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過了好一會兒,阿夏出來了,手裡捧著碗碟,交給阿冬。

阿冬接過手,利落地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那頭阿春剛剛用完飯,從灶房出來,看見阿冬過來,忙道:「你怎的也過來了,碗碟可以先收出來放一旁,太太身邊沒人,萬一她有事要吩咐怎麼辦?」

阿冬笑嘻嘻:「阿春姐姐別擔心,阿夏姐姐已經回來了,她在太太那裡守著呢!」

阿春蹙眉:「阿夏不是說身體不舒服麼,我還讓她這兩天去看病抓藥了。」

阿冬道:「對呀,阿夏姐姐說她小日子來了,我看她走路似乎確實很難受呢!」

阿春訝異:「她小日子來了?我怎麼沒瞧見她的騎馬布,莫非是今日剛來……」

話剛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對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說很不妥當,連忙住嘴。

「好了阿冬,你去歇息罷,太太那邊我和阿夏在就行了。」

阿春回到張氏的院子時,便見阿夏正好從裡面出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發現阿夏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便迎上去:「阿夏,你今日去看大夫了麼?」

阿夏笑了笑:「去了,不過大夫那邊人太多,我又怕這邊太太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等不及就先回來了。」

阿春嗔怪道:「我做事你還不放心麼,讓你去歇息的,又跑出來干活,行了,快回去躺下罷,太太這邊我來就好!」

阿夏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太太剛歇下。」

阿春點點頭,面有憂色:「太太還是心情不好嗎?」

阿夏歎氣:「是啊,我勸了她幾句,讓她早點休息,她說有點頭疼,讓我們今晚沒事都不要進去打擾她。」

阿春:「太太睡在裡屋,我歇在外間,不妨事罷?」

阿夏:「裡屋和外間只隔了一扇門,太太讓我們出去,應該是不想我們半夜在外間翻身的時候吵醒她罷?你也知道太太頭疼起來就很淺眠的。」

阿春:「說得也是,那我就在外頭將就一宿罷。」

阿夏:「我陪你。」

阿春推了她一把:「不用,你快去歇息,你看你臉色都難看成這樣了。」

阿夏道:「今日本來就該我當值的,怎麼能拋下你去休息,我陪著你罷。」

阿春:「阿冬方才不是說你小日子來了麼?」

阿夏:「是啊,今天剛來的,不過現在好多了,只要坐著就不難受。」

阿春拿她沒辦法,兩人便在院子裡的石桌旁邊坐下,好在此時是盛夏時節,天氣悶熱,抬頭便是星空,在院子裡反倒是納涼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到了下半夜,她們都有些困倦起來,手臂撐著下巴,在那裡打瞌睡。

阿春打了個呵欠,站起身:「我進去瞧瞧太太睡得如何,門窗有沒有關緊,免得著涼了。」

阿夏也跟著站起來:「我去罷!」

阿春:「行了,不用了,去關窗也需要兩個人麼,你坐著罷!」

就在這個時候,屋內傳來一聲悶響。

阿春和阿夏對望一眼,兩人走上前,阿春敲了敲房門,輕聲問詢:「太太?」

見裡頭沒有回答,阿春便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裡屋的門還關著,外間屏風後頭卻影影綽綽,仿佛有什麼在動。

阿春心頭咯登一下,慢慢地走過去,一邊探詢地問:「太太?」

等她繞到屏風後頭,才發現原來是外頭窗戶沒有關進,而外面的樹枝在微風吹拂下婆娑起舞,樹影子映在屏風上,連同掛在屏風後面衣架上的衣服,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阿春松了口氣,又特意探頭往外看了一下。

外面連著一個小小的花園,此時明月在上,將一草一木照得清清楚楚,樹枝輕輕搖曳摩擦,樹叢裡還傳出一兩聲微弱的貓叫。

阿春搖搖頭,將門窗關好。

阿春從屏風那頭繞出來,便瞧見阿夏輕手輕腳地從裡屋走出來。

「太太還睡著呢?」她悄聲問阿夏。

阿夏點點頭:「好像睡得沉,剛才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沒能吵醒她。」

阿春:「那我們還是出去罷,太太這幾日難得睡得好些,不要吵醒她了。」

兩人退出屋子,阿夏問:「方才是什麼聲音?」

阿春:「興許是野貓調皮,往上竄的時候撞到了窗稜,先前也是有過的。」

被這通動靜一鬧,兩人倒也精神了,索性坐在那裡聊天,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阿春道:「往常這個時候太太就該起來了,你先去打水,我去看看太太醒了沒有。」

阿夏應下了,阿春則往張氏的屋子走去。

這本事她們尋常做慣了的,沒有什麼可描繪的新奇之處,阿春走進屋子,敲了敲裡屋的門:「太太,卯時了,可要起來?」

裡面靜悄悄的,無人作答。

張氏本來就是淺眠的人,外頭一點動靜就能將她吵醒,就算昨夜睡得好,總不可能外頭這樣喊了還沒動靜,難不成是生病了?

阿春心裡詫異,等不及張氏應聲,直接就推開門。

結果這一推,卻讓她看見此生最為驚怖的一幕!

橫梁上垂下一圈繩子,而張氏就掛在繩子上面,身體晃晃悠悠,從阿春這個角度抬頭看,正可看見張氏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直愣愣地瞅著她。

「啊————!!!!!!」

李家出了這樣的事情,那真是跟天塌下來沒什麼兩樣。

只因李家男主人長期在外經商,這京城祖宅就是張氏在守著,她身為當家主母,既要主持家務,又要照顧這一家老老小小的起居,因為張氏不能生養,李漫後來又娶了兩房小妾,這其中就有李家獨子李麟的母親。

李漫中年得子,對李麟自然十分寵愛,不單是他,張氏也將李麟當作自己親生兒子一般,李麟從小就在張氏身邊長大,對她也十分敬重,張氏非但沒有隱瞞他的身世,對他的生母也同樣照料,李漫那兩房妾室也是老實人,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是以男主人雖然常年不在家,但李家因為有張氏在,多年來倒也穩穩當當,太平無事。

此時張氏一死,李家沒了主心骨,李漫又還沒回來,全家上下嚎啕一片,完全亂作一團。

張氏連日來因為李漫即將把妾室帶回來的消息的心情不快,郁郁寡歡,一時想不開自殺,好像也是很合理的,但誰讓李家隔壁就住著唐泛呢,出了這種事,李漫不在,李家人第一個就想起唐泛了,急急忙忙遣了管家老李到順天府來找唐泛,求他作主。

照理說,唐泛是不該管這個事的,因為順天府轄下還有幾個縣,李家那一片正是該由宛平縣來管,出了這種事情,如果李家人懷疑是他殺而非自殺,想要告官的話,首先要去找宛平縣令,如果唐泛管了,那叫越俎代庖,是官場大忌,宛平縣肯定會很不爽。

所以唐泛吃驚歸吃驚,也只是安慰了老李一頓,答應先跟他去李家看看,如果是自殺,就不用驚動官府了,如果懷疑是他殺,再去宛平縣告官。

唐泛跟著老李回到李家的時候,就瞧見一個陌生男人坐在廳堂裡黯然神傷,旁邊還站著一個美貌婦人,李麟則站在那裡垂淚哭泣,阿春與阿夏則跪在堂中。

老李啊了一聲,大喜過望,急急忙忙上前:「老爺,老爺,您可回來了啊!」

「老李,你去哪裡了!」李漫滿臉悲痛,淚光閃閃,他雖然納妾,可對糟糠之妻終究還是有感情的,他的視線落在老李旁邊的唐泛身上。「這位是?」

老李忙道:「老爺,這位是順天府的唐大人,因為家中忽然遭遇此等變故,老爺您又不再,小的就自作主張跑去請了唐大人過來看看!」

李漫起身見禮:「原來是唐大人,小人失禮!不知唐大人與我家……?」

唐泛租住隔壁院子時,李漫已經外出了,根本不曾見過唐泛,也難怪會有此疑惑。

老李解釋道:「隔壁的院子是唐大人租下了,他還幫過李家幾回,對咱們有恩惠,老爺您不在,小的又六神無主,出了這種事,頭一個就想起去找唐大人了!」

李漫點點頭,拱手道:「原來如此,我代李家先謝過唐大人!」

唐泛道:「不必客氣,不過李家太太好端端的,為何會上吊自殺?」

此話一出,不單是老李,連阿春等人也不作聲,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過了好一會兒,李漫方道:「老李,唐大人在問你的話,你怎的不回答?」

老李唉聲歎氣:「回老爺的話,這事兒,小的一貫是在外院,昨日並未見過太太,不好胡說,還是讓阿春她們說罷!」

李漫就道:「阿春,阿夏,你們說!」

阿春滿臉的驚魂不定,她是最先發現張氏屍身的人,那具吊在橫梁上晃悠的屍體給人的沖擊力太大了,她直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李漫只好讓阿夏開口,阿夏看了李漫和他身旁的婦人一眼,怯生生道:「前幾日太太聽說老爺要從外邊帶人回來,又因自己多年未有所出,心情就有些低落,我們也勸慰了,後來,就是昨夜,太太說要休息,不讓我們進去,我與阿春二人就守在外頭,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進去叫太太起來,誰知道阿春剛進去,就瞧見太太……」

李漫聞言,頓足痛惜道:「我與她夫妻一場,情分深厚,何嘗埋怨過她!她怎會如此想不開!」

那美貌婦人哀聲道:「我跟著老爺回來,便是要拜見太太的,太太何故疑我至此,竟連一面都不讓見!」

唐泛搖搖頭,這種內宅私事,婦人心思,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他也不方便插手,不過本著鄰居情分,仍是道:「若是方便的話,不妨帶我去看一看你們太太,也好確定她是否真的自殺。」

李漫拱手:「多謝唐大人的好意,但拙荊畢竟是女眷,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死者為大,再上下檢查未免有失體面,如今我家中遭逢大變,實在不方便招待唐大人,不如等小人先將拙荊喪事料理完,再上門致謝,唐大人看如何?」

唐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我一定要看呢?」

李漫愕然:「唐大人身為朝廷官員,怎可枉顧朝廷法度與家屬意願?死者為大,小人不希望拙荊受到驚擾,死後還不得安寧,難道這也不成?」

唐泛道:「可以,不過李家太太既然有可能是自殺,也有可能是他殺,我自然也有權查看屍體。」

李漫沉下臉色:「據我所知,即使官府查探,也該是宛平縣派人來查,唐大人雖然隸屬順天府,可終究錯了一層,這不合法度罷?」

李家祖上為官,李漫從前又曾是讀書人,如今又四處行商,交游廣闊,自然不似一般百姓那樣好愚弄,況且他說的確實也沒錯。

唐泛沒有辦法,只能道:「那我到你們太太生前的房中走一圈總可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