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華夫人盛裝而來,看得出來,是經過精心打扮的。
只是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卻不怎麼好,令她嬌艷綻放的容顏有些扭曲。
許是被皇帝嬌寵慣了,盡管此刻此地眾目睽睽,但她卻絲毫都沒有想過需要在別人面前顧及芙華夫人端莊雍容的形象。
她盛氣凌人地指著崔翎,「這裡不該是九姐姐來的地方。」
崔翎暗暗罵了一聲蠢貨。
大約是這些日子以來,皇帝當真對芙華夫人有過盛寵,才會令她的氣焰如此囂張。
後宮無後,獨芙華夫人一位,太后清閒自在慣了,也懶得拘她在前,所以崔芙才能在宮裡橫著走。
反正皇帝旨在捧殺,也便由著她去。
可這裡是景陽宮,白王妃正在經歷難產,鎮南侯府的人很快就會趕到。
芙華夫人卻在景陽宮門口大呼小叫,去指責被白王妃邀請入宮的崔翎,不該在這裡。
這舉止不只可笑,還有些可悲。
最重要的是,皇帝也在,崔芙沒有行禮問安,先去逞芙華夫人的威風,好似一點都沒有將皇帝放在眼中。
崔翎忍不住搖了搖頭,她想,十五妹一定以為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能和尋常夫妻一樣,倘若夫君寵愛自己,便可撒嬌任性。
可皇帝是帝王呢,在夫妻之前,尚還有君臣二字。
崔芙……這是在往作死的道路上又邁進了堅挺的一步啊。
芙華夫人見崔翎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卻唯獨沒有正眼瞧過她一回,不由大怒。
可她素來對這位九姐姐無法,奈何不得,便只好大步踏前近到皇帝身前。
她一把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嬌地晃了晃,「皇上,您看看,九姐姐她對我無禮!」
皇帝的神情變了三變。他眉頭分明寫著不耐和厭惡,可轉瞬之間,卻又漾起了笑顏。
「愛妃,袁五夫人是白王妃邀請來的貴客。裡間王妃正在生產,朕正要派人護送五夫人回去。」
他抬了抬眉,英俊無匹的臉上帶了幾分困惑,「可五夫人不是愛妃的堂姐嗎?怎麼?」
芙華夫人嘟了嘟嘴,「可是……」
皇帝將她的話打斷,「愛妃,這裡人多嘈雜,朕送你回去。」
他轉頭對著貼身侍衛示意一眼,對著崔翎稍稍點了點頭。
芙華夫人雙目一亮,臉上爬起兩朵嬌羞的紅雲。「嗯,臣妾都聽皇上的。」
她這才懂得收斂了,一副柔弱的模樣,緊緊貼在皇帝的身上,邁著小碎步隨著他。
崔翎看著他們兩個離開的背影。也不知道要說啥好,若非要有點啥感想,那就是——皇帝的演技可真不錯。
她就站在皇帝身側,可沒有錯過他對芙華夫人的厭惡鄙視眼神。
他分明就很討厭崔芙這個女人,可卻還能做到,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受寵,完全沉溺其中。
這簡直就是演技大神啊!
不過。想到從前他是如何在姜皇后的火眼金睛下,將一個有為青年偽裝成好色的淫.徒,令全天下都認為,九王就是個色中餓鬼,足可見他的演技非同一般。
崔芙真倒霉,得罪了這樣可怕的男人。
崔翎嘖嘖兩聲。聳了聳肩,便對著皇帝指定要護送她回家的那位侍衛笑著說道,「勞煩了!」
這便出宮回府。
到了晚間,五郎回家,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
崔翎便曉得白王妃應該是母子平安了。
果然。五郎說道,「尹力真是條滑不溜秋的大魚,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逮到了他,也是上天助我,才能趕在白王妃生產的時候將尹力逮進宮去,否則……」
唐太醫雖然為了要給白王妃做剖腹產手術,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課,但白王妃懷的雙胎,胎位又不正,聽說還臍帶繞頸,對他來說是一個絕大的考驗。
他做不到保證她母子三人的平安。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捨母留子,或者捨子留母。
幸虧後來尹力來了,這才順利地將兩個孩子產下,白王妃雖然失血過多,可到底還是保留了一條性命。
五郎道,「皇上封了白王妃的長子為順王,一出生便抱入了太后宮中撫養。至於白王妃和小郡主,等到出了月子,就會搬出帝宮,去到順王府榮養。」
說起來有些可悲,分明是順王府,可順王卻養在宮中。
順王的處境,比起當年的九王,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九王不論如何,都是先皇的親兄弟,雖然心裡帶著防備,可真心也是有幾分的。
然後順王卻是先太子之子,確切來說 ,他和皇帝是仇人。
但如今這樣,卻已經是白王妃母子三人最好的結果了,皇帝終究還是仁慈的。
崔翎依偎在五郎懷中,娓娓道來今日所見所聞,心中仍有余悸。
她歎口氣,「假若不是皇帝及時趕到,又聽到了你找到尹力的消息,我恐怕……」
真真切切的三條人命,假若不在她眼前,她自然可以不去理會。
可當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時,那種震撼力,是她難以承受的。
她覺得很有些對不起悅兒,因為她差一點就要將她供出來了。
五郎卻安慰她,「隱惻之心,人人皆有,到底是三條人命,你若是見死不救,以後一定不會安心的。」
他拍了怕她肩膀,「再說,尹力不是及時趕到了嗎?恐怕,差點,那不是還差一點嗎?你放心,悅兒可不會怪你曾經動過這樣的心思。」
崔翎埋著頭不說話,良久才幽幽歎道,「我自以為是個冷心腸的女人,可以不被情緒左右,就算面對困境,也能堅定心智,可到底還是修煉不夠。」
她昂起頭來,對著五郎說道,「我知道今日沒有犯下大錯。是因為外力及時阻止,可若是當時皇上沒有來,我不知道你的消息,那麼現在。整個盛京城都該炸開了吧?」
悅兒好不容易談攏了的親事,她的名聲,未來的生活,也許都要被她毀掉了。
在生死面前,崔翎有資格決定自己的人生,可她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
假若如此,就算白王妃母子平安,可亂了章法的悅兒的人生,是她無可承擔的罪,她同樣也將痛苦一輩子。
崔翎伏在五郎懷中。將他抱得緊緊的,低聲呢喃,「夫君,幸虧有你。」
白王妃母子平安,順王府也在不久之後迎來了主人。
鎮南侯經過此事。終於對皇帝徹底地臣服,雖然曾經本該繼承大統的外孫如今只是封了親王,而且還母子分離,被圈養在宮中。
可在太子弒父弒君的事件爆發之後,白王妃母子三人還能各自分封,榮養活著,這已經是皇帝的仁慈了。
再加上鎮南侯的小女兒白七小姐被選為了貴妃。不日就要入宮,將來若是生了兒子,一樣可以為鎮南侯白家贏得尊榮。
鎮南侯雖然心疼愛女後半輩子的淒苦,但終究也釋然了。
這件事在盛京城熱鬧了一陣子,很快就被吹散了,因為皇帝終於要大婚迎娶梁皇后了。
帝后大婚。崔翎原本也要陪著老太君和幾位嫂嫂一塊兒前去觀禮的。
但老太君忽然又起了急病,經過好一番辛苦這才救轉回來,崔翎因為這些日子讀了不少醫書和王老太醫的手記,便自告奮勇要陪在老太君身邊護理。
宜寧郡主和二嫂是貴命婦,三嫂廉氏和梁皇后之間好似有些姻親關系。她們穿戴好了囑托了幾句,便就去帝宮。
留下四嫂蘇子畫跟崔翎一塊兒在泰安院。
此時老太君已經醒來,但頭腦發暈,四肢無力,人還虛弱得很,所以大多數時間只能閉目養神,不太開口說話。
蘇子畫跪坐在榻前,替老太君攏了攏額前的發絲,壓低聲音對崔翎說道,「這回幸虧三哥和五弟扛著王老太醫來了一趟,否則祖母哪能這樣快就醒來。」
她看了眼憔悴的老太君,「祖母向來身子骨硬朗,又有王老太醫在,一定可以很快好起來的。」
崔翎輕輕說道,「四嫂也不必太擔心,祖母這病,叫做腦梗,上了年紀的人很容易得,只不過這次祖母起病急,所以厲害些,只要好好養就會沒事的。」
她前世的奶奶就有腦梗,只不過那時家裡窮,父母都沒有怎麼管,有一天奶奶去河邊洗衣裳,就再也沒有回來。
聽說是因為腦梗發作栽進了河裡……
奶奶雖然因為她不是個孫子而對她十分冷漠苛刻,但那是她小小的年紀裡第一次經歷面對的死亡,所以印象深刻。
聽說心腦血管疾病很容易遺傳,所以她長大之後,還曾特意地去查過腦梗的資料,包括一些平日裡預防的藥膳。
所以,崔翎知道,腦梗說可怕很可怕,可若是悉心照顧從日常飲食就看護好,也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蘇子畫知道崔翎讀過醫書,經過王老太醫點撥指教,對醫理比她要在行,所以聽了這樣的話,心裡倒是安定了一些。
她低頭見老太君眼皮微動,便低頭在老太君耳畔說道,「祖母,您是不是躺著無聊?不然我和五弟妹給您讀書聽吧?」
老太君輕輕睜開眼,微微一笑,虛弱地道,「好。」
她雖然人很疲倦虛弱無力,但其實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崔翎便忙叫人取了兩本游記來,和蘇子畫你一篇我一篇地讀了起來。
帝后大婚,盛京城鑼鼓熏天,一片喜慶熱鬧,而鎮國公府泰安院中,卻有清朗的讀書聲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