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悅兒著一身幹練的勁裝,擼起袖管緊緊綁住,露出白皙柔嫩的手臂。
她只身前來,並沒有帶貼身侍候的丫頭,身後也沒有跟著婆子。
五郎抬起頭來,眼中帶著震驚和懷疑,「悅兒,你剛才說什麼?」
那句話聲音雖然小,但卻格外清晰,不光五郎,屋子裡立著的老太君,三郎和廉氏也都聽到了。
老太君趕緊上前攀住悅兒手臂,「我曉得你時常在家裡給貓兒治病接骨,可你五嬸嬸這回是生孩子,這樣大的事,你這孩子可不許胡說!」
話雖然這樣說,但老太君心裡卻莫名地對這個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曾孫女信任得很。
這孩子自小在她膝下長大,性子雖然開朗跳脫,可卻從來沒有在大事上犯過糊塗。
悅兒不是一個信口雌黃的人呢。
或許……
悅兒美麗的臉上帶著笑容,她的眼神卻十分堅定和自信,「沒有錯,我說的是,五嬸嬸的剖腹術我來做。」
她臉色微沉地揮退閒雜人等,屋子裡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家中人和疼得都快要昏厥過去的崔翎。
五郎神色復雜。
王老太醫摔倒昏厥,說好的穩婆都消失不見,這擺明了是要崔翎死。
她腹中孩子巨大,若是遲遲生不下來,那會十分危險,母子三人都將面臨死亡。
可若是叫他將妻兒交給悅兒,他卻又很不放心。
悅兒她,可從來都沒有跟著誰學過醫術,平素是個螞蟻都不肯踩死的人呢,讓她開膛剖肚,還要接生救命,這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和想象。
正當五郎猶豫不決之時。床榻上的崔翎發出微弱的呼叫,「讓悅兒來接生,我同意讓悅兒這樣做!」
崔翎痛得已經都快要虛脫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不好。若是再繼續這樣熬下去,她自己沒有力氣還算輕的。最害怕的是肚子的兩個孩子會缺氧。
雖然她前世沒有生過,但卻深刻地記得手下有一位員工的孩子,就是因為難產羊水缺乏導致的缺氧,出生之後直接就給送進了兒科重症觀察室。
那個孩子最後雖然存活下來,可到底因為缺氧造成了腦損傷,智力水平比普通的孩子要低下一些。
後來那位女員工帶著孩子幾乎看遍了全國的名醫,總算有些療效。可其中付出的艱辛,卻是無人能訴的。
崔翎想,這也就是在現代醫學的昌明之下才能得到的好結果。
可盛朝的醫療水平,哪裡能夠治療這樣的傷害?
她覺得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她不要她的孩子有一分一毫的可能會受到傷害。
而現在,自告奮勇的悅兒,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
悅兒對著五郎說道,「五叔或許不知道,我曾跟著王老太醫學過幾天的醫術。得過他老人家一些指點。說起來,若不是因為女子不得從醫,我也能當個名揚四海的女醫呢。」
她的目光溫暖而堅定,「五叔,請你相信我一次!」
五郎見崔翎都點了頭。而現在,他的確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於是,萬般沉重地點頭說道,「悅兒,既然如此,五叔就將你五嬸嬸和孩子們都交給你了!」
他頓了頓,「但你手術時,我想要在這裡,給你打下手也好。」
悅兒點頭笑道,「那是自然,我正好缺一個給我遞東西的人。」
她轉身沖老太君和廉氏三郎笑笑,「曾祖母和三叔三嬸先出去吧,保管會有好消息!」
三郎是男人,弟媳婦生孩子,他自然不好在這裡呆著,便立刻出了去。
可老太君和廉氏腳步卻都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步都不捨得移。
崔翎有一陣排山倒海的疼痛過後,趁著緩和的當口虛弱地說道,「祖母,三嫂,我相信悅兒,她一定可以將我的孩子們平安無事地接生下來。」
她無力地沖著廉氏和老太君擺了擺手,「你們安心在外頭等吧。人多,悅兒不好辦事。」
一張絕美傾城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卻還漾著暖人心扉的笑。
老太君感歎崔翎的懂事,也不想再耽誤悅兒做手術,便拉著廉氏出了門。
剖腹取子的工具都是老太醫一早就吩咐好了的,此刻整整齊齊被擺在桌上。
悅兒淨了手,靠在崔翎身側,「五嬸嬸,等會兒我就要給你用麻沸散了,我向你保證你和孩子們一定平安無事。」
她的唇湊近崔翎的耳邊,幾若無聲地說道,「我曾給好幾位情況比你還要緊要的婦人動過這樣的手術,當時的條件可差多了,如今這裡工具和藥品齊全,你一定不會有事!」
崔翎目光驟然一亮,「你……莫非……」
悅兒沖著她苦笑,「等孩子平安落地之後,咱們再聊。」
她取過熬好的麻沸散,動作麻利地喂了崔翎喝下,不多一會兒,崔翎便已經安然睡了過去。
悅兒面色肅然,「五叔,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嚴格按照執行,速度要快,明白嗎?」
五郎覺得這個大侄女一下子好像變了一個人。
她從前是張揚的歡脫的甚至有些任性,可現在的她,冷靜果斷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威嚴。
他看了一眼睡過去的崔翎,和她高聳隆起的腹部,沉沉點頭,「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院子裡焦急等待的老太君被一陣響徹天際的嬰孩啼哭聲振奮了精神。
她撐著石桌子站了起來,匆忙迎到門前,「是生了嗎?」
門扉一下子開了,木槿抱著新生的孩子出來,「恭喜老太君,是位公子!」
廉氏連忙接過來,送給老太君看,「瞧。好俊的孩子!」
她轉頭又急切地問道,「怎麼就一個?還有呢?」
木槿忙笑道,「五爺正在給孩子洗身。是位小姐,我這就給抱出來!」
她轉身又進了屋子。不多時,又抱出個嬰孩來。
三郎一把接過,「喲,小侄女生得可真標致!」
廉氏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裡高興地不行,「是啊。兄弟間五弟生得最好,五弟妹又是那樣的顏色,這兩個寶貝不標致才怪。」
她轉身對著老太君說道,「悅兒果然有幾分真本事。咱們平素還是小瞧了她。既如今這兩個孩子都平安降世了,想來五弟妹也一定沒事。」
廉氏抬頭看了看天,「祖母,您年紀大了,擔心了大半夜。這會兒還是先回屋去歇一歇。若是叫五弟妹知道了,這麼晚了您還在外頭吹著風,她也一定於心不安。」
她沖著懷中的孩子微微一笑,「我和三郎把兩個孩子安頓安頓。」
老太君卻執意不肯離開,她沖著廉氏揮了揮手。「你和三郎去吧,兩位乳娘等在了東廂,你們過去把孩子先安頓好了,我還是在這裡等等。」
她伸手拽住木槿,「裡頭正在做什麼?你家五奶奶怎麼樣了?」
木槿忙安慰老太君,「老太君您別急,五奶奶用了麻沸散,這會兒還在睡著,是以您聽不到她叫喚。大小姐說,一切都很順利,孩子們也好,五奶奶也好。」
她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這會兒呀,大小姐正在給五奶奶的刀口縫……縫合,對,縫合,大小姐說這是小事情,不一會兒就弄好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不然叫五奶奶知道了,她一定覺得過意不去。」
老太君還是不放心,但她年紀大了,確實挺了這大半夜耗費了許多神思,漸漸覺得體力有些不支。
她想了想指了指西廂房,「我記得那屋子裡有一張貴妃榻,我就去那躺一下,順便還能看看孩子,我等到你們五奶奶醒了再走。」
喬嬤嬤扶著老太君進了西廂,三郎兩口子這時正好已經將兩個孩子放到了裡間的小床上。
三郎和廉氏將孩子交給乳娘看管,走到老太君身邊,「祖母,您怎麼麼有回去?」
老太君搖了搖頭,「我這心裡不安,不看著小五媳婦活蹦亂跳地醒過來啊,我就是不放心。」
她頓了頓,滿臉悲戚中又帶著深濃的憤怒,「今兒的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有咱們悅兒在,小五媳婦今兒可就……」
三郎眉頭緊皺,壓低聲音問道,「祖母,您是說,這是那位想要五弟妹的命?」
他遙遙指了指帝宮的方向,滿臉都是不解,「那位想要弄垮袁家,多的是法子,卻為何總是和女眷們過不去。悅兒是個小姑娘,她也要打壓,五弟妹是個新媳婦兒呢,她又何必……」
在三郎看來,袁家既然肯送回兵權,已經是對皇權的投誠。
假若袁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想要扶持九王,那根本就無須自動自覺得將兵權交回的。
但姜皇后對袁家的投誠視若無睹,執意要傷害袁家的尊嚴和臉面,先是將悅兒強留宮中不放,後來又賜婚柔然。
這些也就罷了,可現在,姜皇后竟然將手伸到了五弟妹身上。
五弟妹可是一名待產婦,今夜若非悅兒,真的極有可能會發生一屍三命的結果。
姜皇后身為母儀天下的國母,要挾制悅兒,還可以說是來防止袁家和九王串聯,可她如此心狠手辣地斷絕五弟妹的生路,這又是為什麼?
純粹只是出於對袁家的抱負嗎?
這簡直堪稱喪心病狂!
老太君目光微凜,語氣中透出幾分狠戾,「那位,會為了今日之事,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