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伯夫人聽出來這話音裡的威脅意味,可她偏生一點辦法都沒有。
誰叫她信奉這些,又十分心虛呢?
她想了想說道,「我雖然是怡寧師太的好友,但她早已經入了方外,我與她來往,並不似尋常人家串門子那樣簡單。」
安寧伯夫人頓了頓,接著又說道,「既然你堅持要請怡寧師太持誦,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得先遞封信給師太,若是她允了,才好安排其他的事宜。」
想著,她忽然搖了搖頭,「不過,師太這些年越發不肯見外人了,我怕她未必肯。」
這話倒不是安寧伯夫人的托詞。
怡寧師太受著皇室供奉,不需要開壇做法,去換信眾的香火。
所以,她這些年來一直都安居在深山,除了偶爾邀請幾位陳年舊友過去敘敘舊外,幾乎算是足不出山。
她是先帝的嬪妃,身份也算得高貴,並不需要看盛京城裡任何貴婦人的臉色。
所以,她想要為誰持誦那便持誦,若是不想,便沒有人可以勉強她。
安寧伯夫人也不過只是仗著和怡寧師太那麼多年的情分,才可勉強一試,假若師太真的不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崔翎卻笑著說道,「那就有勞祖母了。」
前些日子悅兒說想要搭上怡寧師太這個門路做那位的弟子,她便偷偷地請五郎暗中調查了一番,結果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五郎派去調查的人幾經周折,終於發現,清晨山每日都有車子出入市集,購買的除了一些庵堂比丘尼們食用的果蔬豆腐之外,每隔三日竟還會采買一次雞鴨魚肉。
跟著那車子的人一直跟到了清晨山怡寧師太的采蓮庵,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車子進去。他甚至還在後山處找到了許多雞骨魚刺。
去和市集上的攤販打聽,這才曉得那采購的車子並沒有標明身份,買辦也不是比丘尼。卻是個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這近幾年來。就沒有斷過魚肉。
崔翎這才曉得,原來那采蓮庵不過只是怡寧師太的安身之所。
怡寧師太也未必就是真的看破紅塵的佛道中人。
有這樣一層背景在,想來,安寧伯夫人此次請求,怡寧師太會願意的可能性占大。
畢竟,如今盛京城內人人都曉得袁家五夫人做得一手好菜,有間辣菜館生意興隆。雖說掌櫃的假托了二郎隨侍的名義,可誰又不知道那幕後東家其實是袁家?
怡寧師太若是答應替死去的羅氏持誦,崔翎則必然要到場,因為那是她的母親。
崔翎所到之地。便有各種美食。
她非但做得來辣菜,就連對素齋也是頗有一番造詣的。
在來之前,她就已經請劉師傅出了幾道素齋的菜譜,這兩日就該在辣菜館上市。
她一向認為,管不住那顆吃肉的心的人。一般都是吃貨,只要是吃貨,就一定對美食心心念念,若怡寧師太正如她所想,那麼這次清晨山的山門定然會為她所開。
回到鎮國公府之後。崔翎便立刻去了泰安院。
老太君因為要應付宮裡面的人,如今還在裝著病,這大熱的天被拘在榻上哪裡都不得去,正悶得慌。
崔翎進屋時,恰見喬嬤嬤和小籬一左一右正在替老太君扇風。
她不由笑了起來,「祖母這是還嫌熱嗎?」
老太君一邊扶著額頭,一邊說道,「如今已是九月中了,正是秋老虎最厲害的時候,就算屋子裡頭擱了冰塊,也難解暑氣,真正是難受呢。」
她唉聲歎氣,「若是能出去走走,尋個園子裡乘風涼的地方也好,可偏生不只連屋子都不能出,你三嫂說,為了裝得像些,還得就躺在榻上,真真叫人難受。」
屋子裡沒有外頭涼快,床榻之上更是最悶熱的所在。
崔翎見狀,便沖著小籬招了招手,「你去一趟我那兒,找劉師傅做兩杯涼飲送過來,雖然加了冰的東西,不好多喝,可這樣熱的天,涼快一下倒也是無妨的。」
她也覺得熱,才進屋沒有多久,額頭就有些濕漉漉的。
喬嬤嬤笑著說,「庫房裡的冰塊還多的是,原跟老太君說了,可以多加兩塊,她老人家非不肯,說外頭冰價那樣昂貴,用得太多浪費。」
她望著老太君,又抬頭去看崔翎,「五夫人,您說說看,老太君如今熱成這樣是不是自找的?」
也就是喬嬤嬤自小跟著老太君,這好幾十年的交情,才敢這樣說。
可老太君聽了卻笑出聲來,絲毫都沒有惱意,「我這是說真的。我當然曉得往屋子裡多放幾塊冰就能涼快下來,可一日多加幾塊,這一月就好幾十塊,你可知道如今外頭一塊冰賣到了多少錢?」
她轉臉對著崔翎說道,「是,家裡是不差那幾個錢,可這日子也不是那樣過的。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家還用得起冰,你說那小門小戶的,鄉裡市井的人家,他們也是一般熱的,人家這日子就過得,咱們怎麼就熱不得了?」
崔翎吐了吐舌頭,「不瞞祖母說,我剛回了一趟安寧伯府,我娘家的祖母屋子裡,可是四角上都擱了好大一塊冰,一進去就涼颼颼的,凍得很。」
她作勢擼了擼自己的胳膊說道,「幸虧我還是挺了解的,所以帶了個披著的毯子。」
喬嬤嬤連忙說道,「對,盛京城裡好多的名門大戶家中,為了要過得舒坦一些,夏日裡可都要用好多冰呢,說句實在的,人家還沒有咱們家家底厚實呢。」
她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我也不是鼓動著您奢侈浪費,可若是您再加一塊冰,這身子也能舒坦一些不是嗎?」
崔翎也上前勸道,「實際上,孫媳婦覺得像我娘家祖母那樣是有些過了,夏日用冰本意是取其涼意好避暑氣。可若是反而要用毯子披著了,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不過……」,她頓了頓。「像您這樣為了節省一塊冰,卻叫喬嬤嬤和小籬跟著您一塊兒流汗的。也不值得提倡呢。」
老太君也不是固執的人,見喬嬤嬤和小籬果真額頭都流著汗水,便也不再堅持。
她歎了口氣說道,「往年我一直都是這樣用的,今年也不知道為何,特別熱。好了好了,算是我的不是。叫你們兩個受累了。小籬,你這便再去取一塊冰來吧。」
小籬剛一走,老太君就問道,「你剛從安寧伯府出來就上的我這兒?」
崔翎點了點頭。「是。」
她將今日在安寧伯府和安寧伯夫人的暗中較量說了一遍,然後笑著道,「其實,我只是想讓安寧伯夫人去給怡寧師太遞個話,其他的。便和她無關了。」
老太君已經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崔翎從崔成楷那處知道了。
所以聽說今日她在安寧伯夫人那裡故弄玄虛,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按著她的本心,自然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可那種事若是換了她處在安寧伯夫人的立場上。該如何抉擇,也未可知呢。
畢竟,安寧伯夫人那時候所要面對的是皇上,九五之尊的盛朝之主。
而她並不只有崔成楷一個兒子,羅氏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沒有生孫子的兒媳。
安寧伯府崔家人口繁多,枝枝節節,茂盛極了,全部都居住在安寧伯府中。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當時安寧伯夫人沒有順了皇上的意,後果也不知道會怎樣。
她冒不起這個風險,所以自然而然會將羅氏推出去。
可是老太君唾棄的是,若是別人做了這樣的虧心事,心裡不知道該多愧疚難過。
可安寧伯夫人卻過得如此坦然,不只沒有絲毫虧欠後悔,還要對羅氏頗有微詞,甚至還曾在公眾場合後悔當初迎了羅氏入門。
就算是對她的親孫女兒,安寧伯夫人的表現也令人齒冷寒心。
所以,老太君聽說安寧伯夫人被崔翎嚇得不輕,倒沒有說她什麼,只是瞅了她一眼,「你這孩子啊……」
她心裡真正想說的話,是崔翎這孩子可當真是命苦。
幼年就失去母親,父親總是逃避她,崔家也沒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可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之下,這孩子仍然茁壯成長,長成一個開朗活潑心地善良還心靈手巧的女子,這當真是上天眷顧了。
崔翎以為老太君是在沉思接下來該怎麼做,連忙說道,「假若孫媳婦所料不差的話,這件事應該差不離,到時候等我進了清晨山,一定找個機會和怡寧師太面談。」
她壓低聲音說道,「雖然怡寧師太多半是個西貝禪尼,可她在皇室卻頗有威嚴呢。當初是皇上和姜皇后一手將她抬起來的,她若是說句什麼話,想來姜皇后也不好駁斥。」
否則,豈不是親口否認了自己的選擇嗎?
崔翎覺得這件事多半能成,而現在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反正,只要皇上一日沒有駕崩,還吊著一口氣在,那麼一切都還有時間。
只是這樣的話,崔翎又難免覺得有些可悲,她的仇人,她多麼地希望皇上能夠早點歸天,可偏偏能報仇的最好方法中,其中有一項,又需要他活著。
正在她心頭千千結時,劉師傅親自送了凍飲過來,「這是刨冰,這是奶昔,這杯是凍飲,老太君您嘗嘗,這都是我用五夫人的方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