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以租賃煤礦經營煤窯起家,世代定居燕北幽州。
在幽燕十六州被遼人的鐵騎踐踏的那幾十年時間裡,盡管家產盡散,族人凋零,任家也沒有離開這片土地隨朝廷南遷。
之後第四任燕北王簫岐山不墮先祖威名,帶領一干部眾收復幽燕十六州,將遼人攔截在了嘉靖關外,燕北地區重歸大周治下。
在此百廢待興之際,當時的任家家主任寶明拿出妻子藏在馬桶隔層下面的三根金條,不顧家小的反對孤注一擲買下了幽州雲陽城外西山的幾處無主的荒山山頭。
許真是任家時來運轉了,這西山竟是出煤寶地,任家買下的那四五個山頭挖出來的煤尤其質優,每歲產量不僅能供應整個幽州地區還能販運到周邊州城。
加上任家家主擅於鑽營,不過幾年時間任家的煤棧便開遍了燕北。
財大氣便粗,任家從此自詡為燕北豪族。
燕北初定之後,燕北地區一夜之間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豪族不知凡幾。
除了世代鎮守燕北實為燕北無冕之王的燕北王府,戰後北遷回來的一些老牌北方世家如雲家,還有在跟隨燕北王在北伐之戰中嶄露頭角而躋身名流的蘇家,以及憑借各種運氣手段大發了一筆橫財的任家之流。
新舊貴族之間互不服氣,新貴們看不慣老牌世家們明明窮酸的要命偏偏還眼高於頂,老牌世家們瞧不起新貴們根基尚淺缺少世家氣度,雙方人馬明爭暗斗互相耍心機使絆子。
直到燕北王從中調和,加上兩派之首的雲家與任家首先把手言和,燕北局勢才真正穩定下來。
幾十年下來,新派與舊派家族之間雖還偶有爭端,卻大都已經在燕北王府的強力施壓之下能和平共處了,還有不少結為了兒女親家。
任家現任家主任永和之妻出生薊州世家丘家,丘氏的父親那一脈雖非丘家嫡枝,卻因丘家族長無子而將丘氏的哥哥過繼了去,由此現任的丘氏族長實為任老太太丘氏的嫡親兄長,丘氏也因這一層關系在任家愈加挺直了腰桿兒。畢竟任家雖因因緣際會勉強躋身為為燕北豪族,相較於雲家、丘家那種老牌世家,終究還是差了些底氣。
任家主宅位於雲陽城外九十多裡的西山南麓白鶴鎮上,白鶴鎮雖然比不上燕北第一城雲陽城的繁華,卻因地處南北交通要塞之上而繁榮興盛,歷為兵家必爭之所。
任家的這幢宅子占地極廣,雕梁畫棟,亭台樓閣之美絲毫不亞於南都園林。
據聞這裡以前也曾是一戶名門世家的祖宅,因舉族南遷而將這宅子賤賣了,後被任家家主購得,修繕一番之後搬了進來。
任瑤期自出生起就住在這裡,在十六歲離開任家之前她極少走出這座雖然老邁腐朽蠹蟻滋生,卻被添瓦漆牆修葺得富麗堂皇的地方。
病愈之後的任瑤期第一次走出了紫薇院,走在九曲回廊下再一次打量這座宅邸的時候卻是另有一番心情。
平心而論上一任任家家主她的曾祖父在購置宅邸之時還算是有些眼光的,把精致講究的屋捨先撇開不談,整座宅子的風水取勢卻是極佳的。
它東南高西北地,背靠西山,前有小白河,這是風水堪虞中所追求的「天地之勢」。又因所依之西山來脈悠遠,起伏蜿蜒而成為宅邸的「生氣」來源,使整座宅子成為藏風,聚氣之地。
而樓閣如雲,房捨高下,錯落有致,大道小徑八方呼應。家主所居的榮華園更是位於中心位置,布局似太極陰陽魚圖,內院加上外院一共八座院落形成八卦之勢。
地善則苗盛,宅吉則人榮。
當初建這宅邸之人定是位不世出的堪輿高手。
只是這樣的宅邸就算是住龍子鳳孫也是住得的,而任家雖然能暫時借了它的運勢,時間一久卻終究是無法壓制它的貴氣,怕是會被它的運勢所反噬。
也難怪她在離開任家幾年後曾聽人說起任家沒落,這宅子又易了主。
至於這宅子裡住著的其他人去了何處,她已經沒有興趣去打聽了。
穿過榮華院那飾有琉璃瓦與壁墩的高大隨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庭院中央那置於淺水池中的巨型靈璧石,因那石頭形狀神似山巒而取名為「蒼山雄踞」。
據說這石頭是前任家家主任寶明花費巨資從安徽千裡迢迢運回來的,也算是任宅的一處奇景。
繞過靈璧石便是榮華院那三間廣闊的花廳,平日裡都是關著的,只在年節和宴客的時候全部大開,客人多的時候還有兩旁東西兩個跨院可用。
穿堂而過,是榮華園正房前庭。
任家老太太丘氏有個怪癖,她不喜花木,嫌棄那些花紅柳綠的玩意兒招蟲蟻。所以整個庭院入目只有一水兒的接縫齊整的青石地,也只有春夏之際牆根處冷不防的冒出來一兩棵小草兒那會才能看到一點綠色,可惜一冒頭就會被掃院子的粗使婆子給連根拔了。
大雪連下了兩日便放了晴,積雪還未花開便又被北風吹成了硬冰,任瑤期這一路都是撿著廊下或是鋪了棉地衣的地兒走。
榮華園的庭院卻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一丁點兒冰雪的痕跡,早已經被打掃得只能看到那一片一成不變的青石地面。
此時,正房前庭的青石地上正趴跪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她們穿著任府二等丫鬟靛藍色冬服,以額抵地跪得端正虔誠,身子卻斗得如同那寥寥掛在枝頭的枯葉,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任瑤期從她們身旁走過,踩上連著正房台基的踏跺的時候還能聽到她們吸啦鼻涕水的聲音。
「是八小姐跟前伺候的芳兒和卉兒。」原本落後一步的青梅打量了那兩人一眼,忙趕上前兩步,故作神秘的半掩著嘴在任瑤期耳邊稟報,不難聽出當中帶著有好戲可看的興奮。
任瑤期置若罔聞,站在簾子外頭等婆子們朝裡頭稟報。
任家的規矩極大,尤其是任老太爺和任老夫人的榮華院,正房裡頭若是沒有應聲是不能進去的。李氏回來那日,就是因為任老太太沒發令讓她進屋而在這廊下跪了一個多時辰。
好在今日老太太沒想折騰任瑤期,門口的婆子很快給任瑤期打起了簾子:「五小姐您請。」
屋裡的暖風迎面而來,任瑤期抬步走了進去。
榮華院正房坐北朝南五間,最中間一間為明廳,這時候卻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丫鬟侍立在右邊次間的雕花月洞門前。
見任瑤期進來,兩個丫鬟屈膝行了一禮,將那福字紋的錦簾撩了開來,右次間裡的輕微的聲響便傳了出來,還夾雜著一股烙盒子的香味。
快到老太爺和老太太用早膳的時間了。
任家的晚輩們來請安都得是空腹,等伺候了長輩用完了晚膳才能各自回院子進食。
任瑤期進去的時候便看見大太太王氏正領著她的長媳趙氏在布置炕桌。
靠著北牆一張大炕上已經擺上大大小小十幾樣早食,還有幾個丫鬟提著幾沒有開蓋兒的食盒立在一旁。
大老爺任時中領著兒子和侄兒們坐在東西兩邊的楠木交椅上,三小姐任瑤華,四小姐任瑤音,九小姐任瑤英則立在南窗下。
任瑤華與任瑤期同在一個個院子,來榮華院請安卻從未同進同出過。之前任瑤華在任家的時候每月有一半的時間是住在榮華院東稍間的暖閣裡的,住在紫薇院的時候每日也是來的比她早。
任瑤期掃了室內一圈,低頭同長輩們見禮。
大太太轉頭看著她笑道:「五丫頭身子好全了?老太太昨日還說了要你多休息幾日,晨昏定省先不用急著過來呢。」
任瑤期低頭道:「已經全好了,再躲懶不來的話也說不過去。」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好孩子。你能恢復的這麼快可不要忘了你方姨娘的功勞才是,大伯母雖然掌著家,可這次給你請醫問藥之事全賴你姨娘在張羅。」
任瑤期看了大太太一眼,笑了笑,低頭應了聲是。
王氏這位當家太太在任家的名聲還不錯,處事公正,賞罰分明。
該管的管,不該管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功勞她不攬,責任自然也不用她負。
任瑤期與大太太寒暄完了便走到南窗下與任瑤華她們站到了一處,屈膝給比她大的三小姐任瑤華和四小姐任瑤音行了禮。
任瑤華一如既往的對她視而不見,四小姐任瑤音倒是朝她和善地笑了笑還還了禮。比她小的九小姐任瑤英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的朝她草草禮了禮,任瑤期只點了點頭,便站到了任瑤音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