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同事添油加醋,七嘴八舌間才讓譚斌對當時的情境,做出一個大概的拼圖。
程睿敏到達公司的時間,是清晨六點四十。
他取出電子門卡晃晃,並沒有聽到熟悉的嘀嘀聲。
電子鎖的綠燈閃了幾閃,又變成紅燈。這表明他的門卡已失效,入門權限被取消。
他反覆嘗試,結果依然令人絕望。
他的動靜終於驚動了值夜的保安。
「先生,現在不是工作時間,請您九點以後再來。」
「我是這個公司的人,門卡壞了,請幫我開門。」程睿敏氣惱,取出員工卡亮給他。
玻璃門後的保安面無表情,「對不起,先生,我沒有這個權力。」
程睿敏瞪著他,喘氣漸急。
保安的口氣緩和了些:「先生,您自己進來當然沒有問題,我要是為您開門,飯碗就要砸了。」
程睿敏也覺自己過份,只好回停車場苦等天明。
九點左右,員工陸陸續續上班。程睿敏依然進不去公司的大門。
這次接待他的,是大廈的保安部經理:「程先生,我接到通知,您不再是MPL公司的員工。」
程睿敏懷疑自己落入一個噩夢中。
「Kenny 劉,李海洋,隨便哪一個,打電話給他們。」他失去一貫的冷靜。
前台看看保安經理的臉色,開始撥打劉樹凡的內部分機。
保安經理親自陪著程睿敏上樓。
大堂裡站滿了等電梯的公司員工,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據目擊者說,那時程睿敏大概已經意識到什麼,臉色極其難看,平日的倜儻風流蕩然無存。
劉樹凡和李海洋的辦公室,在十九層。
不少人已經看到了那個郵件,表面上假裝忙著做事,實際耳朵只只豎起,如定向雷達一般,全部轉向劉樹凡的辦公室。
他們期望能聽到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好為茶餘飯後增加更多的談資。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寫字樓生涯多年,早已見慣人來人往,既然威脅不到自己, 冷眼看戲的人還是居多。
劉樹凡的房間內,卻始終安靜。
一個小時後,程睿敏從劉樹凡的房間走出來,臉色煞白。
有人看到他走近李海洋的辦公室,李海洋的助理說,CEO昨晚已經飛往新加坡。
程睿敏面如死灰,嘴角卻有奇特的笑意慢慢綻開。
他轉身走向電梯,目光沉靜而絕決,周圍變得鴉雀無聲。
兩名保安緊跟著他,去十六層收拾私人物品。
兩部電腦的賬戶早已鎖定,無法登入公司網絡。程睿敏只用一隻硬盤拷走了電腦中的私人文件,其他東西全部放棄。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震驚至無言以對。
如此決絕悲壯的解僱場面,和MPL以溫和著稱的公司氛圍格格不入。
MPL入華二十年,一向堅持以人為本,強調個體尊重。此刻這一幕,在MPL中國公司,稱得上空前絕後。
程睿敏下樓離開, MPL公司的雙扇玻璃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譚斌打車回到辦公室樓下,先到旁邊的星巴克買杯咖啡,然後想起自己的車上還存著幾張發票需要報銷。
地下停車場裡,她看到程睿敏頹喪的背影,雙臂支在引擎蓋上,半天沒有動彈一下。
他去拉車門,卻怎麼也拉不開,最後一次差點跌坐在地上。
譚斌走過去。
「程帥……」銷售團隊的人平時開玩笑,都這麼稱呼程睿敏。
程睿敏好像沒有聽見,還在和自己的車門較勁。
譚斌伸出手,輕輕向上一扳,車門無聲無息打開。
「謝謝。」程睿敏歪歪嘴角。
他想點火,手抖得鑰匙嘩啦啦響,無論如何捅不進鑰匙孔。
「我的車就在旁邊,您去哪兒?我送您成嗎?」
譚斌還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但看到一向以整潔著稱的程睿敏,一身西裝揉得稀皺。明白出了大事。
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完全不適宜開車。
程睿敏到底打著了引擎,這才回頭看一眼譚斌。
「不用了,謝謝!」
多少恢復一些元氣。
譚斌把手中的咖啡遞過去:「還是熱的,您拿好。」
程睿敏再看她一眼,伸手接過。譚斌發覺他有極之修長的手指,卻觸手冰涼。
紙杯被放置在副座前。
譚斌目送他的車絕塵而去,心裡沉得像吞了坨鉛塊。
回到格子間屁股還沒坐穩,就被召進余永麟的辦公室。
余永麟是標準的北京男人,高大,五官輪廓分明,渾身上下都透出股精明勁。
「Cherie,我不想瞞你。」他臉色鐵青,「Ray一走,我也不會在這兒長呆了。」
「發生了什麼事?」譚斌竭力克服慌亂。
「 不僅是我,最近還會有更多的人離開。」余永麟冷笑,「應該不會影響到你們,不過你還是做個心理準備,整理整理簡歷,電腦中的私人文件該刪的刪,該轉的轉。」
「我能不能問一句,到底出了什麼事?」
余永麟看看她,慢慢說:「Cherie,知道太多對你不好。聽我的話,出去安心工作,相信我,不會有事。」
公司內謠言滿天飛,譚斌無法靜下心來。
下屬來打聽小道消息,譚斌只得把余永麟的後半段話原樣拷貝,以期穩定軍心。
訂了賽百味的三明治做午餐,放進嘴裡味同嚼蠟。
她撐著頭想很久,盤算著銀行裡那點現金,不嫖不賭,大概能活上八個月一年,這才漸漸心安。
文曉慧打電話過來,約她下班一起吃飯。譚斌想想,答應了。
眼前雖然一片兵荒馬亂,但生活無論如何都要繼續,節哀順變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