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萬摸著後腦勺說,「咦,不是先生叫我們三個來的嗎?」
周青和王海也紛紛點頭,「對呀,有個嬤嬤說是您捎的話,叫我們到這裡來等你的!」
那天青色麻衣的男子手上的書冊再一次甩出,「胡說八道什麼?我一直都在山壁那裡和龐先生說話,什麼時候叫你們來這裡等我?」
他將書冊又重重在他們三人手心裡打了幾下,「出來野還要找借口,真是不像話!趕緊給我歸隊,若是叫龐先生發現了,有你們好看的!」
廖萬嘴巴裡還要嘟嘟嚷嚷什麼,但他們四人身影越走越遠,已經隨風而散,完全聽不見了。
崔翎看著悅兒的表情,便曉得那天青色麻衣的男子,便是悅兒那日見到的人。
她扶著悅兒從牆頭下來,壓低聲音問道,「確實是他?」
悅兒眼中帶著深重的水霧,強自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嗯,是他的樣貌沒有錯。」
她呢喃,「原來他不是東門書院的學生,而是他們的先生……」
崔翎扶著她肩頭,低聲問道,「既然是東門書院的先生,那就更容易查清了,等咱們回去,我便叫你五叔去查。」
她歪著頭想了想,「我記得你五叔說過,東門書院學風嚴謹,那裡的老師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出身來歷一定都記錄地十分清楚,你放心,不消幾日,咱們就能弄個清楚明白了!」
東門書院雖然不是盛京城中頂級的學府,收的也大多是寒門子弟,就連他們的先生也通常只取那些落第的秀才,可卻一心向學,這些年來教出來不少出色的學生。
為了捍衛這塊招牌,院長越發潛心辦學,不只收學生的時候多了些門檻,錄用老師更是嚴格。
別的不敢說,但那天青色麻衣的男子戶籍手續一定是齊全的。出身來歷也清清楚楚,過往的履歷經歷也瞞不了人。
悅兒噙著眼淚問道,「就算知道了他是誰,我又該怎樣確認呢?」
她指了指自己,「五嬸嬸你看我,我自出生起就是袁悅兒,誰又知道內裡我還曾經是軒後?」
崔翎柔聲安慰她,「你放心,只要他是,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她目光微動。接著說道。「你可不要忘了。那個人是軒帝呢,他又不似你穿了又穿,就算現在已經融入了時代,可他小時候難保不會留下什麼跡象。叫你五叔派人去那人家鄉去問問。結果應該就一覽無余了。」
景朝的江山已經覆滅幾百年,就算真的軒帝重生,也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所以,崔翎一點兒也不害怕,那個人是不是軒帝,會對朝局或者這個世代有什麼影響。
她只希望,悅兒可以找到心愛的男人,得一生一世一雙人,再續上輩子的前緣罷了。
崔翎和悅兒目的已成。吃過些簡單齋菜,留下了幾十張素齋方子,就匆忙回了府。
當然,劉師傅是一定要堅決帶走的。
為了防止玄苦方丈再打劉師傅的主意,一回到五房的新宅子。崔翎就立刻試探了一下劉師傅,「你今年也三十有八了,若是正常的婚嫁,這時候都快要當祖父了吧?」
她連忙又擺了擺手,「不過,劉師傅是為了專攻術業才耽誤了婚事,所謂男人四十一枝花,就算現在成親,也不晚,不晚。」
劉師傅老臉一紅,「難得五夫人賞識我,肯教會我這麼多美食,我也不敢想成婚的事,先將有間辣菜館的事做好再說。」
崔翎細細咀嚼這話裡的意思,是不敢想,而不是不想,是再說,而不是不說。
她一顆心終於放下,笑著說道,「誒,雖然說男人應該先立業再成家,但劉師傅也算是有所成就了,我覺得是時候好娶妻成家,生兩個大胖小子了。」
她觀察劉師傅臉頰上的紅暈,小聲問道,「莫不成劉師傅心裡有了人選?」
劉師傅將頭垂得更低,「說實話,原本我倒是從來沒有想過成家的事,反正我是個孤兒,壓根兒就沒有見過父母,還是跟的師傅姓劉,從小沒有家,早就不知道有個家是什麼樣子,倒也不怎麼期待。」
他徐徐抬頭,目光裡帶著些光芒,「可是自從我到了五房,看著五夫人和五爺恩恩愛愛的,如今又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我這心裡……」
幸福是可以感染人的,劉師傅看著別人幸福恩愛,他就很想也體會一番這樣的感覺。
他頓了頓,小聲說道,「不瞞五夫人說,春燕羅敷還有小綠都挺喜歡我的。只是我的年紀大了,都可以當這幾位姑娘的爹了,我實在是下不去手。」
崔翎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有什麼下不去手的?只要她們看得上你,你也喜歡,就能做成婚事,和年齡可沒有什麼關系。」
她想到安寧伯府的世子爺,她的大伯父,年紀可要比劉師傅大多了,可還不照樣納了一個又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進門?
這盛京城裡也不是沒有爺爺輩的娶了孫女輩的當妻妾的,比起這些來,劉師傅至少還得個兩情相悅,有什麼不好?
但劉師傅卻不這樣想,他撓了撓頭說道,「其實,我倒是覺得照顧小小姐的周乳娘不錯……」
崔翎張了張口,「周……周乳娘?」
周乳娘和丈夫剛成婚沒有多久,丈夫就因病去世了,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因為公婆早逝,丈夫也沒有個兄弟,所以堂兄弟為了霸占他們家裡的田產,便誣陷她與別人私通,肚子裡的孩子是奸夫的,然後將她趕了出去。
她無處可去,想到有個遠房姑媽在盛京城的鎮國公府裡當差,就只好一個人挺著個大肚子跑去投奔。
原本也沒有那麼順利的,是老太君聽說了周乳娘的淒慘身世,見她生得白白淨淨,父親從前還是個落第的秀才,也識了幾個字,想到家裡很快就要有四個孩子出生。就留了下來。
周乳娘就在國公府生的孩子,後來便又被選去給小怡兒當了乳娘。
崔翎沒有想到劉師傅竟然看上了周乳娘,不過感情這回事,有時候也挺難說。
說不定,劉師傅是嫌棄那些年輕的妹子們不夠體貼,而周乳娘身上卻很有母性的光輝呢。
她想了想說道,「周乳娘為人不錯,也很體貼,你喜歡她,我是支持的。但是……」
話鋒一轉。她接著問道。「但你可有問過人家的意思?她喪夫還沒有到兩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為丈夫繼續守節,她還有個兒子……」
劉師傅連忙說道,「五夫人不用擔心,我見過她家的小虎子。很可愛的一個小娃,若是我娶了她,一定將小虎子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疼。」
他臉色又微微地紅了,「至於她的意思……我肯等。她若是想為丈夫守三年,我就等到三年,不急的……」
劉師傅話說得這樣清楚,崔翎便曉得他是鐵了心了。
在大盛,是允許女子再嫁的。
雖然貴族女子為了體面榮譽或者是兩個家族的聯姻等各種各樣的考量,常常會為了亡夫守節。可民間女子卻不講究這些。
一個女人死了丈夫,帶著孩子,過不下去,就再嫁,這樣太平常了。
只是劉師傅在國公府裡呆著。又拿著有間辣菜館的高額薪水,算起來要比外頭尋常的商賈人家日子好過太多,前些日子聽說他還拿著存款去外頭置了產。
這樣的男人,倒有這樣的胸襟去做人後爹,還是挺讓人敬佩的。
崔翎這樣想著,倒不由有些欣賞起劉師傅來了,她笑著說道,「你放心,我會去親自問問周乳娘的意思的。」
劉師傅自覺五夫人說話辦事都十分有條理,想著若有夫人的支持,那麼這事成的占了多數。
他不由便歡欣鼓舞地道了聲,「那就勞煩五夫人了!」
到了傍晚,安寧伯夫人派了個老嬤嬤來傳話,說是怡寧師太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同意了替羅氏做一場法師持誦一番,時間就定在後日。
那老嬤嬤見崔翎住得這樣華貴,立刻堆起了諂媚的笑容,「老夫人說了,九姑奶奶不必準備什麼,到了後日就直接上清晨山便可。」
她頓了頓道,「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那日就不去了。這是怡寧師太的帖子,您交給守衛的兵士,自然給您放行的。」
崔翎叫木槿給了那嬤嬤打賞,然後一副關切的神色問道,「不知道老夫人身子怎麼不好了,前些日子我回去時,她老人家精神還很好呢。」
老嬤嬤掂量了一下銀子,嘴角翹起,不過臉上卻裝出一副悲戚的神情,「九姑奶奶有所不在,老夫人這幾日夜裡老是做噩夢,有時候還要夢魘個幾回,整個人都瘦了呢。」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後怕地說道,「就昨夜,老夫人又被夢魘著了,那叫聲可淒厲了,連住在老遠的四老爺和四夫人都驚動了呢。」
崔翎眼眸微沉,派木槿送了那老婆子出去。
木槿返回的時候,卻看到自家五夫人坐在那裡傻笑,不由好奇問道,「您笑什麼?」
崔翎抬起頭來,雖然笑著,但眼角卻又淚光,「我笑啊,我笑有些人心中有鬼難自安,做了虧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