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譚斌和黃槿幾乎一天一個電話,她知道沈培的父親出院回家,甘肅警方的搜索徒勞無獲,既無沈培的消息,也沒有兩個毒販的行蹤。
每天上班下班,機械地處理著手頭的日常業務,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她夜夜失眠,要靠酒精和安眠藥,才能睡幾個小時。藥物控制下的夢境支離破碎,醒過來記不得任何細節,心臟總在砰砰狂跳。
床頭的燈光映著她和沈培的合影,譚斌翻身,臉埋進枕頭裡。
其間文曉慧在MSN和QQ上找不到她,發短信不見回覆,打電話語焉不詳,終於焦躁起來,下班時分在公司門口堵到她。
譚斌出門時明顯一怔,有些意外,但什麼也沒有說,拉開車門坐進去。
等她轉過臉,文曉慧猛抽一口冷氣,「怎麼象抽過大煙,整個人都縮了水?這臉上……到底出什麼事?」
譚斌眼角的青紫略有消退,卻依然觸目。她無法再隱瞞,只得一五一十交待。
但她沒有提到和程睿敏獨處的一夜。
那天之後他沒有再聯繫過,譚斌不敢回想,彷彿心口溫軟的一塊,柔軟得無法碰觸,她只怕日子久了,那點溫度會隨風飄逝。
幾次欲撥電話,按下撥通鍵前又改了主意。她不知道除了問問傷勢,還能跟他說什麼。
文曉慧開車,一直維持著沉默,然後問:「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一個人悶著?」
「我都不知道如何消化,說給你聽有什麼用?多一個人擔心。」
文曉慧用眼角的餘光瞟她,表情無奈,「行,你就一個人死撐吧,我看你哪天崩潰。」
譚斌動動嘴角,算是回答。
文曉慧嘆口氣,趁著紅燈騰出右手,撫著她的臉安慰,「沒事的,寶貝兒,沈培會沒事的。」自己也覺語氣空洞無力。
譚斌反而笑了,「這麼曖昧,警察哥哥就在外面,你別嚇著人家。」又說,「臉上一點粉,全讓你蹭下來了。」
見她還能笑出來,文曉慧知道無恙,暫時放心,專心送她回家。
譚斌卻聊起別的話題,「你還好?」
「你指什麼?」
「所有。」
「你是想問,我和張偉光的事吧?」
譚斌不說話,表示默認。
「他打過幾回電話。我沒接。週末在家收拾房間,瞧見他送我的那些東西,看著噁心,卻下不了決心處理。佩服人家言情片女主角,幾克拉的鑽戒,一揚小手,嗖一聲就甩進海裡,多瀟灑,覺得自個兒拖泥帶水的特沒勁。」
譚斌聽得哭笑不得。
「比較特別一點的新聞是,那丫頭前天找過我。」
「啊?」譚斌意外,「她已經佔盡便宜,還找你幹什麼?」
「不甘心哪。你想啊,丫覺得那麼大一塊香餑餑,出盡百寶才弄到手,就等著我撒潑打滾哀求她放手,好鞏固鞏固勝利者的成就感,我卻沒聲了,她多沒趣,多寂寞啊!」
「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就告訴我他有多麼愛她唄。」 文曉慧不屑地冷笑,「那天她穿件小禮服裙,亮閃閃的黑色,樣子倒不錯,可那質地,太陽光下看,非常非常像垃圾袋,看得出來費心打扮過,濃妝,假睫毛有半尺長,大白天明晃晃露著前胸和半個後背,整間咖啡館的人為之側目。我看著她,真覺自己淪落,怎麼會混到跟這種貨色爭一個男人? 」
譚斌拍拍她的手背,「我說,任何智商七十以上的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只會找個牆角自己偷樂,小朋友裡也有非常懂事的,這麼白痴找罵的並不多見。」
「就是。我跟她說,那真好啊,姐姐也替你高興,快點讓他娶你回家吧,不然年年都有十八歲的妹妹成年,你得多累啊!」
譚斌笑,心頭一塊石頭頓時落地。
車子到了小區門口,兩人揮手道別。
轉過身,譚斌臉上的笑容就垮下來,進了家門,房間內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拖鞋一左一右甩在玄關處,一室的岑寂撲面而來。
不管她心裡擱著再多的事,日子還要繼續。
週末和田軍依舊約在壁球俱樂部,他果然帶著女兒晴晴同來。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穿一身運動服,臉有點圓潤,可是眉清目秀挺可愛,就是話少。
譚斌連續欠覺,體力便有點跟不上,一局下來就臉色發白,只好請來陪練繼續。
她在一旁逗晴晴說話,那小孩卻挺酷,回她時「嗯」「啊」「是」,一直沒有超過三個字。
譚斌暗笑,心說這孩子頗有乃父之風。
趁著田軍下來擦汗喝水,她過去商量:「我想帶晴晴出去玩半天。」
田軍今天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打球,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並開玩笑說:「打罵都由得你,只要不把我們晴晴拐賣了。」
臨到和晴晴商量,她從齊刷刷的劉海下面,目光灼灼地打量著譚斌,半晌才點頭。
譚斌曾向年長的同事請教十幾歲孩子的心理,同事給她推薦了兩本小說,據說出自其女兒最喜歡的兩位言情天后。
譚斌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其間忍過無數次關閉電腦的衝動,終於看完一本。
她深感困惑,頻頻問:「我一般大的時候,看的是古龍和亦舒,最不濟也是嚴沁,現在的孩子在想些什麼?」
同事一言以蔽之,「Cherie,你顯然老了,也過時了。」
此刻過時的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陣。
臨行前譚斌多個心眼,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追問一句:「嫂子知道嗎?最好和她打聲招呼。」
田軍驚訝於她的細心和敏感,「沒事兒,你們去吧,我和晴晴她媽已經說過了,她知道。」
譚斌的寶萊還在車行整修,此行特意借了文曉慧的車充數。
問晴晴想去哪兒,她顧左右而言他,「譚阿姨我喜歡你的頭髮。」
不容易,這回總算多於三個字。譚斌笑著回應:「你頭髮也挺好看,誰帶你收拾的?」
「我媽。」晴晴恨恨地揪著劉海,「她的審美土死了,又不許我自己拿主意。」
譚斌想笑,又怕傷了孩子的自尊心,只好扭過臉強忍。
一時想起自己的高中年代,偷偷喜歡上同班的校藍球隊長,渴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剛在頭髮上玩點花樣,便被母親發現,斥為不務正業,勒令立刻改回原樣。
回顧自己灰撲撲的少年時代,譚濱時常感覺遺恨。有時和母親玩笑著提起,母親亦有悔意,但仍然嘴硬:我那是為你好,否則你怎麼能考上大學?
她忽然同情起晴晴,索性帶她到自己常去的發廊。
學生不能燙髮染髮,也不能變化太大,和髮型師商量半天,髮型師終於下了剪子。
晴晴顯然挺有主意,並沒有聽任他們擺佈,不時制止髮型師的手勢,詢問他的意圖。
譚斌感覺尷尬,髮型師倒顯得怡然。這小孩雖然挑剔,可還算禮貌,他平日見識的顧客,比她難纏的多的是。
在他的手下,新髮型漸顯雛形。其實也很簡單,不過劉海削薄,露出部份額頭,兩側頭髮剪短,修出層次,自然內卷的發梢遮住鼓鼓的腮幫,臉型頓顯秀氣。
晴晴對著鏡子看了半天,終於點頭,表示還算滿意。
譚斌如蒙大赦,深覺現在的小孩不好對付。
再上車,晴晴明顯活潑起來,問題又多又刁鑽,問得譚斌無法應付.,幾乎敗下陣來。
像是「你長這麼好看,老闆會不會騷擾你」,或者「你的老闆帥嗎?你是否會愛上他」之類,譚斌冷汗直冒,不知該如何回答。
晚飯兩人去了馬克西姆西餐廳,譚斌耐心教她如何點全套西餐,如何用葡萄酒佐配不同的食物。
這時候晴晴已完全放下戒心,絮絮向譚斌述說心事。
少女的煩惱,無非是暗戀某位學長,卻得不到回應。
譚斌給她倒一點點水果汽酒,笑笑說:「高一的時候,我也喜歡過一個人。他學習很好,所以特別驕傲,傲得凡人不理那種。我很生氣,心說有什麼了不起,然後拚命用功,直到名次和他並駕齊驅……」
晴晴聽得出神,一路問:「後來呢?是不是他開始倒追你?」
「不是你想像的故事。」譚斌微笑,「等我超過他再回頭,忽然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我以前看到的,那些讓我著迷的優點,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加在他身上的……」
這麼深奧的話,晴晴居然聽懂了,她問:「我要站得比他高,才能看到真正的他,對嗎?」
譚斌欣慰地點頭,同時拍拍她紅緋緋的臉蛋,以示鼓勵。
終於談到學習,譚斌儘量輕描淡寫地說:「英語只是門工具,不用想得太複雜,掌握了它,它就能幫你打開世界的另一扇窗,你會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包括你爸爸媽媽。」
不知道這些話能在晴晴的心中停留多久,但週一和田軍見面,她發覺所做的努力,已在田軍身上出現效果。
當邀請田軍出席週四的技術交流時,田軍沒有立刻拒絕,只是為難地解釋:「前面幾個交流我都沒有去,只參加你們的,對其他供應商不公平。」
譚斌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您能派個代表嗎?我們準備的資料,不全是技術方面的,與業務發展也有關係,如果只有設備部的人參見,對最後的結果評定,不能算是太全面公允,您說對吧?」
田軍猶豫片刻,「「把你們的資料留下,我先看看再說。」
譚斌見他口氣鬆動,立刻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文件。
不過涉及保密,她只能把內容提要摘出來,又挑了幾頁和業務發展有關的文字打印出來。
田軍默默看了兩遍,然後客氣地說:「這些信息,最感興趣的,應該是市場部。這樣吧,我和市場部廖總打聲招呼,請他們派代表出席,你看行嗎?」
口氣雖然委婉,表達的意思卻很堅決,業務部在前期不會介入。
譚斌有點失望,心裡暗自揣度一會兒,覺得市場部廖總也是招標組副組長,如果能有副經理一級的人出面,勉強也壓得住場面。
而招標剛進入狀態,逼得太緊,容易適得其反,反而招人反感。
她趁機鳴金收兵,忙不迭道謝。
那天晚上,她照例支著電腦繼續加班,十點左右,收到一個奇怪的電話。
電話接通,信號非常不好,時斷時續,只聽到一個人嗚啦嗚啦地大聲喊話,她卻聽不懂一個字。
以為有人惡作劇,她耐著性子問:「你是誰?請說中國話好嗎?」
那邊頓時安靜下來,過一會兒,撲噠一聲掛了電話。
譚斌搖頭,把手機扔到一邊,接著寫她的報告。
寫著寫著,不知心裡哪根弦顫動一下,她的手突然有點發抖。
從手機裡調出剛才的號碼,三秒鐘後,網上查詢的結果分明是:卡號歸屬地,甘肅甘南,神州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