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英自冰嬉比賽那次回來之後就暫時搬回了芳菲院,不願意出門來見人。
林氏與任老太太提了幾次想讓任瑤玉搬回榮華院,任老太太都裝聾作啞當作沒有聽見。
春節很快就來了,燕北的冬天很冷,但是依舊沒有阻擋住人們串門拜年的熱情。
時人嫁得離娘家近的婦人有大年初二回娘家拜年的習俗。
任家大太太王氏的娘家在更偏北一些的武州,平日裡離著白鶴鎮有一日夜的車程,如今大雪封路往北行更加不易,加之年節事忙,她自嫁到任家來幾乎沒有回娘家拜過年。
五太太林氏卻是在大年初一就開始準備去雲陽城事宜了。雲陽城離著白鶴鎮不過是兩個多時辰的車程,一日就能一個來回。
任老太太的嫡女任時佳去年初二回來過,今年因為懷了身孕要養胎,所以早早就遞了信回來說今年不回白鶴鎮了。任時佳也子嗣艱難,懷了兩次都沒有保住,第三胎倒是生下來了卻是個死胎。這次好不容易又懷上,林家自然是十分重視,畢竟任時佳也快三十了,等年紀大了越難生產了。
任家的長房的大小冇姐任瑤池嫁給了江寧織造顧家二房的嫡子,已經有兩年沒有回燕北了。
長房庶出的二小冇姐任瑤琴被東府的二老太爺做媒嫁到了京冇城,給一個五品的姓顏的戶部郎中當了填房。顏郎中大了任瑤琴十六歲,原配所出的長子僅比任瑤琴小一歲。不過顏氏是後族,當今皇帝的生母就是出身顏家,所以盡管顏郎中只算是顏家嫡系的遠房偏枝也能當一個正五品的京官。
任瑤期上一世初到京冇城的時候曾經派人去找過這個已經沒有什麼印象的二姐,卻被告知任瑤琴已經死了一年了,問死因為何顏家人閃爍其辭。任瑤期後來求了裴先生幫她查探得知任瑤琴因與自己的繼子顏家大少爺有了首尾,被顏家察覺後羞憤自盡了。這件事當初任家是派在京的任家四老爺任時序夫婦處理的,遠在燕北的任瑤期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聽到。
大年初二,任瑤期姐妹去李氏那裡問安的時候大太太正好派人過來問李氏要不要準備馬車出門,李氏謝拒了。
「母親,今年還是不去外祖家拜年麼?你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去了。」等大太太的人出去之後,任瑤期笑問道。
李氏搖了搖頭還未答話,任瑤華就嗤笑一聲道:「回去做什麼?喝西北風麼?今年還不知道房子給他們當掉沒有!到時候還要娘給贖回來」
「給我住嘴!」李氏猛然喝道。
任瑤華看向李氏,不由得剎住了話頭。
李氏臉上漲得通紅,眼框泛紅,臉上的神色是難堪又帶著些屈辱的。李氏很少對女兒發脾氣,平日裡甚至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可是她也有逆鱗的,她不能容忍任何一個人對她的娘家出言不遜。李氏之所以不討任老太太的歡心除了她生不出兒子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當初任老太太罵她的時候捎帶著隱射了她的母親,而李氏頂嘴了。
見李氏氣得渾身發抖,任瑤期扯了扯任瑤華,拉著她一起跪在了李氏面前。這次任瑤華很順從的跟著任瑤期跪下了,因為她看得出來她的話是真的傷了自己母親的心。
「你們記住了!李家的血脈不容許任何人侮辱,因為誰也不配!」李氏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平日裡未從有過的驕傲和凌駕於眾人之上的優越感。盡管她的父兄都不著調,她自己也過得並不如意,卻無法抹去她的這種與生俱來的刻在骨子裡的優越感。
「女兒記住了。」任瑤期輕輕扯了扯任瑤華,任瑤華低著悶聲重復了一句。
「都出去吧,華兒今日閉門思過!」李氏難得強硬地道。
任瑤期拉了任瑤華起身,兩人應聲退了出去。
等女兒都走後,李氏愣怔了片刻後捂著臉倒在了炕上。
周嬤嬤上前欲勸,待看到從李氏指縫裡流出來的眼淚後,也濕了眼眶。最後竟是陪著她無聲地流淚。
主僕兩人哭了一場,周嬤嬤見李氏好些了,便上前去幫她擦眼淚。
「奴婢去讓人打熱水來給您淨臉。」周嬤嬤輕歎道,「三小冇姐她是無心的,您不要太難過了。」
李氏哽咽著道:「她是我生出來的,身上也流著李家的血,別人看不起他們便罷了,她」
周嬤嬤走上前去將哽咽難言的李氏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李氏收了眼淚有些不好意思道:「嬤嬤,我不是小孩子了。」
周嬤嬤笑歎:「嬤嬤看著郡主長大,在嬤嬤眼裡你是與三小姐,五小姐她們一樣的。」
出了正房的任瑤期看著沉著臉悶悶不樂的任瑤華,低聲道:「三姐,你明明知道母親是聽不得那些的。以後千萬別再說了。」
任瑤華斜睨了任瑤華一眼,輕哼了一聲。
任瑤期搖了搖頭,正要再說些什麼,任瑤華開口道:「不是父親喜歡什麼你就喜歡什麼,父親討厭什麼你就討厭什麼嗎?父親不喜歡舅舅,你要是為外祖家說好話就不怕父親生氣?」
任瑤期想了想,看著任瑤華揶揄道:「難不成在三姐眼裡,父親就是這麼一個不講道理的人?連我們喜歡什麼人他都要干預?」
任瑤華氣道:「你…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任瑤期做了個鬼臉:「你…語無倫次!」
任瑤華嘴角一抽:「你幼稚!」
任瑤期輕笑出聲,隨即才收斂了笑,認真道:「父親並沒有看不起外祖和舅舅,只是」
「只是舅舅巧言令色誇了父親的畫好,然後騙他作了一副古畫的仿品,最後卻是把他的畫當真畫抵押給了賭坊!」任瑤華接口道。
任瑤期默然。
任瑤華說的沒錯,任時敏就是因為這件事生氣,最後揚言要於她們舅舅斷交。
「我不想看不起外祖父和舅舅,可是我不能理解他們在家裡都揭不開鍋了的情況下還能將房子抵押了,只為了買一只蛐蛐兒,最後要不是母親將房子贖回來連帶著外祖母也要跟著他們露宿街頭!更不能理解他們連丫鬟婆子隨從都養不起了,卻還要在家裡養一個戲班子!家裡能當的都當了早就一貧如洗,他們還能樂呵樂呵的遛鳥斗狗唱大戲!他們還當自己是鳳子皇孫,卻沒發現外頭早就換了天了!」
任瑤期又是默然。
她沒有辦法反駁任瑤華的話,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有些人一輩子當慣了人上人,根本就不知道普通人是怎麼生活的,因為沒有人教過他們。
她們的外祖父姓李名乾,李是國姓。在被貶斥燕北之前,他是真正的天潢貴胄,是先皇親自冊封的獻王。
現在卻只是燕北的一介庶民,子子孫孫未經傳召永世不得入京。
任瑤期不姓李,因此上一世她也不能理解外祖父和舅舅的作為。
但是她記得,上一世在她爹爹死後,包括任家在內的所有親眷都不肯為他收屍,唯獨舅舅敢帶著他養的那個戲班子裡的武生去將爹爹的屍身扛了回去,賣了外祖父看作命根子的「常勝將軍」為他安葬。
也是那個不著調的舅舅,在她被任家拋棄後奉她母親的遺命,冒著殺頭的危險追著她回了京城想要把她從裴家偷出去。
最後是她婉拒了他,把他勸回燕北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一個三十多歲大男人,也能哭得眼淚鼻涕亂飛,完全不顧形象的。
俗話說逆境逢知己,患難見真情。
任瑤期無法對任瑤華說這些,只能歎息一身,轉身往自己的西廂去了。
很多事人情冷暖需要經歷過才能明白。
林氏初六才回來,一回來就被任老太太叫去了榮華院。當然不是責備她遲歸,而是向她問任時佳的情況。任老太太雖然一早就安排了人過去照料,卻總還是對女兒不放心。
雲文放過年這段時間都不見人影,丘韞說他回雲陽城給長輩拜年去了,也不知道真假。
元宵節那一日白鶴鎮上很熱鬧,幾戶大戶人家籌資辦了廟會,東府的任瑤亭約了韓攸晚上去逛燈會,韓家破天荒的應了。二太太過來邀任瑤期幾個姐妹一起去。
李氏希望任瑤華和任瑤期姐妹能多出去見見人,因為任瑤華已進快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最後任瑤期於任瑤華還有任瑤玉一起去了,任瑤音和任瑤英兩人沒有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