說出去,尤其不能叫崔翎知曉。
家人在一塊兒相處久了,彼此的性子慢慢地便也摸索清楚了。
像崔翎,別看表面上樂呵樂呵的,有時候傻乎乎的像個傻大姐,但那不過只是她的表象。
不過只是因為給宜寧郡主裝病的建議,她就一直將悅兒的事歸咎於自己。
假若讓她曉得,姜皇后如此詭異的態度之外,尚還別有心思,而那一切的根源卻是源於十三年的一場與她有關的隱秘,想必她會愧疚到死吧?
五郎心中藏著這樣的秘密,便更覺自己的妻子楚楚可憐。
他見她緊緊趴在自己的脖頸上不動,歎了一聲,便打橫將大腹便便的崔翎抱起,「不是說腿上腹中嗎,還立在這裡做啥?趕緊躺著歇息。」
崔翎腹中的孩子已快有六月,因為是兩個孩兒,所以肚子便格外地大,都要趕上快臨盆的孕婦了,所以近來行動便也略感吃力,行走時偶爾也有力不從心之感。
她已經被五郎平穩安置在床榻上,卻傲嬌地摟住五郎脖頸不肯撒手。
五郎好笑地望著她,「怎麼突然這樣依戀我了?」
他知道崔翎雖然生得嬌小,但內心卻十分強大,她也是個十分獨立的女子。
就算兩個人已經到了你儂我儂的境地,但她很少對自己撒嬌,尤其是這樣小女兒心性的表現。
脖子被緊緊箍住的感覺不怎麼好,但他心裡卻樂開了花。
他將要攜手一生的妻子依戀他呢,再沒有比這個更令男人感到自豪驕傲的了。
崔翎還是不肯放開,她將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脖頸,感受著他吞咽口水時喉結的顫動。
良久,她才仰面對著五郎說道,「我只是太喜歡和你在一起,太喜歡這個家,好像從前的日子都是白過的一般。所以我很珍惜你,很珍惜我們的孩子,也很珍惜家人。」
她目光微動,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瞼上投射下重重剪影,「五郎,答應我,我們都會好好的。」
五郎寬闊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撫過崔翎的墨發,他重重承諾,「翎兒,你會好好的,我們的孩子會好好的,我們的家人都會好好的。」
他輕輕抬頭,望著遠方雙目閃過凌厲神色,「你放心,悅兒也一定會好好的。」
接下來幾日,五郎便開始了早出晚歸的日子,除了無房搬家的日子回來象征性地吃了頓午膳,平素裡總不著家。
他沒有說去哪裡,也沒有說去做什麼,但每夜歸來時,崔翎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疲倦。
她沒有多問一句話,敏感如她,多少也能猜到五郎的去向。
有一句話蘇子畫說得沒有錯,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風雲突起。真的不是養在深閨的婦人所能明白的,所以崔翎便不管,不問,也不說。
她覺得自己所能做的事不多,也就是照顧好自己,不叫五郎擔心,然後就是用飲食養好家人的胃罷了。
如今,五房已經從鎮國公府搬出來了,聽了大將軍的意見,就在陶然園門外的牆上打了個門。白日裡開著。到了晚上就鎖上。留了兩個小廝看管。
一晃便到七月,崔翎的肚子越發脹大,這兩日她走路艱難,但為了將來生孩子順利一些。再困難她也每日裡都堅持繞著圍牆走一圈。
隨著臨產在即,她思考的問題漸漸從吃什麼怎麼吃上頭轉移到了生產的事情上了。
她終於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就是該怎麼生。
古代生育是女人最難邁過的一道難關,有多少女人死在了產房裡。
這年月還沒有剖腹產,腹中孩子巨大生孩子時就容易難產,前些時日三嫂就來了這麼一出驚魂,而再過不久,就該輪到她了。
崔翎很為難地望著她的巨腹,心想。按照她腹中這兩只營養齊全的程度,以及她肚子的幅度,這加起來恐怕十來斤份量是有的。
這叫她如何安然地度過順產這一關?
假若生產的關頭,出了點什麼問題,她當場報銷。那麼她穿越這一世重來的經歷又算是什麼?
前世求而不得的愛情,永遠無法觸及的親情,甚至友情,她這一世都得到了呢。
若是就這樣因為生孩子這件事,而叫她一命歸西,與這些她渴求了一輩子的東西斷緣,那她真的是不甘心的!
所以,為了能順利又安全地剩下肚子裡這兩個寶寶,母子平安,她崔翎覺得她有必要提前為自己的生產作一些準備。
恰好這日逢上王老太醫來替她診脈,老太醫笑著說道,「五奶奶身子不錯,肚子裡兩個孩子也健康活潑,再安心稍候些時日,這兩個孩子就能降世了呢。」
因為崔翎懷的是雙胎,而且肚子還特別大,所以老太醫都是親自來問診的。
說實話,他老人家這樣的名醫,若不是和袁家的關系好,真的沒有必要來給個孕婦看診。
崔翎自然曉得老太醫的一片好心,她也很領情。
不過,她一想到即將面臨的風險,就覺得有些頭疼。
她想了想,還是試探地問道,「老太醫,我就想問一下,像我肚子裡兩個孩子,生產的時候,是不是特別容易難產?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啊,假若孩子卡在裡面出不來,那該怎麼辦?」
老太醫面色也鄭重起來,他道,「實不相瞞,老頭子我早就做好了你這胎要難產的準備。」
他雖然對自己的醫術很有自信,但到底年紀大了,也不如年輕時那樣信心十足。
想了想,老太醫說道,「假若萬不得已,尚還有破腹取子一個法子,只不過那樣的話,五奶奶的身子就要有些損傷。」
「剖……剖腹取子?」崔翎驚詫萬分。
這不就是剖腹產嘛!
她印象裡,剖腹產算是難產手術,需要麻藥和抗生素輔助,是近現代才有的醫療方式。
盛朝雖然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但看文明程度,起碼距現代沒有一千年也有幾百年。
剖腹取子,就算這手術能夠成功,那術後的感染問題呢,怎麼解決?
王老太醫沉沉點了點頭,「前朝軒後曾經有過替人剖腹取子的經歷,她將案例都寫入了景朝醫方,等我回去之後,派人將那本醫書給五奶奶送過來。」
他頓了頓,「五奶奶可以好好看看,萬一不得已走到了那步,您心裡也得有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