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敏站起身,完全的洋做派:「你好,Cherie。」
譚斌見慣了場面的人,此刻也有點侷促。
「程……啊,Ray,你好!」
余永麟不耐煩地推著她:「坐坐坐,你們當海峽兩岸雙邊會談呢?搞那些虛把式做什麼?今兒沒別人,就咱們仨。」
譚斌脫鞋踩上榻榻米。
程睿敏斟茶給她,「路上堵嗎?」
譚斌低頭喝一口:「還好。」
原來扒皮會的陰影仍揮之不去,程睿敏這般禮賢下士,令譚斌心驚肉跳。
那時每次會前,譚斌都緊張得頻頻上洗手間。頭天晚上發給程睿敏的資料,第二天他閉著眼睛都能指出其中的謬誤。
三名總監也經常被他問得瞠目結舌,象小學生一樣乖乖認錯。
譚斌自此養成了習慣,每拿出一個數據,總要反覆求證,再不敢輕易信口開河。
余永麟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笑笑說:「Cherie,他現在是只紙老虎,你不用怕他。」
「不是怕。」譚斌恢復鎮靜,眨眨眼說,「我一見到Ray,完全下意識,就開始檢討今年的銷售指標。」
她小心避過任何可能刺激程睿敏的單詞。
看的出來,程睿敏清減許多。
程睿敏啞然失笑:「原來我周扒皮的形象,這麼深入人心。」
「不不,周扒皮比您仁慈多了。您經過資本主義的多年調教,他用的卻是最原始最低級的手段,井蛙怎可言海?夏蟲更不可以語冰。」
余永麟頓時大笑:「老程,聽到沒有?我忍你多年,終於有人說實話,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程睿敏看向譚斌,點點頭說:「真慘,牆倒眾人推。」
眼角眉梢卻有繃不住的笑意。
余永麟大力拍著譚斌的肩膀,「行,有前途,不愧我余某人的調教。」
譚斌微笑不語。
拍馬屁也是個技術活,既要不動聲色,不能讓對方察覺你的意圖,又要恰好搔到他的癢處。
這些年靠看客戶的眉高眼低生存,譚斌早已修煉至化境。
房間內吊燈低垂,映得譚斌頸間一塊翠綠的石頭溫潤晶瑩,似一汪流動的碧水。
那件背心的領口開得極低,卻又十分技巧,華麗的花肩胸衣似露非露,勾得人欲罷不能。
譚斌忽覺異樣,程睿敏正從鏡片後審視著她,眼神耐人尋味。
她抬頭笑一笑。
程睿敏移開目光。也許是譚斌的錯覺,他的臉似乎紅了一紅。
菜上來了,油金魚壽司,牡丹蝦刺身,烤鰻魚,都是譚斌愛吃的那一口。
她瞟一眼余永麟,心裡有點嘀咕。
這不像是余永麟的做派,他從來沒有這樣細心過。
「Cherie,那天謝謝你!」
吃到一半程睿敏開口。
「啊?」譚斌被芥末辣得眼淚汪汪,一臉茫然地仰起頭,「哪天?」
程睿敏和余永麟對望一眼,都沒有說話。
譚斌當然不會明白,她那杯焦糖瑪奇朵,曾經充當過強心劑的角色。
不然那天程睿敏走不出MPL公司,很有可能當場殉職,創造MPL的歷史記錄。
他回家就倒下來,高燒並發肺炎,燒得人事不省,在醫院呆了整整一個星期。
他的父母不在北京,女友又在國外,只苦了余永麟,家裡醫院兩頭跑,既要對夫人晨昏定省,又時刻惦記著老友的安危。
六天後余永麟接他出院。
程睿敏說:「這倒霉事兒一來,總是腳跟腳。那晚悅然打電話來,我倆徹底談崩,我在酒吧喝得高了,手機錢包全讓人摸走。想著不能再倒霉了吧,得,又親自送上門去給人羞辱。」
他臉上帶笑,眼神卻是那種往事種種俱成灰的表情。
余永麟停車,緊緊擁抱同窗舊友。
雖然兩人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程睿敏的心情他能夠理解。
余永麟跳過幾家公司,對公司的依戀和忠誠沒有那麼強烈,此時只是憤怒而已。
而程睿敏研究生畢業就進了MPL,自一張白紙入門到如今,從裡到外都是MPL的烙印,血液裡流動著的,也是MPL三個字母。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包括一天十六小時的超負荷工作,體力和腦力的長期透支。
一朝起床,忽然發現天地變色,形容為天塌地陷並不為過。
「別把公司當做家。」余永麟說,「你出賣體力,它付你薪水,看不順眼一拍兩散,就這麼簡單。」
程睿敏卻像真的復原,從此絕口不提MPL三個字。
余永麟更擔心,他寧可他四處買醉、拍桌子罵娘、桃花朵朵向陽開,那比較像一個正常人的反應。
程睿敏只是沉默,若無其事恢復了正常作息,每天下午按時去健身房,跑步機上一萬米,再加四十分鐘的器械。
看得余永麟直皺眉:「老程,你這不是自虐嗎?」
程睿敏說: 「你少管閒事!」
余永麟被噎得啞口無言,只好任他自生自滅。
直到余永麟拿了offer請客,他才開口:「把你那個標緻的下屬也約出來,一起吃頓飯。」
此刻見譚斌壓根兒不記得那天的事,或者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程睿敏也不願再提起。
三個人都轉了話題,聊起業界最近的發展。
譚斌平時看書特別雜,天南海北,亂七八糟什麼話題都能胡扯一通,有些觀點聽上去還頗像那麼回事。
隨時能根據客戶的心情喜好轉換話題,也是一個好銷售最基本的素質。
這頓飯後來吃得非常熱鬧,譚斌卻品出點別的味道。
程睿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次數,實在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