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西方路(三)

在走了兩天兩夜後,宋煜一行終於踏入了塔克薩沙漠的腹地。塔克薩沙漠算是西域各國與中原之間的天然屏障,與同為異族的北戎不同。北戎和大晉時不時會爆發邊境的小規模衝突,甚至是引起戰爭。然而西域和中原自古以來卻都相安無事,究其根本,還是塔克薩沙漠橫在中間的緣故,中原的軍隊雖能大規模地穿過塔克薩沙漠,但是耗資頗巨。而西域各國又因為分佈廣實力弱而不能擰成一股繩,倒是少有進犯中原的念頭。

自從張騫打通了絲綢路後,西域各國畏於大晉的實力,對大晉也頗為恭敬地稱臣,兩地的民間行商也是來往不絕,都要穿過這塔克薩沙漠。走的人多了,哪幾條路會有小型綠洲,哪裡會有沙泉也大致被人知曉。只是要穿行過塔克薩沙漠,還是得僱傭當地的走慣了的人做嚮導,畢竟沙漠地形因著風大的緣故時時刻刻在變化,光是依靠地圖,可是走不出去的。只有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沙漠裡的人才能從風裡的沙中嗅到水的味道,分辨出沙丘的起伏變動。

宋煜騎在雙峰駱駝上,頭上嚴嚴密密地裹著淺黃色的紗巾,白晝裡光耀的陽光刺的她幾乎要流淚了,她半瞇著眼有些呆滯地注視著前方,高溫、乾渴已經開始讓宋煜失去了部分思考的能力,她從來沒想到這次的任務困難不在於任務本身,而在於嚴酷的氣候,即使知道自己要來沙漠,她回想的也是自己大學時期和好友去新疆旅遊的樣子。

她只記得沙漠裡有缺水和高溫,但是她卻忘了在新疆旅遊的時候她可以隨時在旅遊點花錢買礦泉水,也可以每個晚上都回小鎮上休息,和好友一起吃香瓜、啃囔囔餅、嘗烤羊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有幾個儲水的罐子掛在駱駝身上,兩天沒洗澡的臉上被風沙粗糙地刮糲著,每天只有乾癟的,讓人咬著牙疼的脫水乾餅,以及晚上只能支在背風向的不能抗凍的帳篷。

說來也怪,在《御劍》之中,宋煜擁有的明明是冬天下雪都能穿輕薄裙衫的體質,這次在沙漠裡卻不得不體驗晝夜溫差帶來的酷熱和寒冷的交替。要不是宋煜祭出「及時下線」這個法寶,在晚上大家都睡了的時候回到家中喝水,在床上蓋著被子帶上頭盔,她就真的是要渴死、凍死了。

在日頭底下曬得久了,宋煜只覺得腦袋暈眩,非常沉重,手上失了力氣一時也握不住韁繩了,頭昏腦漲中,宋煜不由地身體一歪,跌下了駱駝。宋煜剩下的十分之一清明還在心腦子裡叫著「天啊,沙子上那麼熱,真的要燙傷了!」,其餘十分之九的混沌卻在想,「太好了,終於不用勉強維持住身體了」。

驀地,一雙沁涼的手接住了她,半拖半抱地,把她扶上了另外的一匹駱駝,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宋煜在這個懷抱中只覺得清涼,她又往後靠了靠,更深地窩了進去,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後面有人趕上來,問道:「師...宋姑娘這是怎麼了?」

她靠著的那個人用冰涼的手背抵在宋煜的脖子上,低聲回答道:「像是中暑了。」

宋煜勉力睜開眼,只看見她的一個小師弟,高耀正關切地看著她,「宋姑娘要不要喝點水?我剛剛問了嚮導,再走半個時辰我們就能到達一處沙泉了。」

宋煜搖了搖頭,發出乾啞的嗓音,「不用,我現在覺得噁心的很,並不想喝水。」

話音剛落,一個瓶子抵在了她的嘴邊,洛伽溫柔道:「你中暑了,所以腸胃不適會有些噁心乾嘔,還是喝一點,就算會有點不舒服,喝點水也會好很多。」洛伽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透。

宋煜扶著洛伽的手,小口小口嚥著,那一片火辣辣的咽喉被清水滋潤,宋煜頓時覺得嗓子舒服了不少,只是胃裡依舊有些翻滾。宋煜大概吞了小半壺水便推開了洛伽的手,洛伽低聲問道:「真的不要了?再喝點吧,反正高老闆說過了大概八個時辰就能到一處沙泉了。」

「不用了,」宋煜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說是半個時辰,這個時候又不是沙漠的豐水期,誰知道那一處沙泉有沒有乾涸。」

「若是宋姑娘捨不得喝水,這一壺,便送給宋姑娘吧。」高耀遞了個黑乎乎的皮囊過來,洛伽也毫不客氣地收下了,笑道:「多謝。」

高耀晃了晃手,「不用謝,熟話說的好,出門靠朋友,高某一個人,又是男子,比不得宋姑娘體弱。」說罷,拱了拱手,又驅使自己的駱駝上前了幾步,跟上了正擔心看著宋煜洛伽二人的嚮導別善。

別善和高耀交談了兩句,衝著宋煜點點頭,吹響了脖子上掛著的哨子,讓整個駝隊加快了速度。

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加快查證西域各國的速度,在涼州的時候,宋煜他們師兄妹決定,還是分開來走不易引人察覺。

宋煜和高耀做了搭檔。高耀扮作販賣蘇杭絲綢的布商,帶上了八個扮作護鏢的侍衛。洛伽的容貌太顯眼,又迥異於中原人士,只得扮作是去西域投親的樂師。宋煜本是告訴師兄弟們這是她遠方親戚,因著二人素來親密,宋煜後來又不得不在師兄弟曖昧的眼光下硬著頭皮承認,這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這一次,她在外人眼裡,便是樂師在中原娶的妻子,此次跟隨丈夫一道回西域定居。西域各國對中原的文化還是很嚮往的,除了中原的貨物,中原的詩歌禮樂,在西域的王室貴族間非常受歡迎,因此宋煜和洛伽此次扮的這個角色,比商人的身份倒是更容易進出王庭,往來權貴間探聽消息。

她們這一隊統共十一個人,又和其餘幾個不認識的行商一共做了夥伴,雇了幾個嚮導,最後是三十幾個人一共踏上了穿過塔克薩沙漠向西北方行進的道路。高耀和宋煜剛開始裝作毫不相識的陌生人,後來在沙漠行走的途中才開始漸漸交談,說上一些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話。

果然不出宋煜所料,這個時候,等半個時辰後他們趕到沙泉的時候,只看到泥漿般的棕黃色沼澤,裡面只趴著幾隻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的生物。

「那些是什麼?」宋煜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動物,他們長得像是瘦削版的尼羅河鱷魚,卻沒有尾巴。這些生物昏黃的眼睛懶洋洋的轉著,其中一條大概是打哈欠吧,嘴巴張的大大的,露出了黃黃尖尖的牙齒,唾液順著嘴縫滴到了沼澤裡。宋煜本就有些不舒服的胃翻滾地更加厲害了,她喃喃道:「就算能從這沼澤裡可以搾出水來,我也絕對不喝!」

「不會讓你喝的,」在她身旁,別善用毫不標準的漢語說道:「這些生物我們叫它們『忽楞格』,專門吃泥裡的蟲子,有他們在的地方就說明了髒蟲子太多,就是看著是清水,湖底有『忽楞格』,那水也是不能飲用的。」

別善歎了口氣,「看來我們得加快進程了,說不定太陽落山前,還能找到另外一眼沙泉。」

幸而他們運氣足夠好,中途沒有休息,又驅使著駱駝快步小跑,也沒有遇見到大風沙,終於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了當地名之為「沙鳴」的泉邊。「諸位,」別善的語氣也興奮了起來,指著前方說道:「這就是塔克薩沙漠的珍珠,沙鳴泉。」

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沙鳴泉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驚歎之聲。

大,實在是太大了,在這風沙漫天的塔克薩沙漠腹地能有這樣一汪泉水簡直就是神跡。宋煜粗粗目測下來,這沙鳴泉居然足足有一整個皇城內湖太液湖那麼大,周邊還惠及了不少粗矮的灌木。

「這怎麼...怎麼」在穿過茫茫一片又一片的沙丘,這樣一個開闊的水面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實在是叫人不能不意外,宋煜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水?哪裡來的?」

「哪裡來的?」別善重複了一遍,他含笑撫胸做了個禮,才說道:「當然是神賜的,塔克啥的行路者發願祈禱,沙漠之神才慷慨地賜予這一汪泉水給疲憊的旅人。」

是不是神賜,誰都不知道,但是這沙鳴泉卻的確是旅人的福音。除了他們這一隊,還能看見有其餘三、四波的行商已經在泉邊搭起了帳篷。

高耀「咕嘟咕嘟」一氣灌完了皮囊裡剩下水,滿足道:「太好了,總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宋煜也很高興,她回身看著洛伽,摸著洛伽的臉頰笑道:「你終於可以好好輕鬆一會兒了,開不開心?」

洛伽也笑,水潤的眼睛像是沒有經過這幾天的風沙似的,他低下頭用冰涼的嘴唇碰了碰宋煜的,低聲說道:「開心。」

「姐!」宋炎不滿地叫道:「這道題到底怎麼解啦?」

「啊?」宋煜回過神,才發現她剛剛還在發呆,連忙開始在稿紙上做起了運算「我們可以在這裡試著加一條輔助線...然後...嗯?」宋煜抬頭,有些惱火地說道:「怎麼?我開始講了你又不認真聽。」

「不是啦,」宋炎拿著水芯筆若有所思地看著宋煜,「你最近走神的次數很多,吃飯的時候,和我講題的時候,還有,」他不滿地說道:「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是......是嗎?」宋煜有些內疚。他們姐弟倆和父母不住在一個城市,平常宋炎的起居生活都是宋煜來照顧,可是自從......

「自從你開始玩《御劍》以來,你的心大部分都放在上面了,除了上班,雙休節假,你連睡覺都在《御劍》裡面!」宋炎犀利地指出來,「要不是上廁所、沐浴、吃飯喝水遊戲裡不能提供,你真的是要完完全全待在裡頭了!」

宋煜一驚,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麼?她自然清楚,是什麼讓她在遊戲裡呆的時間越來越多,是洛伽。戀愛的LOVE LOVE遊戲宋煜也是玩過不少的,也是真心喜歡每一個攻略人物,只是......宋煜捫心自問,洛伽對於她來說,真的只是一個戀愛攻略人物麼?

「姐?」宋炎打斷了她的思考。

宋煜連忙回神,乾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我會花更多的時間陪你的,」她摸摸宋炎的頭,「來,我們繼續...這道題應該...」她的筆端又開始在稿紙上畫了起來。

洗完澡後,宋煜抓著頭盔坐在床上發愣,剛剛和宋炎說過話後,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次進入遊戲前,宋煜總有這隱隱不安的感覺,像是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在遊戲裡面,可是一時之間宋煜又抓不住這種頭緒。

「不管了!」宋煜甩甩頭,一個遊戲而已,有什麼好危險的。她躺回枕頭上,帶上了頭盔,再次進入。

很涼,很靜,除了帳篷外的月亮,沒有光。

宋煜立在黃昏搭建的帳篷裡,兩個睡袋裡都沒有人。洛伽呢?

宋煜有些擔心,她披起披風,緩步走了出去。山丘的後面隱隱有水聲傳來,她提起的心略微地放下了,也對,難得有這麼一大湖泉水,洛伽自然是在那裡。

宋煜繞到沙丘後面,只看見在月光的照射下粼粼水光中,隱隱地有一個身影沒在水下,「洛伽?」宋煜試探地呼喚著。

沒有回應。

難道不是他?宋煜有些害怕了,正待開口再喚一聲,一隻冰涼的手驀地搭在她的腳踝上,宋煜「啊」的一聲被扯了下去。

正是洛伽,洛伽環抱著宋煜的腰,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她的衣服很快被冰涼的湖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

宋煜打了個寒噤,吃驚地看著水下,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怎麼?怎麼把尾巴露出來了?」

洛伽用額頭親暱地抵著她,勾起了唇角,原本淺綠的瞳孔像是浸在了墨汁中慢慢的變深,他含住了宋煜的氣息,模模糊糊說道:「因為...是滿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