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記錄之七

「那雙怨恨的眼難道就是……」

「汀汀的。」

我的脊樑骨不禁涼了一截,屋子裡的暖氣明明開得恰到好處,可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抬頭一看,蘇冉的臉和眼都還是乾淨的,乾淨裡盛著淡淡的笑。

是的,你們想像得到這個故事了——就像此刻的我,腦袋裡有一大堆荒謬的念頭,雜雜亂亂擠擠攘攘,最後卻只得一句:「我想,我大概能猜得出你口中的『汀汀』是誰了。」

「是,你們雜誌上個月才採訪過她,不是嗎?」

我苦笑:「那時我真的以為,坐在我對面的女人是善良而純真的。」

一個女人是否善與真,那時我不知,原來該看的是她的眼睛。

想必男人們和我一樣,並不看女人的眼,他們看的是什麼呢?美貌,身段,和硬性醫學測試所得出來的智力高低。

很明顯,汀汀屬於低智力。

聖誕節後,蘇冉來福利院的頻率越來越高,她總來給老人們彈琴,翡翠玉鐲在音符跳動間,美好地滑在她白得驚心動魄的手臂上,潔白中的一點綠,看得汀汀移不開眼睛。

那天,記得是一個放晴的週日吧,蘇冉來得早了,福利院的老人們都在午睡,周暮還沒過來,整個大廳裡只有汀汀陪著她。

「妳渴了嗎?」汀汀問她,她便說「渴了」。「我們喝點茶吧?」汀汀問她,她便說「好」。

熱騰騰的紅茶於是被送上,蘇冉沉默地盯著那兩杯茶,看著汀汀笑盈盈地拿起其中一杯——一切就在這時候轉變,一切就在這時超出控制——

當汀汀嚥下第一口紅茶時,她驚恐地瞪大眼,指著蘇冉:「妳、妳……你換了茶?」

緊接著就是劇烈嘔吐的聲音,嘔得肝腸寸斷嘔得整個福利院的老人全被她吵醒。

幾分鐘不到,周暮連同救護車氣勢沖沖地抵達。南加洲那麼大,他那麼快便如神祇般出現在汀汀的危難前——「阿暮,小冉給我下藥!她在茶裡倒了硫酸!」

「啊——」整個福利院都瘋了,一隻手迅速、憤怒、恨意盎然地架到她脖子上,蘇冉眉一皺,電光石火間,淚水全數滾出。

那是周暮的手,那隻溫暖的熟悉的手。他說妳怎麼敢?該死的妳怎麼敢這樣對她?!

救護車的「YOU YOU」聲響徹這方天地,陪襯著他手掌再縮一寸,便會出現的生命危機。蘇冉已經說不出一個字,只淚水紛亂地湧出,她的喉太痛了,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她一定會比汀汀先死……

她暈了過去。

桌子上的兩杯茶還停在那,沒有人去理。警方在蘇冉清醒時推門而入:「蘇小姐,你涉嫌謀害王汀女士。」滿室面無表情的白人,說著不帶感情的話,將她帶到警局。

1999年,她隻身,華人,身上只剩100元,連給白人警官們塞牙縫都不夠。

那一個放晴的週日,她被投進了暗無天日的監獄裡。

而周暮,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汀汀死了嗎?那杯茶裡被倒了硫酸嗎?呵,多可怕的女子!她真的是痴兒嗎?為什麼那麼嬌憨的面孔裡,有一雙那麼惡毒的眼睛?

周媽媽來看她時,面帶愧色的周早也跟來了。這已經是蘇冉待在監獄裡的第八天,周媽媽很輕易地將她帶出了這方暗無天日。一路上,她一直握著蘇冉的手,高挑的白人女子握著纖細的東方少女,而周早始終沉默。

直到來到她租處,周早才打破沉默,上前握住她的另一隻手:「小冉,對……不起。」她的眼淚滴下來,應證了蘇冉的所有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