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伯夫人過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五房。
五夫人安氏誠惶誠恐地問道,「老夫人雖然這些日子夢魘,精神不大好,可一直都用著補藥將養著,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她轉頭去望著病榻上的崔成楷,「會不會……九姑奶奶,你說會不會咱們老爺也……」
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總是特別容易聯想到不好的地方。
安氏覺得連安寧伯夫人這樣沒有啥大毛病的人都能突然去世了,崔成楷這個被太醫判了死刑的人,又怎麼可能熬過去?
她一時驚慌害怕,只覺得或許這是命數。
崔翎聞言皺了皺眉,「母親莫要瞎想,父親有唐太醫診治,定然能夠平安無事。」
她對著五房的一個嬤嬤說道,「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郎在一旁道,「都敲了鍾,想來老夫人是真的過世了,雖然岳父情況特殊,但五房若是不出去看看,恐要落人口實。」
他想了想,「翎兒,我過去看看吧!」
崔成楷這裡斷不了人,弟弟妹妹們太小當不了事,五房沒有頂門立戶的人,思來想去,也只有讓他這個女婿出面了。
崔翎沉吟片刻,「也好,有什麼消息盡快派個人過來和我說。」
安氏見狀,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一回,她是真心對崔翎感激的,「九姑奶奶,若不是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才好,多謝你,多謝你了!」
因為唐太醫說崔成楷的病情是否能有起色全看今夜,假若他能熬住不再吐血。這便算是將血止住,也度過一劫。
所以,崔翎不放心,非要在這裡守夜。
五郎自然不會違逆她的孝心,親自將孩子們送了回府之後,便又再回來陪她。
也幸虧他回轉過來。遇到了安寧伯夫人去世這樣的事,才能夠多個人跑腿出面。
安氏從前以為崔翎這個元配之女,她只要不苛待,保持著客氣的關系,像親戚一樣走動就行,所以從來都沒有打算交付真心。
一直以來,她也是這樣做的。
她絕對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繼母,不論是生活用度還是銀錢衣裳,絕對不會克扣短缺,有時候寧願少了自己的。也不能虧待崔翎。
但真心,是沒有的。
除了一份責任之外,更多的是行臉面上的事,不讓別人對她有所詬病,也不叫崔成楷寒心,更不能與元配的女兒結仇。
她所想的不過只是這些罷了。
但此刻。安氏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一家人的意義。
哪怕崔翎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可她們都是五房的人,到關鍵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撐住她的,也就只有這個孩子了!
她這樣想著,不由愁眉苦臉起來,「九姑奶奶,你說,他們會不會將老夫人的死,栽贓到咱們頭上來?」
崔翎沉吟。覺得安氏想的未嘗沒有道理。
安寧伯夫人真正的死因是什麼,她不知道,但她篤信一定和五房無關。
連自己親生的兒子的生命都可以放棄的人呢,她不覺得安寧伯夫人是個脆弱的人,會被五郎幾桌酒水給氣死。
可人心難測。那些真正要對安寧伯夫人的死負責之人,假若用這個來當做借口,控訴五郎的這幾桌席面將老夫人氣死了,縱然總有明辨是非的人,可也有那等聽風就是雨的。
五郎和她,就會百口莫辯。
崔翎目光微沉,叫了木槿說道,「去打聽打聽到底老夫人是怎麼死的,就算她院子的人不肯說實話,但總有別人聽到了些什麼,多使些銀子,去打聽出來。」
她想了想,又道,「對了,再派個人去看看世子夫人那裡的情況。」
過了好久之後,木槿終於回來了。
她壓低聲音說道,「老夫人院子裡的人果然都不肯說實話,不過我還是跟負責灑掃的林大娘打聽到了點不一樣的。」
崔翎連忙問道,「是什麼?」
木槿回答,「好像說老夫人臨死前屋子裡曾經發生過爭吵,有辟裡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好大的動靜,還摔了好幾回。」
她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後來伯爺怒氣沖沖地從老夫人屋子裡出來,沒過多久,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出了門說是要找世子夫人請太醫,過了老長時間才回來,可太醫還沒有到,屋子裡就響起了哭聲,說是老夫人沒了。」
崔翎皺了皺眉,「是祖父嗎?」
能和安寧伯夫人發生激烈沖突和爭吵的人,這整個府裡除了安寧伯外,也沒有其他人了,難道是爭吵時候發生的意外?
她面色凝重地想了想,「那世子夫人那呢,有什麼動靜?」
木槿目光一動,神秘兮兮地說道,「世子夫人院子裡的人都說她晌午就回了娘家,今夜歇在了那,可灑掃的林大娘說,她傍晚還看到世子夫人呢。」
她頓了頓,「所以,我便又求了別人去打聽,原來世子夫人確實是出了門,只不是在晌午,而是在晚上。」
崔翎細細思量了一下,覺得大概的邏輯已經理順了。
這便該是祖父覺得五郎置辦來的席面太丟人,拿著這個話去說了安寧伯夫人,然後老夫人和祖父吵了起來,引發了一些舊疾吧?
世子夫人趙氏是害怕被殃及,所以才假裝回了娘家,不曉得這些事的。
她面色深寒,目光裡冷成一片,「為了防止世子夫人他們倒打一耙,木槿,你出去將世子夫人撒謊的事找幾個嘴碎的婆子說一說,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安寧伯府的水太深了,若不是因為這裡還有她放不下的人 ,崔翎才不肯過來呢。
這一回安寧伯夫人的死,不管到底真實的原因是什麼,但總有五郎這幾桌席面在,不好抽身,到時候親情倫理壓上來,就算能說得清解釋得明白,也得麻煩死了。
再說,五郎也是無奈之,她可不願意他因此而背上罵名和負擔。
木槿道了聲是便連忙出去了,她自小在安寧伯府長大,雖然跟著崔翎陪嫁出去了,但府裡的人脈關系還是有一點的,再加上錢能通神,她手腳大方,打賞厲害,很容易就能做到想要做的事。
誰讓安寧伯府僧多肉少,日子過得拮據,對下人們出手自然小氣,如今乍一遇到木槿這樣問個話說個事都有賞錢拿的,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安氏看著崔翎這樣有條不紊地安排事情,便對她更加依賴和信任了。
不過,安寧伯夫人過世,她這個做兒媳婦的,總是要到場的,不然那麼七口八舌的,一定會將諸多不孝順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五房的境況已經如此不好,她已經不能再承受多一點厄運了。
崔翎卻攔住了她,「母親臉色不好,已經好幾宿沒有歇過了,這會兒過去,定然不能安生。」
她頓了頓,「您在這裡守著父親吧,唐太醫說了,那熬好的湯藥兩個時辰要再餵一次的,這裡誰都沒有您細心,您就留在這兒看著父親。」
安氏仍然在猶豫,「可這樣,若是你伯母們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她用力的搖頭,「雖然老夫人待我們不好,可她總是母親,我若是守在你父親身邊不過去,莫說你幾位伯父伯母了,就是那些住在咱們家裡的堂親表親,哪個又是好相與的?一定有諸多閒話,到時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們。」
安氏的顧慮並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的,崔翎再好,可她總是出嫁了的女兒,等到事情定了,她就要回到袁家去了。
可她和三個孩子,卻是無處可去,注定了這輩子都只能留在安寧伯府。
崔成楷如今的景況,就算僥幸活了下來,也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整個五房是極其弱勢的,別的幾房視他們為累贅和負擔,可卻偏又甩不開,那麼會發生什麼?
欺辱和謾罵,指桑罵槐是免不了的,她最怕的是幾個孩子的將來。
崔翎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母親就帶著弟弟妹妹們過去吧,但我不去了,我要在這裡守著父親。」
她目光凜然,「五郎也在,若是有人為難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您不用客氣,就直接讓他出頭,不要害怕,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了咱們五房的人!」
安氏還在擔心,「論理說,你已經出嫁了,不必第一時間過去守靈,可府裡的人都知道你來了,你若不過去,我怕他們又要編排你的不是了。」
她遲疑地說道,「你不知道,從前還有人編排你是腦袋有問題的癡兒呢,我怕他們胡說八道,壞了你的名聲,讓你在婆家難做。」
崔翎冷笑一聲,「母親不必替我擔心,那些人才不會計較我這些,若是他們知道我早就來了,那之前他們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出聲,這是哪家待客的道理?你放心,他們也有自己的短處,不會拿這個來做文章。」
她見安氏還要說些什麼,連忙將人推了出去,「母親要去快去,等會兒隨便找個借口回來,父親這裡還指著您呢。弟弟妹妹們還小,大冬天的天氣冷,也別讓她們呆久了,早些回屋子歇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