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生命的兩端》第二十四章 堅強的理由(1)

  打開門,客廳燈光明晃。

  電視機是關上的,紀憶拿鑰匙開門的時候裡邊還吵鬧著,等她真正走進去了,瞬間就安靜下來。客廳裡都是人,王家人,爺爺,二叔二嬸和堂弟,三叔三嬸……還有趙小穎和她媽媽,所有人,無數雙眼睛都看向她。

  她放下書包走過去,看到王行宇的媽媽,要說話,後者已經衝上來,一把將她推向沙發,動手就要打人。

  紀憶跌坐在沙發上,懵了。

  「怎麼能動手啊,」三嬸想攔,卻被三叔扯著,「怎麼了,再怎麼說也是紀家孩子……」

  「誰也不許管她!」

  紀家最權威的人開口了,爺爺轉身,走進書房,砰地一聲將門撞上。

  這麼一說,真沒人再敢攔。

  倒是王行宇父親攔住自己老婆:「已經這樣了,你打人也沒有用。」王行宇親媽腫著眼,恨恨看紀憶:「我孩子怎麼你了?就找一堆小流氓,往死裡打?!」她說著,一團紙扔到紀憶臉上,是檢查的單子。

  紀憶慢慢站起來,腿緊緊挨著身後沙發,不敢撿掉在地上的紙團。

  趙小穎在她媽媽懷裡,顯然在她回來前,已經被訓斥過了。臉色慘白看著紀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小聲說了句:「是王行宇要打我,紀憶幫我……」她媽媽狠狠擰住她的手臂,往死裡擰:「別胡說,那些小流氓和你有關係嗎?啊?」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興師問罪。

  趙小穎有媽媽護著,王行宇爸媽為孩子討公道,二嬸也唯恐自己兒子被嚇到,把堂弟帶到書房裡躲著。紀憶自己靠著沙發,孤立無援,她想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王行宇父親已經先聲奪人,用一副義正言辭的軍人腔調,當著眾人訓斥紀憶。話裡說著,王行宇被打的非常嚴重,甚至還經過搶救,差點死在手術台,就是現在被搶救過來了,也要休學靜養。王行宇父親反覆強調:「這事一定追究到底,尤其是聚眾鬥毆的主犯!」

  他說了一個數字,四十萬賠款。

  四十萬。

  紀憶整個人感覺空空的,她的人生閱歷,根本應付不來這種場面。不管是受害人家長的打罵,還有這一系列的追究,這駭人的條件。

  她兩隻手在身後,拚命攪在一起。

  她聽暖暖說過,付小寧家條件不好,父母也是常年不在一起。他完全是為了自己……紀憶用指甲,無意識摳著自己的手,最後都摳破了,還不自覺。

  人家再說什麼,也沒再聽進去。

  王行宇爸媽很快離開,繼續去醫院守著兒子。

  趙小穎離開前,看著紀憶,哭出了聲。

  紀憶一聲不吭,自己回到房間。

  鎖了門。

  很快聽到門外,三嬸抱怨:「四十萬,夠在偏一點兒地方買套房子了,真夠敢開口的。」

  「又沒讓你出,話那麼多幹什麼,小心爸又發火。」三叔語氣不快。

  「我告訴你啊,這事兒且折騰呢。王家和那個小混混要四十萬,剛他們都說呢,那夥孩子還一個到二十歲的,哪裡來錢?到時候小混混爸媽還要找這裡來,你等著。哎,出這麼大事兒,西西爸媽也不回來,」二嬸也惹不住,「我們算什麼啊,大過年的點頭哈腰一晚上,真晦氣。趕緊把爸叫出來,吃飯吧,我去熱飯。」

  「不回來正常,你知道她媽接到電話說什麼嗎?把老頭氣得啊,」三嬸學舌,「她媽也不想著出這麼大事,回來處理處理,還在那頭說,當初西西生下來,好多人就說她生辰八字就是克父母,到底還是沒躲過去。」

  「是躲不過去,她剛十六歲,想甩責任?再等兩年吧。」

  「看著挺乖的孩子,真是沒想到,早和社會上的人混了。你說人家為了她,真敢殺人放火,多可怕。還是我們家孩子好點兒,平時皮一點,倒不敢惹大事。」二嬸繼續感嘆。

  ……

  所有人的聲音沒有壓低,隔著一道門,她聽得一清二楚。

  紀憶打開檯燈,拿出一摞沒做過的數學卷子,開始做題。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時間日期,早就被定性成克父母。

  檯燈開到最亮的光。

  她開始做選擇題,一道又一道,只求速度,顧不上品質。

  不知道怎麼辦,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很快,客廳裡有了電視的聲音,每年例行公事的春節晚會開始了,堂弟在叫著餓,沒一會兒家裡人就吃飯了。三嬸想叫她,被爺爺攔住,說就該餓餓,讓她反思反思。

  ……

  季成陽在樓道里,從口袋裡摸煙盒,抽出一根菸,輕放在鼻端。這裡隱約能聽到一些吵鬧,哭的聲音,有小女孩在哭,不是紀憶。

  熟悉的菸草味道,讓他的情緒漸趨於平靜,直到徹底冷靜。

  那個家裡有多少人?紀憶家人,小男孩的父母,他猜,應該還有紀憶的那個好朋友。這件事起源很簡單,說到底是別人的家事,兒子打女兒,怎麼延展,也不會有錢財官司的糾葛。

  但對紀憶來說,發展到現在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他很熟悉附中校規,即使這場鬥毆不是她主導。但憑著和校外青年交往過密,還被員警親自來學校談話,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校方處理的了。

  這還只是學校方面的事。

  那個男孩子……

  季成陽有些不太舒服。

  他把煙折斷,放在窗檯上,那裡已經放了很多斷了的煙,還有草黃色的菸草細屑。

  那個男孩子因外來暴力毆打,造成全身大面積青腫,右小臂、左小腿、右肋骨多處骨折,肝臟破裂,腹腔內淤血……孩子現在在協和,王浩然特地電話託人問得檢查結果,醫生都感嘆送來的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

  他想到自己十幾歲時,在初中校門口親眼目睹幾步遠的地方,有學生死在幾個混混刀下。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鮮活的生命死在面前。

  忽然,有門打開的聲音:「燈壞了?」

  「你還關心這個?快去家收拾衣服,趕緊去醫院。」

  是他剛才在走上來的時候,憑著印象把這兩層的聲控燈關上了,王家人出來了。季成陽聽著人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又稍等了幾分鐘,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他摸到1鍵,長時間按住。

  自動撥號。

  因為職業關係,他手機裡電話號碼實在太多,有時候怕找不到紀憶的電話,索性把她的好嗎設置成快捷撥號,1號鍵就是她。

  電話那邊,聽到她喂了一聲,聲音很低,應該是怕家人聽到。

  「結束了?」

  「嗯。」

  他剛想說。

  窗外已經傳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左耳聽到的是真實的,右耳聽到的,也是真實的,只不過是從電話另一邊傳過來的。兩個人,一個在一樓房間裡,一個在一樓和二樓走廊轉彎處,待這段鞭炮聲過了,季成陽才說:「過一會兒廣場上會有煙火?」

  「差不多十一點多,會放一個小時。」

  「我記得我出國讀書前,北京還沒有禁放,」季成陽笑,「剛才暖暖才和我,禁放以後,院兒裡每年就會在廣場上放。」

  紀憶又嗯了聲。

  不太愛說話。

  痛極無言,笑極不語。

  以前電話,都是她說的多一些,有時候叮囑,有時候匯報生活狀況,有時候會請教些困惑。早熟的小姑娘,可惜再早熟,也不可能是鋼筋鐵骨,她的閱歷還只在校園。

  季成陽儘量多陪她說了幾句。

  他必須要回家了,這一個棘手的問題,最棘手的是他馬上就要動手術。腫瘤的位置比較不好,手術也很有風險。或者……應該交待一下王浩然。他忽然有種要料理後事的急切心理,唯恐上了手術台,下不來的話,很多事不考慮周全,會遺留太多麻煩。

  她才十六歲,剛剛十六歲。

  季成陽把煙盒裡裡最後一根菸攥在手心,折成團,扔在了窗檯上。

  第二波鞭炮聲來襲。

  「有煙花了,」紀憶給他說,「廣場那裡開始放煙花了。」

  「過年好,西西。」季成陽笑。

  「過年好。」

  電話掛斷,顯示通話時長有九分鐘多鐘。

  後來暖暖說,那晚季成陽到家,家裡人已經吃過飯。暖暖爺爺原本被接來吃年夜飯,晚上還要出去,參與別的活動。季成陽歸家完全在計畫之外,兩個人很快進了書房。

  至於書房裡的談話是什麼,誰也不知道。包括門外的季家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