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鐘指向七點,阮靜轉醒,她的生理鐘一向準時。但是阮靜從來沒有試過在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想男人。昨天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裡全是趙啟言那雙清冷的黑色眼睛。
阮靜翻身悶在床單裡,腦子有些恍惚,記憶中,自己喜歡蔣嚴時是一種橫衝直撞不顧前後的追逐,那種感覺清楚沉甸,而現在這種感覺,好不一樣,淡淡的,猶如一根似有若無的絲線幽幽牽扯著心口,很輕柔,卻無法忽視。
想起昨天他走開時的寂寥背影,心中百味雜陳,繁複中還有一絲患得患失的失落。她是怕失去這個朋友?還是失去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連日來,這種紛亂感一直讓她很困惑,還有一些悸動,有時甚至會莫名其妙陷入自我厭惡中。
此間,與趙啟言偶遇兩次,一次在球場上,一次在謝霞的工作室。
原本執著乾淨的眼中已經由禮節性的客套取代,合宜的態度,誠摯的眼神,安靜的距離,一切都是趙啟言式的氣度。
阮靜也不全算做作,上前打了招呼。原本以為對方對自己可能會有所退避,但是沒有,趙啟言平平常常地跟她打招呼,平平常常地與她交談,並沒有任何虛假,溫柔真誠。只是,有時在不小心的眼神視線中,啟言總是淡淡地轉開頭避開她的視線,阮靜猜想,他可能是不想再跟她生半點嫌隙了。
不知不覺地兩人除去公眾場合的點頭之禮,漸少有私人交流。阮靜確定,趙啟言是一個理智有禮的人,有禮到無情,他想君子之交,那麼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是分毫不差的淡如水。
但是阮靜從來沒有被這種彬彬有禮弄得這麼難受過,有時候在早上的晨跑中見到他,然後看到他點了下頭便轉身走開。一路上阮靜回想著趙啟言的姿態,眉宇間的冷淡,想著想著心裡不由湧起一絲怪異的情緒,準確來說是「懊喪」。每次看趙啟言不著痕跡轉開頭就好像看到一道驅逐令。她想上前,可是以什麼理由上前,說是朋友,呵,這種不純粹的事她不想再做,所以,終究是沒有後續了……
今天大學的幾個朋友約出來打比賽,兩男兩女。也許分神的緣故,一直沒怎麼發揮水準,更沒料到最後還這麼一摔。
球拍飛了出去,人磕在了地上,膝蓋一陣熱辣辣的,雖然只是破皮,但確實夠疼的。
「阿靜,沒事吧?!」搭檔張超奔過來。
米香香和她老公也從場地另一頭跑來,「呦,流血了。」
張超已經將阮靜扶起,攙到場地外的排椅上坐下,「要不要去附近的醫院讓他們包紮一下?感覺還蠻嚴重的。」
「沒事,你們繼續玩吧,我休息一下。」
以防萬一,張超還是給她用礦泉水沖洗了下傷口,不過此舉痛得阮靜暗暗抽氣。
之後兩位男同志上場單打,香香坐到一旁,「怎麼樣?疼不疼?」
「還好。」
「呵,今天你的狀態不怎麼好啊。」
「還行吧。」
「我說你是不是又折騰上一個不動如山的狠角色?這感覺怎麼比當年你追蔣嚴時還失魂落魄的。」香香邊開玩笑邊朝阮靜時不時張望的某個方向看過去——遠處露天場地上一個打壁球的男人,老實說,那麼鮮明的存在感,他剛進場時香香就注意到了,不過此君從跑車上下來便一路心無旁騖走進場地,脫下外套,喝水,戴護腕,打球,非常乾淨漂亮的一串動作,至於擊球的能力更是充斥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渾身上下充滿力量和美感。
阮靜一怔,「亂說什麼?」
香香板正阿靜的面孔,點了點她的額頭,「瞧,失魂落魄,寫在上頭呢。」
阮靜拉下她的手,「別鬧了。我膝蓋好像麻掉了。」
香香皺眉,低頭檢查傷口,「還是去醫院看看吧?至少讓人消一下毒。」
雖然覺得去醫院可能有些小題大做,但現在確實有點痛得抗不住了,阮靜不確定是否牽連到上次車禍的舊傷,保險起見決定聽從香香的意思,去附近診所檢查一下。
跟場上的人打了招呼,米香香扶著阮靜走出網球場,當她們走上綠蔭道時,有個人正站在百米外的地方,靜靜注視著阮靜的背影,直到消失……
趙啟言幾乎是在下車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阮靜。在球場上的她總是透著一股瀟灑的氣韻。阮靜的球技低調卻精妙,她習慣打底線,路線平穩,但是落點多變。啟言一度想如果自己跟阮靜搭檔,會是怎麼樣一種局面,一定是再恰當不過的,因為他的薄弱環節在底線防守,呵,她總是最適合他的是不是?
啟言斂下眼瞼,舉步朝場地走去。
不要去看,趙啟言,你絕對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有克制力。
啟言抽出第一個球的時候驚覺自己的肆虐情緒又危險地冒出來,每當阮靜在自己的面前可望不可即,當看到她用完美的肢體表現出無所謂的心態,一種非常想要衝破牢籠的暴戾就會克制不住地從血液裡汩汩流出……啟言覺得自己快要到達極限了,越壓制反彈上來的思念越吞噬人,他不知道這種「徹底放棄」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事實上試煉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成功——明知道阮靜不太喜歡看見自己,卻故意頻繁地出現在她可能會在的地方。
阮靜一定知道他耍的這些小把戲,只是明智地選擇了視而不見。碰面,錯開,儼然陌生人一般,而這種伎倆是他自己設計的,卻猶如自我凌遲,死不了,只是痛得太厲害。
啟言一門心思打球,但是只有自己清楚究竟放了多少心思在擊球上面。
握著球拍的左手霍然收緊!兩秒之後,啟言俯下身撿起滾回腳邊的網球,然後,繼續擊球。
阮靜不會希望他去攙扶她的,絕對不會。
可是……啟言覺得自己根本已經心神不寧。她受傷了,有沒有流血?是不是嚴重?他可不可以——以朋友為藉口過去?這一向是最合理的接近……
啟言硬生生按捺下心裡的焦躁憂慮,因為明白自己的貪得無厭,所以不能沾染一絲一毫。
阮靜右手搭著身邊人的肩膀慢慢走著,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她的臉上運動衫上,猶如鍍上一層淡淡的銀光,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朦朧柔和……啟言緩緩垂放下手中的球拍。
「我去叫車,你站著等會。」
「走過去吧,就一點路。」
香香翻白眼,「別,就你這速度十米我也得叫輛車。」
阮靜無可奈何,香香正要轉身走開,一輛黑色車子停穩在她們身側,車上下來的人讓阮靜微愣,有些意外的樣子,也的確是意外。
香香已經微訝地貼耳過來,「他——你們還真認識?」
一目瞭然,趙啟言此時的眼神完全鎖在阮靜身上,直接的又深不可測。
「我剛好要去醫院。」啟言說完這句話便靜靜站在原地。
香香覺得這個男人神態雖然從容,但有些冷漠,不由看了看身邊的阮靜,用眼神暗示,「熟不熟啊?不熟就算了,我們自己叫車。」
「會不會麻煩你?」溫和的嗓音正是出自被兩方目光焦距的阮靜之口。
「不,不會。」
阮靜似乎想了想,隨後笑答,「那辛苦你送我去醫院了。」
香香原想問出,「不是要去診所嗎?」不過面前的男人已經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輕扶住阮靜的手臂,不親暱,但是,有些佔有意味。
兩位女士坐後座,趙啟言安靜開車。
這場面香香怎麼看怎麼有些雲裡霧裡,兩人看起來明明不熟但又好像疏離得很微妙。
這一天從醫院出來,香香先行離開,因為趙啟言一直在,雖然至始至終沉默著,但是想來最後應該是會紳士地送阮靜回家。香香坐上計程車的時候不由感嘆一句,「阿靜怎麼盡找難纏的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