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這時,外頭又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接著簾子被掀開了。
一個身穿深綠色緞面襖,石青色棉裙的清秀丫鬟走了進來匆匆行了一禮便急急道:「朱嬤嬤,三太太的馬車已經到了大門口,大太太正安排了人去二門迎接,姨娘讓您趕緊的安排人將紫薇院的正房和大小姐的東廂給收拾出來,地龍都給燒熱了。另外看看那被褥墊子有沒有受潮,若是不能用就趕早的換下來。」
朱嬤嬤原本是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在聽到這年輕丫鬟說話的時候早已經慌張的跳了起來,連那張小杌子也被她的動作給帶到了,發出一聲悶響:「什麼?怎麼會這麼快?不是說要傍晚才到的嗎?這才晌午剛過。」
「哎呀,您現在還問這些做什麼?橫豎人已經快到了,您就趕緊的吧。」說完就又轉身匆匆跑走了。
朱嬤嬤急的在屋子裡亂轉了兩圈,終於還是跺了跺腳轉頭對任瑤期交待了一句:「奴婢先下去安排去了。」
朱嬤嬤掀簾子走了,屋子裡瞬間便安靜下來。
任瑤期偏頭看著窗外,眸子清亮若水。
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系,隔著厚厚的玻璃紙只看到外頭灰蒙蒙的一片,雖說是午時剛過,卻像是天剛亮的時候。
任瑤期靜靜坐在炕頭,等著外頭的動靜,母親回來定會先去老太太的院子問安,然後才能回紫薇院。
之前被朱嬤嬤遣走的那兩個小丫鬟這時候回來了。
「雪梨,你看見沒有?燕北王府的那些侍衛大哥真是個頂個兒的高大勇猛,比咱們外院的那幾個護衛大哥都要威風,可惜一個個的都板著臉,連四小姐身邊的寒露走到他們面前都沒能讓他們抬一下眼。」
「呀,我去的時候燕北王府的人已經走了。那你有沒有見到老王妃啊?聽說她是先皇的女兒,是個公主。」
「王妃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進咱們府裡來?她只是派人將三太太和三小姐送進府裡罷了。不過這女人啊身份再高貴不會生兒子也什麼都白搭,就算是公主也得給別的女人讓路。」
「這…皇帝的女兒總會不同吧?」
「有什麼不同的?現任燕北王可不是從這位公主肚子裡爬出來的,是那位雲太夫人的兒子。公主生不出兒子,就跟老天爺不下雨,當家的不說理一樣,能有什麼法子?」
「也有些道理。我們還是別議論這些了,否則讓朱嬤嬤進來看到又要責罵了。」
「放心吧,我之前瞧見朱嬤嬤正領著人打掃正房呢,哪裡有空來管我們?再說了,朱嬤嬤也不過是訓斥一番罷了,若是犯到三太太身邊的那位周嬤嬤手裡,那才是真的完了。」
「呀,那現在三太太回來了,這紫薇院不還是得周嬤嬤拿主意?那我們」
「不會吧?我們又不是三太太的人,我們和朱嬤嬤都是方姨娘給五小姐的。」
「可是」
「噓——有人來了。」
外頭突然安靜了下來,原本安靜的園子裡突然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任瑤期坐直了身子,看著窗子外面有人影走過,似是往正房方向去了。
「三太太和三小姐去了老太太那裡,不出半個時辰就要回紫薇院來了,你們動作麻溜兒些,看看哪些東西缺了的立即去回了大太太。」
可是任瑤期等了半日,也沒有人回來,倒是外頭來來往往回話,搬東西的聲響依舊嘈雜,
任瑤期之前用的藥裡有安神的藥物,等到後來竟支撐不住睡著了,只是心中依舊還是有惦記,掌燈時分便又醒了來。
她感覺到自己床邊坐了一個人,便立即睜開了眼。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已經點起了一對燭台,燒了大約一寸的樣子,甫一睜眼那昏黃的光線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她不由得偏了偏頭。
「瑤期你醒了?」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讓任瑤期一愣。
那人似是注意到她的不適,起身去將燭台移到了西面的矮幾上,才又走了回來。
「現在好些了麼?」
任瑤期點了點頭,對眼前的女子道:「姨娘是什麼時候來的?」
雖然有些背光,她還是清楚了旁邊的女子,她穿著一件淺紫色繡蘭草緞面的狐皮襖子,白色的挑線裙,烏黑的頭髮挽了一個墮馬髻,只插了一對式樣別致的金簪。
珍珠耳墜在她耳下輕輕晃動,在瑩白的側臉上投下了小小一條陰影,瞧著有一種別樣的婉約細膩。
這是方姨娘,江南女子。她的言行舉止總是優雅溫柔,似是古畫上走出來的仕女。
任府上下都說她不僅人長得美,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紫薇院裡曾有幾個半大的丫鬟暗地裡學方姨娘說話走路,被三姐任瑤華撞見了,三姐便命周嬤嬤找人用竹篾片將她們狠狠的抽了一頓,抽的小腿和腳背血肉模糊後關進了柴房。
因正當盛夏,關了三日後幾個丫鬟膝蓋以下都長了蛆。
在母親和任瑤華去莊子上的這一年,老太太將紫薇院連同她一起交給了方姨娘照料。
在前一世的印象裡,這位方姨娘似乎對她百依百順,極為照顧,甚至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九妹妹任瑤英也因此而嫉恨於她。
「剛來不久,我瞧著你出了一身的汗,很熱麼?」微涼的手掌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任瑤期沒有動:「嗯。」
方姨娘輕歎:「熱你怎麼不說?你剛病那會兒一直喊冷,蓋了三層被子還冷得直打顫,我才讓人將你移到炕上的。現在你不怕冷了,應當是病快好了。等會兒我讓人將床收拾好了,今晚還是睡到床上去吧,也寬敞些。」
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看了她一會兒,斟酌著道:「瑤期,你母親和三姐回來了,以後這院子裡的事情姨娘怕是再插不上手了,你以後就多順著你三姐一些。她氣性高,又討長輩們歡心,你若還是處處與她擰著幹,吃虧的還是你。至於夫人那裡…其實也不能怨夫人,你知道你出生那會兒…總之,夫人她不是不看重你的,畢竟你也是她的女兒,只是三小姐是長女,夫人難免會仰仗她多一些。」
方姨娘柔聲細語的勸著,她的聲音緩緩的,雖然說的是北方話,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一些南邊的口音,軟糯悅耳。
任瑤期努力想象若是依著自己幼時的脾氣,聽著這番話會是如何的反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方姨娘見她不說話,伸手替她整了整被子,又道:「等過幾日身子好些了就去看看太太和三小姐吧。我剛探著你額頭還燙著,夫人和三小姐那邊車馬勞頓才將將安頓,今日你就先歇著。我去吩咐人來給你換床鋪?」
母親和三姐已經回了院子?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便起身出去了,簾子外頭傳來了她低柔的吩咐聲。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便抱著被褥進來了,走到北面的那張架子床旁開始鋪床。
那架子床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睡過人了,原本是有些潮的,好在屋子裡燒了地龍,新換上的被褥也是乾爽的。雖是如此,可是比起那熱炕來,還是要冰冷不少。
身體先熱而發汗,乍然又遇冷收汗,其實是極容易著涼的,不知道方姨娘知不知曉。
任瑤期讓那個叫青梅的小丫鬟去弄了幾個小手爐來,放進了被窩裡捂著,又讓她們去拿一套乾淨的貼身衣裳,先去熏爐上烘熱了。
青梅與另一個丫鬟雪梨小聲嘀咕:「先是嫌熱,這會兒又怕冷,五小姐與三小姐果真是親姐妹,都慣會折騰人。」
「噓——以後這話可千萬別說了,東廂的回來了」
任瑤期沒有聽到丫鬟們的抱怨,等床上捂熱乎了,她讓丫鬟伺候她換了貼身的衣裳,扶著去睡了床。
被小爐子捂了這許久,床上的熱度與炕上的溫度相差無幾。
才躺下不久,就有人端著藥碗進來了。
「五小姐,該喝藥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小聲喚道。
任瑤期睜眼,便看到了之前來找朱嬤嬤的那個身穿深綠色緞面襖,石青色棉裙的清秀女子,她是方姨娘身邊的一個叫金桔的大丫鬟。
「不是說要換方子嗎?」任瑤期被金桔扶著坐在了床頭,看了那藥碗一眼。
金桔臉上帶著笑:「吃了這一劑再換。姨娘原本請了大夫來,半路被周嬤嬤攔下去看三夫人和三小姐了。大夫去老太太那裡回了話後卻被管事給送走了。姨娘說明日再去給您請大夫來。」
「母親她生病了?」
金桔聞言看了任瑤期一眼,笑道:「三夫人與三小姐趕了一日的路,外頭又是冰天雪地的,想是擔心受風寒吧。五小姐,藥要涼了,快些喝了吧?」
藥碗湊到了她嘴邊,任瑤期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這不是她之前吃的藥方。
之前吃的那方子雖然不溫不火,卻也是對症的,這碗藥卻是改了好幾味藥材。
她離開任家後曾跟著裴先生讀了不少的書,史書兵法這些不說,律法星相堪輿佛經這些都有涉獵,藥典更是背熟了的。
世生萬物皆是相生相克,藥草性分陰陽平,疾病又分寒熱濕燥。
對症下藥不僅需要清楚藥物的歸勁走勢、升降、浮沉,互相配伍,還需知道五行生克,七情和合。
而相惡,相反,都是用藥大忌。
比如,她原來吃的藥方中有一味烏頭,乃藥中下品,有毒。不過制成成藥之後配伍得當,也可成為良藥。今日這碗藥裡除了有烏頭,還有一味半夏。分開用都是無礙的,用到一起卻是犯了藥性相惡之大忌。
除此之外還有幾味藥材配伍的也極為不妥,所以這藥她若是喝了,雖不至於立即就傷了身體的根本,只原本已經好的差不多的病又要拖延個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