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若能一直忘卻(下)

  阮靜升上大三之後,大部分時候都回家住了,長輩這一年頻繁出差,說是讓她顧下家,此時阮嫻已經去外省讀研。

  這些天精神不大好,脫去外套慢慢上樓,還沒走到二樓樓梯口,下面有人用鑰匙開了門,然後客廳的燈被打開。阮靜停下步子,在原地想了片刻,還是決定下樓。

  一個稍稍面熟的女孩子扶著他進來,阮靜不由收住了腳步……

  「我沒事。」嘶啞的聲音對他旁邊的人說,「你回去吧。」

  「你剛喝了那麼多,怎麼會沒事?」女生此時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阮靜,不禁愣了一下,「哎呀,原來有人在啊。」

  他這時微抬頭看向她,沒有一點意外的表情。

  「咦?她不就是——」她顯然是認出了阮靜,有點驚訝。蔣嚴這時笑了一笑,「甩不掉的牛皮糖。」

  阿靜並不介意,上前幾步輕扶住他的手臂,他身上的酒味很重,讓她不禁皺了眉頭,「喝那麼多?」

  他反手推開了她。

  「我來吧。他睡哪個房間?」

  阮靜握了握空落落的手掌,「三樓第二間。」

  「好,謝謝。」

  阿靜輕輕笑了笑,「……不客氣,我沒幫什麼忙。」

  看著他們走上樓,阮靜轉去廚房倒了杯水喝,冬天冷水喝下去不由打了個冷戰。

  那女生下樓來的時候,對阿靜笑道:「我想起來了,你叫阮靜是吧,你經常來我們系——」她一頓,不再說下去,「今天蔣嚴心情不太好,所以喝多了,你是他……

  家人,煩你多多照顧一下了。」

  「謝謝你送他回來。」阿靜輕點了下頭,禮貌回應。

  送走人後走上樓,在房間裡看了一本書,最後下樓煮了開水,泡蜂蜜茶。

  三樓的這間房間,以前是客房,她偶爾會來睡一次,不過蔣嚴住進來之後便不再踏足。她雖然總是追著他跑,可是,他的隱私她又何曾侵犯過……不過,牛皮糖啊,也是……

  她輕敲了兩下門,沒有回應,想了想推進去,裡面沒開燈,一片漆黑,只有床頭一點星火忽明忽暗。

  他在抽菸……阿靜微訝,一直以為以他嚴苛的性格不會去碰這種東西。

  「——阮靜,你累不累。」黑暗中他的聲音冷然地穿透過來,一點都不像喝醉了酒。

  「我放下東西,就走。」

  他又笑了,「對了,你這麼有空怎麼不去看看你華殄阿姨。」

  阿靜一怔,阿姨又病了嗎?爺爺從不允許他們管她……可她這個大姨的身體一直不好,是啊,她跟姐姐私下匯過去的錢怎麼會夠呢……

  正沉吟間,有人站在了她面前,他伸手箝制住了她的手腕,阿靜一驚,「蔣嚴?」

  他撫她面頰,「阿靜,你有多喜歡我?嗯?」

  他說的話很溫和,但她的手腕卻被他抓得生疼,「蔣嚴,是不是阿姨——」

  「你沒資格說她,你們都沒資格。」他的表情陰霾起來,一把把她推到後面的牆上,他吻上來的時候阮靜怔住了,可是,這樣的吻一點感情都沒有……

  他扯掉了她上衣的一顆紐扣……阿靜真的怕了,用力推他,可是她的反抗在他面前是那麼無力而可笑。

  「你不是喜歡我嗎?!」他用力拖著她住床沿走,黑暗中阿靜拌到了什麼,踉蹌一下重重磕在了地上!他的手一直沒鬆開,就這樣站著看她。像看一個嫌棄的物品。

  阿靜的眼睛濕了,她低下頭,輕聲說,「蔣嚴,我的手很痛,你先放開好麼……」

  她第一次對他說這個詞……放開我……

  蔣嚴看著她,他鬆開手的時候突然很想給自己一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去做這種事——他不想跟她多接觸,那麼這種行為又算什麼?!

  很久她坐在地上不動,他乾澀開口,「起來吧。」

  「……我的手脫臼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而這種平靜讓他的心口止不住一陣收縮。

  「你——」

  「……蔣嚴,我真的不是非愛你不可的……」

  他從夢中驚醒時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床頭電子鐘顯示的時間,凌晨三點。

  她報了北方的一所大學,他望著黑暗中虛無的一點……這一年,她變了很多……

  後來的四年,他一共見過她三次,一次是過年,一次是她的生日,一次是阮正住院。

  她沉潛很多,不多話了,其實,她本來就是屬於文靜的女孩子,只是對著他比較不同,而現在,也不再不同了……

  她這次會長住……長住啊,他竟然有點微微的喜悅……蔣嚴站在陽台上,看著她帶著她的寵物跑出花園的鐵門。

  他第一次看到她跟那個男的走在一起時,有種輕微的被遺棄的感覺……

  而當他看到她跟他在碼頭上……他覺得噁心,覺得怒不可遏!

  可是,他憑什麼生她氣?蔣嚴,你還有資格嗎?或者,你從來就沒有資格過。

  「我似乎愛上你了。」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蔣嚴,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不相信?」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自嘲,「呵,我也不相信,我一直在想你身上有哪一點值得我另眼相看?」

  「我不相信是因為我瞭解你,蔣嚴,你需要的永遠是功成名就去填充內心的自卑和貧瘠,而從來不是感情,如果這樣的事實可以改變,那你也就不會是蔣嚴了。」

  空無一人

  的走廊,他輕輕笑了,背抵牆面,眼裡滿是朦朧的澀意,「阮靜,你瞭解我多少?」

  而現在,他連自己都有點不瞭解自己了。他的追求究竟是什麼……再大的成功,卻比不過想起當年她在他樓下安靜等他時的喜悅……

  他苦笑,他已經做不來傷害阮家的事,阮華珍的話他沒有一句替她完成,不,他實現了一句,他傷害了阮靜,讓她遠離了他……徹徹底底。

  她甚至懷疑起阮正的事是他做的,阮嫻的懷疑他不在意,可她的不相信卻讓他覺得難受。

  「我說不是我你信嗎?」

  「我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你別愧對自己的良心。」

  如果我不愧對自己的良心,我就不會放過你尊重的長輩……阿靜,他害死了我的母親你知道嗎……

  她說她要結婚了。他站在那裡,再也走不出一步。

  「媽,我跟啟言想低調一點,我們叫親戚朋友過來隨便吃一頓,別張揚了好不好?」

  「不行,結婚是大事,再說了,我答應,他的父母也不一定會答應。」

  「這個您放心,趙啟言說他會搞定的。」

  「呵,你這孩子,別什麼事都推給他去做——」

  她笑了,「他很樂意的嘛。」

  他退後一步,回到車子裡,倦怠地靠在方向盤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好久好久都沒有動靜……

  最後,不是番外的番外

  四年前夏天,趙啟言出國去看望父母,在此之前去了一趟北京,那邊有幾個校友要見面。而這應該算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阮靜。

  當時印象並不算深,說起來也只是一個側影,她的手不停在擦眼淚,他與她錯身而過。

  陳雯已經侯在大堂門口,一見他就笑著跑上來,「總算是把你等來了,趙啟言!

  你說,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這不是見著了麼。」

  陳雯挽住他手臂,「還有一夥人等著呢。」

  啟言微揚眉,「看來場面頗大。」

  「哈,那是當然!」

  啟言知道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即時撤退並不容易,那天也真的被灌醉了,隔日醒來都還有點酒意未散,陳雯敲門進來,「我今日特意請了假,陪你這個重量級人物重遊故地!」

  「那辛苦你了。」啟言莞爾,當天趕往學校看望幾位教授,以前的博導見他身邊的美女不由打趣說:「女朋友還是一個換一個啊?」

  趙啟言無奈,也未加多解釋,他在這方面的名聲一向不好,原因也來得莫名其妙,他自認自己是再恪守禮儀不過。

  出來後陳雯直笑道:「瞧瞧,連老教授都只記得你的風流史了,趙少爺花名滿天下啊!」

  「行了。」啟言阻止朋友拿他開涮,「再走走就回去吧。」這九月份天氣還是有點燥熱,脫了外套挎在臂彎裡,抬手看表,兩點差十五分,他的班機是四點。

  在經過露天的演講台時,腳下的步子不由停了下來。

  「怎麼了?」陳雯也側頭看向不遠處的台上,最後道,「這一屆的新生倒是出色。」

  此時台上站著的是一個穿著大方的女學生,她的聲音溫和,字句清晰,講的內容大氣又具有感染力……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那串檀香木珠下劃,掌心相觸,然後輕巧地滑入她的五指與之相纏。

  「啟言?」

  「新年快樂。」

  阮靜笑了,「你剛才在電話裡已經說過了,不過見到你真好,我本來以為你要在英國陪你爸媽過完年再回來。」

  啟言看著她的側面,再次開口,「這幾天有安排嗎?」

  「嗯。」

  感覺身邊的人腳步略微停頓,稍一回頭,兩人的潮潤氣息碰觸在一起,她一顫,他的舌頭探進來,輕輕吮吸她的,有點點疼,一種近乎麻栗的感覺襲上全身……直至雙唇的溫度冷卻,阮靜才從眩暈中回神,而對方已經輕聲嘆息著抱住她,「你總能讓我的自信心大打折扣。」

  他現在有些心驚,可能這種沉迷已經太久……而如今只要一想到擁她入懷,悸動自是不用說,理智都變得薄弱起來,啟言心想,這種境況己與古代的昏君無異,可是,他並不覺得糟糕。

  這日兩人去以前常一起吃早點的公園逛了一圈,最後啟言把她送回家,在花園門口與出來的男人撞見。突然的聚首令阮靜有些為難,蔣嚴一直是一個比較難溝通的環節,想笑著跟打聲招呼,但發現對方沒動靜,不由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啟言莞然,隨後跟面前的男人遞出右手,「你好,蔣先生是吧?阿靜經常提起你。」

  這句台詞是很有些奧妙的,對方的臉上冷漠平靜,最後與趙啟言握了下手,「你好。」像是不經意地問道,「趙先生,趙忠耀先生是你的——」

  啟言點了一下頭,「他是家父。認識?」

  蔣嚴有想過可能是親戚,卻沒想到竟是這層關係,是,他是名門之後,真正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人!呵,你拿什麼跟人家此?而這種借題發揮的衝動又是何等幼稚,蔣嚴面上冷窒,不再開口。

  阮靜一看局勢,便想撤退,「你要出去?那我們先進去了。」

  拉著啟言往裡走,後面的人不知哪來的念頭,旋步走上前,單手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阮靜是被嚇地一驚,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手上的疼痛提示了她,不解地對上對方的眼眸,「蔣嚴……」

  從來不會以為有被情愛沖昏頭腦的一天,他不需要這種累贅的附屬。但,從什麼時候開始,會去在意她,沮喪時想到她,成功時想到她……也許一直以來都有一種意識:她應該是屬於他的。如今,她的注意力卻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他覺得失落,沮喪。

  而此時身邊的那一個男人從容地拉下他的手,「你抓疼她了。」

  蔣嚴看著他,笑了,退後一步,是啊,他能給她什麼?他從來都只是在傷害她……

  要了一杯咖啡,忘記加糖,也沒有發現自己臉色蒼白。戚秦就坐在對面,「我是不是做了多餘的事情?我……只是有些擔心你,阿靜結婚……」

  蔣嚴對上她的視線,最後輕聲道,「那天,你陪我去吧。」

  中旬的良辰吉目,裝修古雅的酒店二樓,此時十幾位家人正見證一場紅地毯的儀式。

  阮靜一身白色簡潔禮服,得體應對親友團,身邊英俊的男人則是一件黑色服帖的成衣西服,表姝莫慧慧後來拉著阮靜偷偷說,「表姐夫真是帥得一塌糊塗啊!」

  返回大堂,樂隊正在演奏《夢中的婚禮》,她眼光掃到那個身影,遠遠看去,這種明晰優美的輪廓是她最熟悉的……阮靜笑了一下,還真迷倒萬千少女。

  這時有人在後面叫了她一聲,阮靜回身,對方靦腆地送上一份禮盒,「阿靜,恭喜你。」

  「謝謝。」阮靜給了她一個笑,看向戚秦身邊的人,他說,「恭喜你。」

  「……謝謝。」她聽到啟言輕喚了她,「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你們自便。」

  喧囂繁華的一夜,一直在的星辰也見證著這一場坦誠乾淨的愛情,功德圓滿,沒有比有情人終成眷屬更值得令人欣慰了。因為婚姻是愛情的延續,直到白髮蒼蒼。

  《豈言不相思》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