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驀地上鋪的地毯很深,一直陷到腳踝,絨絨的長毛像是一團團的雪,我知道自己送上門來也不過是讓他羞辱罷了。

  果然,他在短暫的靜默之後,忽然放聲大笑:「童雪,你可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你把你自己當成什麼?天仙?你覺得我離不了你?你從前對這我恨不得三貞九烈,光自殺就鬧了好幾回,沒想到為了所謂的朋友,你還會跑來對我說這種話。」我知道結果就是這樣。我並沒有抬起頭來看他,省得讓自己更難堪。我甚至牽動嘴角,想要苦笑:「你說得對,我真是太看得起我自己了。」我抓著那幾份合同,有些語無倫次地向他告別:「對不起,莫先生,打擾你了。」我並不覺得後悔,能想的辦法我都已經想過了,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得到的只有羞辱。我有點筋疲力盡地想,也許趙高興自己還能想出別的辦法來。

  我搭電梯下樓,這附近全是高檔住宅,基本沒有出租車過來。我也沒有心思等出租車,只是低著頭沿著馬路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遠,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莫紹謙,他的眼睛在黑暗裡顯得越發幽冷,聲音更冷:「你還打算去找誰?」「沒有誰?」我喪失了一切希望,只覺得心如死灰,「我自己命不好,誰也不會幫我的。」他摔開我的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反正他也不會幫我,我轉頭走了兩步,回頭看他還站在那裡,路燈將金色的光線撒在他身上,他還是衣冠楚楚一絲不苟的樣子,即使站在路燈下都不顯得突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站在那裡不動,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追下來。我從來都不懂他,他太高深莫測,信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去揣度的。

  我剛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幾乎是將我整個人拖到他懷裡,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狠狠地吻住我。

  從前他也會吻我,就像今天這樣,帶著野蠻的掠奪氣息,霸道席捲得令人心悸。我閉起眼來任由他為所欲為,反正三年我都忍了,再忍一次也沒有什麼。

  他停了下來,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一個月。」他的聲音裡隱隱帶著某種厭憎,彷彿是在痛恨什麼,「你再陪我一個月。」「你看下合同吧,」我根本沒有情緒的起伏,「三個合同都不是那麼簡單,要不找你的律師看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我知道自己很賤,我覺得已經無所謂了。他或者需要拿我來氣慕詠飛,他或者現在仍舊需要我。但我和他的交易從來都不愉快,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他拿我的舅舅來威脅我,三年裡我們無數次假惺惺,在對方面前相互壓抑著殺死對方的衝動,直到最後撕破臉。

  可愛死後,在醫院裡,我們徹底撕破了臉,但我沒想到自己還是不得不回來求他。

  我沒有指望他好好待我,我反正已經自暴自棄了。

  令我覺得意外的是,當天晚上他並沒有碰我。他睡主臥,我睡在自己的那間臥室裡。

  離開這裡太久,我無半點睡意。

  衣櫃裡掛滿了我的衣服,連梳妝台上都還放著我的化妝品和梳子。我原以為他會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扔掉了,沒想到一切依舊。桌上花瓶裡面插著滿,滿的紫色風信子,莫紹謙似乎很喜歡這種花,可是他的房間裡從來沒有花,倒是三年來我的房間永遠都插著這種花,我都看得膩了也不曾換過。有時候他就是這樣霸道,非要將所有的一切烙上他的印記。

  或者他早想過我會回來,甚至悅瑩的事情根本就是個局。資本家與資本家是一夥的,誰直到悅瑩的父親是否與他相識。

  我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但哪怕是全套,這一切也是我心甘情願。

  早晨我起來的時候,莫紹謙已經走了。合同他並沒有看過,他也沒有留下半句話。我覺得很忐忑,事情不像我預想的樣子,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司機送我去學校,在去學校的路上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天的課上完後我就跑到寵物市場去,但令我沒想到的是,薩摩耶竟然那麼貴,小小一條幼犬就要一千多,將近兩千塊。

  我卡里的錢不夠,還差三百,磨了半天人家也不肯賣給我。最後看著我都要哭了,老闆倒噗地笑了:「算了算了,你這麼喜歡這只,我貼點利潤賣給你得了。」我把那隻還在哆嗦的小狗抱在懷裡,一路興沖沖回去。

  那天晚上莫紹謙卻沒回去吃晚飯,大約是由應酬吧。廚房給我做了飯,我也沒多少心思吃。我一直看電視看到十二點,他也沒有回來。

  我只好上樓去洗澡睡覺,剛睡下沒多大會兒,忽然聽到樓下有動靜。我知道是莫紹謙回來了,所以我連忙爬起來,抱起已經睡著的小狗迎出去。我在走廊裡遇見莫紹謙,他走路的樣子不太穩,明顯是喝高了。

  我從來沒見過莫紹謙喝高,所以一時有點發呆。

  他也有點意外地看著我,看著我懷裡的那條狗:「你怎麼在這兒?」「我買了條薩摩耶。」我把小狗抱起來給他看,「你看,和可愛小時候很像吧?」他突然就翻了臉:「別提可愛!你以為你是誰——你買狗做什麼?你想拿這個來討好我?你把我當傻瓜?知道我會當傻瓜,你知道我會當傻瓜所以你才來找我。」他的眼中怒火幽暗,似乎對我有著某種切齒的痛恨,「你別欺人太甚,也不要太得意,我是傻瓜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我!」我有點呆呆地看著他,我沒想到他會生氣。我以為他會喜歡狗的,可是他一伸手就推開了我:「滾開!」我被他推得撞到牆上去,小狗也被撞醒了,睜大了眼睛在我懷裡嗚嚥著。我的肩膀被撞得很痛,他再沒有看我一眼,徑直走進主臥「砰」一聲就摔上了門。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小狗舔著我的手,一下一下,熱乎乎的小舌頭,它掙紮著想要把腦袋從我胳膊裡擠出來,我低頭看著它,它漆黑的眼珠也看著我。我確實不招莫紹謙待見,連累得它也不招他喜歡。

  第二天,管家倒把香秀招回來了,小狗在原來可愛的房間住下來,香秀非常喜歡它。香秀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我才知道原來可愛是被車撞死的。香秀那天帶可愛下去遛,結果可愛看到莫紹謙下樓來,突然掙斷了繩索疾衝過馬路,沒想到正巧駛過來一部車,可愛就被撞了。

  「先生臉色變了,他送可愛去醫院,可是已經沒有辦法。」

  我還不知道香秀會說中國話,我一直以為她只會說英文。

  給小狗洗澡很好玩,我負責按住它,香秀負責給它洗。小狗用它兩隻爪子拚命扒著我的手,當花灑的溫水淋到它身上的時候,它只差哀嚎了,兩隻眼睛淚汪汪地看著我,讓我覺得負疚極了:「是不是很燙?」

  「小狗不喜歡洗澡。」香秀用她那生硬的中國話說,「洗完好。」

  洗完澡後的小狗被包在大毛巾裡,軟軟的像個嬰兒,香秀用吹風把它的毛吹乾。瘦弱的小狗漸漸變回圓白滾胖的模樣。香秀突然說:「沒有名字!」

  我也想起來,小狗確實還沒有名字。因為一連三天,我見著莫紹謙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小時。我本來是想讓他給小狗取個名字的,可是他根本就不理我,也壓根不理這隻狗。

  第三天晚上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因為我不知道這樣僵持下去,他是否會真的幫忙合同的事,我下定決心想要求得一個保證。晚上他照例回來得很晚,我等他進了浴室,就悄悄溜進了主臥的衣帽間,我記得這裡也有扇門是通往浴室的。

  衣帽間到浴室的門果然沒鎖,我在衣帽間裡把衣服換了,然後找了件他的襯衣套上。我記得去年有天晚上他睡在我房裡,早晨我隨手撿了他的審議穿去洗手間,出來後被他看到,他纏著我不肯起來,害得我曠掉整整半天課。我有點忐忑地拉了拉襯衣的下襬,男式襯衣又寬又大,這樣子夠誘惑的吧。

  我小心地將門推開一條縫,看到莫少謙躺在浴缸裡,眼睛微閉像是睡著了。他今天應該沒喝酒吧,我悄悄把拖鞋也脫了,赤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一直走到浴缸邊,我忽然看到LED顯示屏上閃動的畫面,那是《網王》,這也太滑稽了,他這樣的大男人,怎麼會看這種片子?可是我顧不上想為什麼莫少謙會看卡通了,因為他忽然像是覺察到什麼,已經回過頭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既冰冷又無情,更多的是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漠。我有點尷尬,站在那裡進退不得。

  「誰讓你穿我衣服的?」他的聲音也十分冷漠,「出去!」

  我看到他擱在浴缸邊的手都捏緊拳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氣。我心一橫就豁出去了,在他打算幹我出去之前,我決定豁出去了。我像隻鴨子般撲騰進了水裡,我本來是想去住他的胳膊,但因為浮力我有些站不穩,最後狼狽而本能地摟住他脖子。他很厭惡地想要掙脫,我們在浴缸裡幾乎打了一架,結果全身都濕透了,我像八爪魚一樣趴著他就不放,他氣得連眉毛都皺起來了。我死皮萊臉地親他,從下巴到脖子,他終於被我親的不耐煩了,反客為主按住了我。

  最後我累得在浴缸裡就睡著了,連怎麼蔥鬱剛出來的都不知道。

  因為我聽到吹風機在耳邊嗡嗡地響,溫熱的風拂在臉上,最後溫暖的手拂過我的臉,輕輕將我的頭轉到另一個方向。

  我被那暖風吹得很舒服,小時候媽媽也會拿著吹風機幫我吹頭髮,她總是說不要濕著頭髮睡覺,不然會頭疼的。這種嗡嗡的聲響很讓我安心,彷彿還是很小的時候就在家裡,我喃喃叫了聲媽媽,我想自己或者是在做夢吧,沒過幾秒鐘就重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脖子發麻,因為沒有睡在枕頭上,而是枕著莫少謙的胳膊睡了一夜。他身上還有熟悉而清淡的香氣,那種我最討厭的氣息。而我竟然窩在他懷裡,毫無知覺,像隻豬一樣睡了整夜。

  我覺得很可恥,也許一次次出賣自己,我已經麻木甚至習慣,到現在竟然覺得自然而然。我不作聲悄悄溜回自己房間,換衣服去上課。我倒了兩次公交,結果遲到了。沒人幫我佔座,月瑩不在,我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覺得非常孤獨。整堂課我都有點心不在焉,抄筆記的時候我總是看到手腕上的菩提串。我記得月瑩當時說話的樣子,病房燈光下,她的側臉溫柔而美好。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事情,我想如果真的可以幫到月瑩,什麼都是值得的。

  晚上我回到公寓去,莫少謙難得在家裡。我們兩個一起吃了飯,我有點食不知味,這樣加長的氣氛真讓我覺得格格不入。早上他沒醒我就跑了,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態度。不過他一直沒搭理我,我也不好跟他說話,吃完飯後香秀來跟我們打招呼,她要去遛狗了。小狗連走路都還有點歪歪扭扭,酒會拿濕潤潤的眼睛看人,一臉的天真無邪。套上頸圈後不太習慣,他一直用爪子撓啊撓,香秀想阻止,它還是撓個不停。

  莫少謙皺著眉看著那隻狗,我趁機問他:「要不要取個名字吧……」

  他還是沒什麼表情,不過終於開口說話了:「就叫討厭。」

  我有點訕訕的,縮回去不做聲。香秀卻很高興,以為討厭是和可愛一樣的詞。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討厭這隻狗,就像討厭我一樣。可是誰讓我有求於他?

  我和莫少謙的相處陷入了一種僵持,他對我不冷不熱,而我在他面前顯得很心虛。從前他雖然對我不怎好,虛情假意總是有的,比現在這種冷冰冰的樣子要讓我好受得多。我擔心的是他不肯履行協議,雖然他從前還算是言出必行,但他這樣翻臉無情的人,萬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反正我也被他騙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幸好快要放假了,我主動提出起來陪他出去玩,他也好像沒什麼興致似的:「隨便你。」

  我覺得很氣餒,這一個月的日子顯得很難熬。他似乎工作挺忙的,我不太能見到他,因為他回來的很晚,我在家他也不怎麼搭理我,我幾乎都有點擔心了。等到放假的時候,莫少謙終於問我:「上次你說要出去,想去哪玩?」

  我很知趣:「你說去哪就去哪裡。」

  我沒想到他會把我帶到海濱去,下了飛機我就開始覺得害怕,等看到海邊別墅時,我簡直就快發抖了。

  別墅和上次來的時候沒多大改變,我只是不願意迴響在這裡發生過的事情,海浪聲讓我覺得眩暈,關於這裡的一切記憶都讓我覺得難受。我勉強對莫少謙說:「我就住一樓好不好?」

  沒想到他說:「一樓沒有睡房。」

  我痛恨二樓的那間臥室,哪怕落地窗簾關著,剛剛走進去的時候,我仍有種想逃的衝動。

  這邊別墅裡沒有傭人,一切要自己動手,我把行李箱打開把衣服掛起來,我沒帶什麼東西來,不過是換洗衣物。收拾好了後,我才鼓起勇氣拉開窗簾。窗外是寧靜的海,極目望去還可以見到島嶼隱約的影子。沙灘上有鷗鳥在散步,海浪泛著白色的花邊,撲上沙灘,然後又退下去。我坐在床上發呆,三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再也沒有勇氣對著這片海。或者時間真是最好的良藥,讓我把曾經的一切丟淡忘。過去是從這裡開始的,他是想再在這裡結束嗎?

  有人在開著的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我回頭看,原來來的是莫少謙。大部分時間他都彬彬有禮,像個君子。他已經換了休閒的衣服,他問:「我要去買菜,你要不要一起?」

  買菜?

  上次來的時候好像全是吃的外賣,我都不太記得了,那是一段太不堪的記憶,我被迫將它從腦海裡抹去,所有不愉快的回憶我通通用忘記的方式去處理。我不願意一個人呆在這裡,所以我老實地跟他去買菜。

  我做夢也沒想到資本家沒有車在這裡,不,還是有車的。當莫少謙從地下室裡把自行車推出來的時候,我都要傻了。

  他看了我一眼:「你也想走著去?」

  這麼大的太陽,這麼熱的天氣……好吧,我坐上了自行車後架,讓他帶著我一路沿著林蔭道騎過去。

  在碧海藍天的林蔭道路上騎自行車,聽上去還是挺有美感的一件事。

  只是騎車的人是莫少謙,他還帶著我,這事怎麼都讓人覺得彆扭。

  沒騎多遠就是一個很長的大坡,並不太陡,可是一直是上坡,雖然暮春時節,不一會莫少謙的T恤就汗濕了貼在身上,我一直覺得他不會流汗——除了某種情況下。可是現在他背心裡汗濕了好大一塊,看上去像幅寫意畫,平常他太衣冠楚楚了,看到他這樣我覺得簡直太彆扭了。

  我忍不住用手把他黏在背心上的衣服輕輕扯起來,風從他的衣領裡灌進去,他的衣服像帆一般鼓起來。海邊的風吹的人很舒服,我的裙子也被吹得飄起來,我一手按著自己的裙子,一手扯著他的衣角,覺得又滑稽又可笑,起先還想著忍住,可是沒過一會我就忍不住了,我並沒有笑出聲,但莫少謙卻彷彿後腦勺上也長了眼睛,他頭也沒回的問:「你笑什麼?」

  「我沒見過你騎自行車……」

  自行車已經踩到坡頂,他似乎也放鬆下來,口氣裡彷彿帶著某種愉悅:「你沒見過的事多著呢!」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忽然就撒開了手。車子因為慣性筆直地朝著坡下衝去,風呼呼地從耳畔掠過,迎面撞來海的腥咸氣息。這樣衝下去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所有的樹一顆顆分快遞後退,嚇得我抱住了他的腰。

  莫少謙卻異樣輕鬆般吹起口哨來,我從來沒聽過他吹口哨,也從沒見過他這種放鬆的樣子。他說得對,我沒見過的事多著呢。

  菜場裡各種海鮮我有一大半不認識,雖然這兩年跟著莫少謙吃的東西挺多,但我只知道那些東西做熟後的樣子,而且常常對不上號。莫少謙挑海鮮到還蠻內行,他砍起駕來也是真狠,我覺得他可能把商務談判的技巧都用上了,最後砍得小販對這他直叫大哥。

  我喜歡菜場,比超市好得多,東西也更新鮮,全是附近漁民供的貨。我們住的地兒太偏僻了,離市區還有幾十公里。

  回去的路上當然還是莫少謙騎車帶我,而我拎著好幾隻黑色的塑膠袋,裡面全是魚蝦蟹之類,還有一大把綠綠的油麥菜。還有一隻袋子裡則全是油鹽醬醋,讓我有種過家家的錯覺。只是過家家的對象是莫少謙,這也太詭異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也好起來。或許因為這裡填特別的藍,雲特別的白,陽光特別的燦爛,空其他別的清新;或許因為來時衝下坡的那一剎那,風拂過我的臉,讓我覺得有種撒手般的痛快與灑脫。

  等莫少謙再次放手任憑車往下破衝去的時候,我抓住他的衣角笑出聲來。我好久沒有這樣輕鬆地笑過了,把一切煩惱暫時拋卻,在碧海藍天之下,在豔陽高照之下,所有的心事都被蒸發。

  回到別墅我也汗濕透了,而且曬黑了一層,我忘了搽防曬霜就跟他買菜去了。等我洗完澡,莫少謙已經在廚房裡忙活開了。我一點也不詫異他會做飯,莫少謙是萬能的,他會騎自行車,他會吹口哨,他會跟小販砍價,他什麼都會。

  我覺得不好意思坐享其成,於是把一張藤製的桌子搬到了院子裡,然後又扛出去兩把椅子。晚飯在外邊吃比較涼快快,總比開空調好。果然,沒有一會兒莫紹謙從落地窗裡看到我在折騰,他在百忙之中給我另一個指示:「把蚊香先點上。」

  從來都是所謂燭光晚餐,從來沒有過蚊香晚餐這種東西。不過事實證明莫紹謙是英明的,因為真的有蚊子,而且點了蚊香我還被要了好幾個包。

  莫紹謙的手藝不錯,當然比起專業廚師差遠了,可是比我強多了。這頓飯吃得我受寵若驚,不過莫紹謙胃口非常好,我的胃口也挺好,我們吃了一大只海蟹,兩斤蝦,一條清蒸的蘇眉,連那碟清炒油麥菜也吃光光了。

  吃完後莫紹謙下了另一個指示:「去洗碗!」

  我很老實的去洗碗,這差事不難做,廚房有洗碗機,把碗碟放進去就行。只是廚房被他弄得很亂,到處都是菜也和水漬,我忍不住拿起抹布收拾了一下。收拾到一半的時候莫紹謙走進來了,忽然從背後抱住我。他已經洗過澡了,身上有浴液的清淡香氣,而他的動作近乎溫柔,把我嚇了一跳。拿不準時回頭主動親他好,還是就這樣任由他抱著好。

  廚房對著大海,太陽已經落進了海裡,可是滿天還有紫色的霞光,天就要黑了。這裡的景色非常美,連廚房都有這樣好的海景。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身體有點發僵,他把我的臉轉過去,很溫柔的吻我。

  三年來我們有過無數次接吻,他從來沒有問的這樣溫柔,將我擁在他懷裡,用雙手捧著我的腰,纏綿的唇齒糾葛幾乎像是水一般,可以將人溺死。我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麼今天我會覺得高興——因為蕭山,我和蕭山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在遙遠的T市。那時候我們的快樂,那時候我們的情景,幾乎是一種重溫。

  我有點透不過起來,莫紹謙的眼睛很黑,非常黑,瞳仁裡面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我突然覺得害怕,不是平常害怕他的那種恐懼,而是另一種莫名的恐懼,彷彿有什麼滅頂之災即將來臨。我不管像是什麼事情,只覺得彷彿是黑洞,非常可怕,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讓我的思維稍稍接近就恐懼的退縮回來。我閉上眼睛,卻抑制不住微微發抖,他從來都非常敏感,立刻停下來,問我:「怎麼了?」

  我勉強對著他笑:「沒什麼。」

  我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因為他連臉色都變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笑:「裝不下去了?」

  我不想解釋什麼。最後一縷瞎逛消失在海面上,沒有開燈,廚房裡的光線漸漸暗下去,她的整個人也陷入那種混沌未明,可是他的聲音清楚地近乎森冷:「哪怕是敷衍我,你也敷衍的用點心。哦,我忘了,你沒有新——你根本就沒有新。你以前不是挺能忍嗎?就這麼幾天就忍不住了?還有十二天呢,你不是一直在忍,一直在裝嗎?怎麼,忍不下去了?真是連一點耐性都沒有?我還沒在合同上籤字呢,你就忍不住了?忍不下去你現在就給我滾,你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去!」

  他轉身就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那裡,聽到遠遠傳來他摔上大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