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時佳見任瑤期和任瑤華姐妹兩人一同來看她很是高興,雖然幾日前任瑤期的及笄禮上才見過面。
小林岑已經能走路會說話了,長得白白胖胖的,見人就笑,很是討人喜歡。見來了熟人他便迅速地爬到炕桌上抓了兩塊蜂蜜糕,給任瑤期和任瑤華一人塞了一塊,眼巴巴地看著她們:「姐姐,吃糕糕。」
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個不停。
任時佳現在是有子萬事足,心裡唯一的念想就是護著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地長大。只是因為之前吃的虧太多了,眼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她對林家別的房頭的人卻是越發防備,生怕岑哥兒哪一日被人給害了去。
任時佳幾次向林琨提出要搬出林府老宅自立門戶,只是林琨心裡另有打算,所以並沒有順了任時佳的意。任時佳性情溫順,夫妻兩人成親多年從未紅過臉,卻因為這件事情,任時佳與林琨鬧過幾次。
任時佳為母則強,為了兒子她不在乎與林家人徹底撕破臉,可是林琨對林家的執念太深了。
任時佳與任瑤期姐妹說到了任家的事情,對於娘家如今的困境任時佳自然是清楚的,出事之後林琨也和五老爺任時茂一同去幫過忙,只是林家本身的事情也不少,林琨不能一直留在白鶴鎮,何況林琨再如何也只是女婿,任老太爺未必能全心信賴他。林琨便索性回來了,只在任家需要他幫手的時候出一些力。
任時佳自然是擔心娘家的,只是她從來不曾過問過外面的事情,即便是擔心也是有心無力。
任瑤期將林岑抱到懷裡,一邊給他剝松子兒一邊問任時佳道:「姑父出門了?」
任時佳用帕子給林岑擦了擦嘴:「這不月底了嗎,他在外院見掌櫃呢,中午會回內院來用飯。你們今兒也留下來吃飯,前陣子五哥讓人從東北弄了些山珍回來,讓給了我送了一些來,正好讓廚房弄幾道新菜嘗嘗。」
任五老爺任時茂自從離開任家自立門戶之後生意做得十分廣泛,除了筆墨鋪子之外還開了個專賣山珍海貨的鋪子,成日裡搗騰些各地特產來賣,生意居然還不錯。她家廚房裡也經常接到任時茂鋪子裡的伙計送來的各色山珍海味。林五老爺手頭寬泛了,對自家兄妹都很大方。
林琨果然在內院擺午膳之前回來了,任瑤期和任瑤華起身給他見禮,他很是溫和地招呼了幾句。
林岑迅速地從炕上爬下來,跑到林琨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腿,笑得見牙不見眼:「爹爹,抱。」
林琨也不來抱孫不抱子那一套,彎腰就將兒子抱了起來,讓他坐到自己的胳膊上,輕捏著他肉呼呼的小圓臉笑問:「岑哥兒今日乖不乖?有沒有惹娘生氣?」
林岑咬著手指傻樂,任時佳看不過去了,上前接過林岑,嗔道:「快進去換身衣服淨了手再抱兒子。」
林琨也不計較,笑著進內屋。
林岑掙開任時佳的懷抱下了地,邁著小短腿去追他父親:「爹爹爹爹……」
任時佳看著兒子的背影半真半假地對任瑤期和任瑤華抱怨:「小沒良心的,就知道纏著他爹爹。」話雖然是這麼說,任時佳眼裡卻是含著笑意的。
任瑤期看著這一家三口的互動,也不由得笑了。
在任時佳院子裡用完了飯之後,岑哥兒有午休的習慣,任時佳便抱著兒子去了內室哄他睡覺,任瑤期和任瑤華便順勢提出告辭。
正好林琨也要去外院,便順便與姐妹兩人一同出門。
林琨就任家的事情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提到了妻子和兒子,任時佳和岑哥兒因為來了客人,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錯,林琨邀請她們平日裡多來林家走走。
任瑤期笑道:「之前我聽姑姑向我母親打聽寶瓶胡同的房子,我還想著若是姑姑和岑哥兒與我們住的近的話來往就更方便了些。」
林琨聞言頓了頓,然後才道:「你姑姑之前是提過想要在寶瓶胡同買宅子,我也著人去打聽過,只是沒有看上合適的。」
任瑤期點了點頭,直言道:「自從有了岑哥兒,姑姑就一直想要搬出去住,林家老宅雖大,難免人多嘴雜不太方便。」
其實雖然阿門林家的人口說起來不少,但是因為宅子夠大,遠遠不到人多嘴雜的地步。只是林琨並沒有反駁任瑤期的話,任時佳為何不喜歡住在林家,他們都很清楚。
倒是林琨有些驚訝,任瑤期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向來是懂事明理知道進退的,從來不會當面讓人為難給人難堪,今日為何會再三在他面前提起林家的家事?
沉默了片刻,林琨才歎了一口氣,苦笑道:「事情哪裡是有那麼容易的。」
林琨何嘗不想讓妻子安心,只是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執念了這麼些年,有些事情不是想要放下就放下的。
任瑤期想了想,卻是笑道:「我倒是覺得做什麼事情能否成功得看時機,時機到了事情也就容易了。」
任瑤期的話讓林琨心中一動,不由得訝異地看了任瑤期一眼,林琨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後試探道:「我前一陣子得了一罐上好的龍井,我是個粗人不懂品茶,聽說你父親最懂此道,不如你來幫我品一品,覺得茶還尚可的話就幫我帶回去給三哥?」
任瑤期沒有拒絕,笑著應了。
任瑤華看了任瑤期一眼,她雖然不明白任瑤期唱的是哪一出,不過還是什麼都沒有問,見任瑤期並沒有支開她的意思,便依舊跟在任瑤期身邊。
林琨帶著她們去了庭院中一個四面開闊的涼亭裡,然後吩咐人去他書房將茶葉和茶具拿來。
林琨雖然是任瑤期和任瑤華的姑父,但是畢竟是異姓男子,總不好關起門來說話,倒是正大光明的一齊坐到涼亭裡飲茶,就算讓人瞧見了不會說什麼。
於是三人在涼亭裡品了半個時辰的茶,任瑤期和任瑤華才告辭離開。
林琨目送著她們的馬車緩緩駛出林府,臉上雖然還是一片平和地笑著,心裡卻還未從那一片翻江倒海的激動中回過神來。
任瑤期和任瑤華上了馬車之後也都沒有開口說話,任瑤期斜倚在引枕上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任瑤華卻是轉著自己手中的茶杯發呆。
直到馬車快拐進寶瓶胡同是的時候,任瑤華才終於開口問道:「你真的能讓林家成功分家?」
任瑤期抬眼一笑,搖了搖頭:「我自然沒有這個本事。」
任瑤華皺了皺眉。
任瑤期又道:「這本就是林家的家務事,所以最後靠的還是姑父自己,誰也不能給他強出頭。他隱忍多年手中的籌碼必然不少,一直隱而不發不過是因為時機未到不敢冒險一拼罷了。」
而且如果林琨真是那種萬事都要靠別人出頭的人,任瑤期也不會挑上他,盡管她挑上林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任時佳和林岑。
任瑤期不會忘記在艱難的時候別人給予她的善意,投桃報李理所應當。不然任瑤期的選擇絕不僅僅只有一個林家。
而林琨是個極度能忍的人,心機也足夠深沉,能力更是不差。從任時佳侄女的角度出發任瑤期雖然對他不太喜歡,但是如果是共事的話,這種人還是值得欣賞的。因為他目標明確,謹慎小心,不會輕易動搖立場。
「那現在時機就到了嗎?」任瑤華依舊是皺者眉頭。
任瑤期想了想,笑道:「有人相助,時機自然就到了。林琨這些年來努力在任家面前賣好,不就是想要爭取任家的支持嗎?只是現在任家怕是不能讓他如意了,我給他找的另外一家比起任家來,好太多了。」
任老爺子這些年來對林家打的是什麼主意,別人不知道,任瑤期可是清楚的很。任家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若說任老爺子沒有借著女婿的手在林家分家之後分一杯羹的打算,就算任瑤期肯信林琨自己也是不信的。
任瑤華聞言沉默得更久了。
任瑤期見她不說話,看著她笑道:「三姐擔心雷家不答應?」
任瑤華聽她提到雷家終於抬起頭來。
任瑤期今日讓任瑤華跟來,在與林琨說話的時候又沒有避諱她,本就有著提點教導她的心思,她偏頭問道:「雷家和韓家斗了這麼些年,在燕北王府的天平已經傾向於雷家之後,韓家之勢頭卻還是沒有減太多,還尚有能力與雷家爭一長短,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任瑤華皺著眉頭想了想:「是因為雷家才遷回來不久還沒在燕北還沒有站穩腳跟,加上雷氏一族族人凋零,重新培養起人脈來並不容易?」
任瑤期頷首道:「這也算是一部分原因。我再問你,若是有一日燕北王府出於某種原因,需要打壓某一商戶,這種事情燕北王府不可能自己動手,你覺得他會將此事交予誰?」
任瑤期暗指的其實就是任家的事情,這段時日她有時候會在與任瑤華閒聊的時候與她聊到燕北各個家族的形勢,只是任家倒霉的內幕任瑤期並沒有告訴任瑤華。
任瑤華想了想,回答道:「韓家?」
任瑤期笑了笑:「縱觀歷史,即便是明君身邊也會出現一兩個奸佞,其實未必是明君不辨忠奸,而是有些事情忠臣做不了,必須有人去為明君背這一口黑鍋。這個比喻雖然不太恰當,韓家不算是奸佞,但是卻恰好能解釋了燕北王府與雷家以及韓家的關系。雷家是世家,世家子弟不便經商,雖然雷家手中的產業也不少,卻都是交由管事去打理,雷霆身為雷家家主,他自己是不方便親力親為的,所以有些事情雷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接手。當初雲家和蘇家也差不多是這種關系。」
任瑤華聽著若有所悟。
「所以雷家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左膀右臂。原本雷家與任家結親,由任家來充當這個角色最為合適不過了,只可惜……」
只可惜任老爺子眼皮子太淺,難堪大任,就算雷家當真看上了任家,任瑤期也不會同意讓雷家和任家合作的。有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否則雷家得到的非但不是助力,而是禍害。
「不過現在林家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嫁到雷家之後,林家與雷家也算得上是姻親關系。姑父為人雖然深沉了些,能力卻是不錯的,加上雷家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拉他一把,讓他順利奪回自己應得的東西,他必定會對雷霆感激不盡,雷家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左膀右臂。無論對雷家還是對林家而言這都是雙贏的局面。」
任瑤華聽過之後有些愣怔,她這些日子在任瑤期的提點之下雖然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麼衝動的性子,遇到事情也會先動腦而非先動手,但是聽任瑤期這麼一番話,她還是感覺出了兩人之間的差距。這些彎彎繞繞的盡管經過任瑤期解釋過後她能聽明白,但是也僅止於聽明白而已。
任瑤期沒有在意任瑤華的愣怔,接著歎道道:「任家自身難保,獻王府的根基不在燕北,雷家又處在風尖浪口。三姐,未來這條路並不好走,所以我們免不了需要多算計一些。」
任瑤期沒有辦法在短期之內扶植出一個能給他們姐妹遮風擋雨的娘家,但是她可以將雷家與「娘家」進行利益捆綁。等到林家發揮到他應有的作用的時候,雷家的人自然不敢輕瞧了任瑤華這個當家夫人。
這就是任瑤期想出來的應對方法,雖然不算完善,但是目前為止她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任瑤華自然知道任瑤期這麼步步為營的算計是為了她將來嫁到雷家能好過,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這些年她總是覺得自己要護著母親和妹妹,其實她心裡明白,一直以來都是任瑤期這個妹妹在護著她。
「你什麼時候去見雷家的人?」任瑤華沉默了半響之後,開口問道。
任瑤期卻是有些猶豫了,她並不想親自出面去與雷霆談,因為不太合適。
想了想,任瑤期搖頭道:「我不打算出面,還是讓姑父去找雷霆吧。」
見任瑤華蹙眉不語,任瑤期以為她擔心兩家談不攏,轉而笑著道:「我聽說韓家最近與雲家走得近了些?」
任瑤期這些日子雖然出門少,但是不代表她對外頭的事情一無所知,相反,對那幾戶人家她關注得很。
韓雲謙在這次的秋闈中表現出眾,得了第一名解元,並得到了燕北一名叫做盛士弘的文官的賞識。盛士弘雖然並非世家大族出身,卻是在燕北王身邊輔佐多年,是燕北王府第一謀臣,如果將燕北王府比作朝廷,那麼這個盛大人就算的上是燕北的內閣首輔。
所以雖然韓雲謙還沒有在燕北謀得一官半職,卻因為被盛士弘收為門生而前途敞亮。韓家雖然遠遠比不上雲家,韓雲謙卻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現如今蘇家在走下坡路,雷家後來居上,隱隱有與雲家分庭抗禮的苗頭,雲家再如何沉得住氣,在與燕北王府聯姻不成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另辟蹊徑了。
任瑤華卻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不由得問道:「雲家難不成還能與韓家聯姻不成?」
任瑤華覺得不太可能,畢竟雙方的家世差距擺在那裡,但是任瑤期卻是知道,上一世韓家就與雲家聯姻了。在利益一致的前提下,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記得雲家大小姐比三姐要大一兩歲,這兩年必定是要出嫁的。」任瑤期搖頭道,「韓家要與雲家結盟,一旦事成,雷家在這場斗爭中必將處於劣勢,所以雷家也需要快寫做決定才好。林家在這個時候主動找上門,正好合了雷家的意。」
「那蘇家呢?」
任瑤期喝了一口茶,聞言笑了笑,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口,任瑤華卻是明白了任瑤期的意思。
蘇家,怕是早就成了棄子。
這些權謀爭鬥任瑤華原本以為離自己很遠,可是現在看來,她已經一腳踏進了這個旋窩的中心。說不心驚的不可能的,但是她抬頭看了神色安然淡定的任瑤期一眼,卻是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害怕了,心底反而湧起了一股勁頭。
她想到了雷霆,那個男人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平靜而自信的樣子,處事從不慌亂。任瑤華知道任瑤期和雷霆是屬於同一類人,仿佛世上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難題,泰山崩於前也能平靜待之。任瑤華在這一刻也想要成為他們這樣的人,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能在他們需要的時候與他們站在一處,為他們分憂,而不是躲在他們身後接受庇護。
任瑤期並不知道任瑤華在被她上了一課之後心性又有了一番變化。
任瑤期想的是,撇去韓家和任家的私仇,對燕北而言其實留下韓家並不是壞事。韓家和雲家結盟,雷家和林家一體,加上穩坐釣魚台的燕北王府,燕北各方勢力便能達成制衡,這樣才有利於燕北的長治久安。
如果將韓家徹底打壓,雲家也偃旗息鼓,那麼在此消彼長之下長此以往將來雷家和林家在燕北的勢頭就無人能及,這樣其實對雷家而言並不是好事。有時候有一個時刻緊逼的競爭對手在身側,才能促進家族的發展,也能讓上位者安心。
任瑤期並非是普通的內宅女子,加上蕭靖西的關系,她看問題自然不會局限於家族之間狹隘的的恩怨和利益。
所以任瑤期並不打算插手韓家和雲家的事情,只要韓老爺子不要做得太過分傷害她重要的人,她並不介意大家和平共處。
從林家回去之後沒有過多久,任瑤期就接到了林琨遞給她的消息,雷霆果然同意了與林琨合作。
其實雷霆的選擇比林家的選擇要寬得多,但是雷霆這麼快就做出了決定,肯定是有任瑤華的關系在裡頭。
這件事情過後沒過多久,林家就傳出了要分家的傳聞。
林家長房自然是不肯將一半的產業分給林琨,但是這一次林琨顯然是有準備的,林琨請動了幾位族中老長老,將當年他曾祖父在世的時候分家的時候留下來的文書攤開在了眾人面前,白紙黑字明明白白。
林家老太太並不肯認賬,林琨與林老太太私下裡談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林琨是如何與老太太言說的,原本咬死不肯分家的林老太太出來之後就改了口,同意將林家的產業按照當初林琨曾祖父在世的時候的遺囑來分,林家老宅歸長房,林琨搬離林家另立門戶。只是林老太太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回去之後便一病不起。
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雷家都沒有出過面,但是任瑤期比誰都知道雷家是出過力的。不然就憑林琨一人之力,是無法請動雷家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老出面的。
而最終逼得林老太太讓步的,無非就是林家長房當年為了侵吞二房家產謀財害命以及這些年來謀害林琨子嗣的證據。
林琨與長房的恩怨已經不只是家產之爭了,所以林琨不怕與長房撕破臉對薄公堂,這些年來林琨之所以隱而不發並不是為了估計林家的大局,而是在等一個一擊斃命的機會。
在雷家的幫助下,林琨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