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次日一早,胡理請向垣送自己回家,一下酒店大堂吃飯,向垣便見著了正坐在大堂等候沙發看報紙的白文元。白文元穿著深色的羽絨服,寸頭,皮膚古銅色,眉目分明,下頜的線條極其堅毅,偶爾翻過報紙,抬頭掃視大堂,自在得彷彿在自家客廳。

  向垣搖了下胡理的胳膊,「來了。」

  胡理見識了這個傳說中人的效率,那人目光坦然,撞向向垣的時候笑了一下,雙目極黑,精光四射,雙手合上報紙,起身,「終於起床了?」

  向垣上前一步,「哥,你親自來啦?」

  白文元點一下頭,視線轉向胡理,直接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右手伸向胡理,「胡理,胡小姐?」

  胡理輕握了一下,向垣道,「哥,胡理身上有點傷,不能久站。我們去餐廳,一邊吃早飯,一邊說。」

  「行,我趕了一夜的路,睡沒兩小時就起來堵你,就知道你小子準備帶人跑路。」白文元雙手揣兜裡,神色自若走向餐廳,「你從小就最滑頭了,躲在後面出餿主意,讓別人給你衝鋒陷陣,誰都不得罪,誰都討好呢。我給你說,這次事兒處理不好,你大伯家也要糟糕——」

  向垣捏一下胡理的手,讓她放心,自己依然嬉皮笑臉,「別嚇唬我,我真膽子小——」

  「你膽子小?林致遠恐怕現在才回過味兒來是你這個臭小子在作怪吧?」白文元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伸手打個響指讓服務員上來菜單,翻開,呼啦啦一通點菜,也不再問向垣的意見,只對正入座的胡理道,「胡小姐,給你上一盅燕窩粥?」

  「不,白粥就好。」胡理拒絕,直接對服務員道,「白煮蛋,再加一塊全麥麵包。」

  向垣接了白文元手中的菜單還給服務員,揮手讓她走開,道,「哥,你都直接出面了,這事兒也就太明顯——」

  「並沒有,我這次是私人出行,誰也沒通知。」白文元撿開多餘的餐具,「下面的人暫時被我壓著,沒有直接來找胡小姐,這也算是我的誠意。」

  胡理看一眼白文元,沒有接腔。

  向垣道,「你還沒有休假?」

  「當然沒有,特別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故。」

  向垣輕笑,「定性為事故?」

  白文元手擺在桌面,「沈川還被特別批評了,那麼重要的信息從他手中流出去,流出去也就算了,他居然沒有一點敏感度就任由對方的人搞壞了我們的佈局。這一次我專門去敲打了一下這小子,混日子混得完全不知所以然了。事兒被人搶走了,他居然也束手無策,警覺性還沒有你高,所以現在我們很被動。胡小姐——」白文元轉頭正對胡理,「現在,你對李朝波,是唯一能起決定性作用的人。」

  胡理有點想抽煙,嘴巴裡乾乾的,十分不舒服,她伸手在包裡摸了一下,空空如也。

  「有煙嗎?」胡理問向垣。

  向垣看一下胡理手上的傷,「別抽了。」

  「煩——」胡理聲音有點低沉。

  「你放心,哥不會為難我們的。」

  白文元笑,「臭小子,別先給我戴高帽子。」

  胡理尖尖的下巴支了一下,「白哥,你要我做什麼?」

  「李朝波現在對我們喪失了信任度,已經單方面切斷和我們的聯繫,他開始動搖。」白文元不可拒絕地對胡理道,「我希望能借助你和他重新建立信任,六年的心血和努力,不能付諸東流。」

  胡理冷笑一聲,側頭看餐廳外昏沉沉的天。

  「我也不會給你說什麼為了國家,為了人民這些話,只說點實在的。李朝波把自己的父母接走了,他感受到了威脅,一是謹防我方洩露他個人真實消息後毒販子的報復,二是防備他反水後團夥內部的人控制他的父母來控制他。他的真實身份不安全,胡小姐,你做為他的青梅竹馬,曾經的未婚妻,你和你的父母才即將是最危險的人。」白文元說完,給胡理思考的時間。

  服務員陸續將熱氣騰騰的餐點擺上來,磁盤碰撞清脆的響聲。

  「哥,別嚇她。」向垣開腔。

  「臭小子,你還不明白呢——」白文元笑一下,「這個團夥橫跨了八|九個國家,在緬老等國交界擁有種植場,有自己的通路跨越邊界進出各國,製毒、販毒、買賣人口,十幾年來我們陸續派了多少人進去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需要準確的地圖、聯絡人、交易通路,各個城市據點——,爭取一次搞定。現在,已經不是跨省合作的問題,是上層面的合作——李朝波,做得很不錯,他手裡有十分重要的資料。我們要拿到那些東西,在他徹底暴露之前行動——」

  「他的命,怎麼保證?」胡理打斷白文元的陳述。

  白文元看著胡理,胡理低頭喝一口粥,正對上白文元的眼睛,毫不示弱道,「我是個女人,理解不了那些所謂的國家大義,英雄熱血,我就是想問下,你們行動了,他還能活嗎?」

  「我會動用自己全部力量保障他的生命。」白文元雙手握拳,「不敢百分百保證,但是,他是英雄,不能讓英雄的血白流——」

  胡理又冷笑一聲,「如果他真的反水了呢?」

  白文元背靠在椅子上,閒適道,「純白的英雄,活不長久。臥底最重要的工作,首先得學會保住自己的命。我十分不喜歡我的下屬懷揣著天真的理想從事工作,黑白分明,這會讓他在還沒來得及實現自己之前就死了——」

  「我怎麼相信你的保證?」

  白文元笑一笑,「胡小姐,你該相信,這樣一個男人,孑然一身,靠自己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生存了六年——,他有的是辦法讓自己繼續活下去。」

  「然後呢?」胡理緊挖不放,「我不相信,你們會繼續用一個身上有污點的人。他回來,只會被你們監控起來,放在一個空閒的位置,改頭換面,一輩子活得偷偷摸摸。」

  「如果他願意,這也是可以的一條路——」

  「他不會願意。」胡理想也不想。

  「那他可以走得更遠,外面的世界更加廣闊——。坦白說,胡小姐,他的人生,已經是你不可想像的精彩了——」

  「不,你還是沒有解決我的問題。你怎麼保證,他會活著——」

  白文元看一眼向垣,「我的全部個人資料向你公開,你有事,可隨時直接聯繫到我。」

  「那得是當你願意的時候,當你不願意了,我找到死都找不到你。」

  白文元雙手抱胸,「胡小姐,看來,你對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胡理一口喝乾白粥,拿起雞蛋剝蛋殼,「白哥,我不和你扯皮,這些事情,我均沒有決定能力。我可以答應幫助你,你承諾保護我以及我家人的安全,但是,我只會為你聯繫一次李朝波,他會不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由他自己決定。」

  白文元爽快點頭,「很好,我馬上去安排,過年期間,請你和你的家人就留在本城,我的人今天下午就位。」

  「哥,過年——」

  「你們可以放心過這段休閒的時間,安排好後我會親自來接你們。」白文元這才開吃,略有些好奇,「胡小姐,可以為我講講李朝波這個人嗎?」

  胡理當沒聽到一般,細細將雞蛋蛋白剝下來,蛋黃放在向垣餐盤上,「你幫我吃。」

  白文元來去如風,達到目的便又走了,向垣送胡理回家,路過一條老街,胡理看街邊老舊的石頭台階,突然道,「這裡是我們小城以前的政府大樓,旁邊就是法院。」

  向垣放慢了車。

  「那個時候下崗潮,廠裡很久都沒有發工資了。他爸爸是車間主任,他媽媽是廠辦學校的老師,他爸爸來政府找人幫忙解決工人工資,在那個台階上攔縣長。縣長指著他爸爸的鼻子大罵,說你是哪邊的人,知道是誰在給你發工資嗎?是我在給你發工資!當時他媽媽怕他爸爸脾氣沖,出事,就帶了他來攔他爸爸,就在台階下看他爸爸被罵成狗一樣。」胡理冷笑一聲,「叔叔當時就想不通,他說共|產|黨給我發工資,我為共|產|黨幹事,我為人|民幹事,怎麼就成了他給我發工資——」

  「後來呢?」

  「後來叔叔成為他們廠第一個被公開下崗的人,大字報點名批評——」

  「他想要成為一個英雄,憑藉自己的力量改變世間一切的不公平,他願意為此而付出,他心裡有一股火要迸發出來。」胡理眼中充滿了懷念,「他說他要用自己的腳丈量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他要瞭解她,改變她,讓她變得更好。這也是我們畢業後頻繁吵架的原因,他憋著勁兒要幹一番大事業,而我呢,只要掙錢就好了。我們窮,沒背景,沒關係,但是我們年輕啊,只要我們努力,成為有錢人這個目標還是可以期待的。小日子過好,有餘力再幫助一下別人,成為一個好人,不給國家添麻煩,這就已經很好了。但是他並不滿足——」

  「他說他們所的老所長,從一個片警爬上來花了三十年的時間,這還是本地人。他呆在那裡,未來一輩子最好也就那樣了,維護轄區內的和平麼?根本無法改變這世間的不公——,他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去,振臂一呼,從者如林——」

  「為此,他要去做什麼,都可以。」胡理笑一下,「我以為只是吵架時候的氣話,但他都是在來真的。此刻,該是他信仰崩塌之時,他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豁出命守衛的東西,居然有人,可以為了私利拿出去交換,拿出去鬥爭——」

  「我得幫他,至少,從結局來看,得讓他是一個好人。向垣,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你,願意幫助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