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少年(二十五)

  凌曉與宋文斌解除訂婚關係的消息在凌曉的刻意縱容之下像是長了翅膀一般瞬時間飛遍了整個滬市,雖然只是凌曉在沒有徵得雙方家長的意見之前擅自做出的決定,但是對此凌父卻保持了沉默,因為他察覺到邵家對待凌曉似乎當真是有心想要收做兒媳,並非有什麼其他的心思,於是乾脆打算順水推舟地撇清和宋家的關係。當然,在宋家送來不少好處,希望他能勸說凌曉回心轉意、挽回這一場聯姻的時候,凌父也將東西大大方方地收下,表示自己會盡力而為,只是卻從未在凌曉面前提起過半句。

  既然原本關係融洽的凌曉與宋文斌突然鬧到瞭解除訂婚的程度,那必然是因為一些事端,知道這消息的人稍加打聽,就能得知白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然不會放過這只飛上了枝頭、卻尚未站穩的麻雀。

  凌曉最先展現出的與宋文斌情同兄妹卻並無私情,讓她獲得了大多數女孩子們的好感,也讓不少男生對她暗生情愫,加之她一向大方爽朗、開朗樂觀又博學多才,終於一步一步鞏固了這樣的好感,成為了男生女生們心目中的紅人。

  後來,她雖然在大門口為了拒絕邵傑而表示出了對宋文斌的情誼,也為此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與排斥,但是先前打下的基礎仍在,大多數人仍舊在她的潛移默化之下認為她與宋文斌金童玉女相當般配、又是青梅竹馬的世交,早早訂了婚約,漸生情愫那也是人之常情。

  比起凌曉與宋文斌在一起的理所應當,白霞接近宋文斌幾乎引起了所有對家世看重的人的暗諷與不滿,如今,因為白霞的插足,凌曉與宋文斌之間的關係宣告結束,本就對白霞厭惡的眾人將全部的同情心都投諸在了凌曉的身上,越發對白霞不待見,甚至連宋文斌在同齡人之間也有些抬不起頭來,被冷嘲熱諷為因小失大的糊塗。

  比起少男少女們的輿論打壓,凌曉一方當然還有出手更為狠厲的人撐腰。在得知這一消息的第一時間,劉銘便找到了她,惡聲惡氣地詢問是不是需要他讓宋家小子知道知道厲害,給他送上一份「大禮」。

  凌曉萬般無奈地看著自己滿臉橫肉的義兄,輕鬆地笑著擺手,表示並不需要。劉銘緊緊皺著眉,仍舊氣息不暢:「不用?你確定不用?我的妹妹,哪裡容得了這般的羞辱?!吃著碗裡還敢瞧著鍋裡,這種吃裡扒外的混賬東西真該打斷他第三條腿!」

  凌曉冷不丁聽到最後一句話,忍不住嗆得咳嗽了起來,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

  劉銘這才想起自己面前的是金貴的妹妹,而不是他手下那群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男人,說不得這樣的葷話,頓時也手足無措了起來,連連替凌曉拍著後背,自責不已。

  凌曉好歹氣息順暢了,笑著瞥了劉銘一眼,表示自己無礙,又被劉銘再三叮囑千萬不能將這事告訴三爺,不然他可就有得罪受了。

  凌曉笑著應了,一副乖巧的模樣,更是讓劉銘喜愛不已。

  「說真的,別怕麻煩你哥,我這個當哥的還沒怎麼幫你做過正經事呢!」劉銘拍了拍胸口,極其豪爽,「你知道的,宋家我還不放在眼裡,就算是我把他兒子弄死,他們也絕對不敢吭一聲!」

  「這個宋家無關。」凌曉輕輕搖了搖頭,眼眸裡精光閃爍,「關鍵是凌家。」

  劉銘皺了皺眉,雖然他四肢發達,但是頭腦卻並不簡單,迅速抓到了重點:「你父親?」

  凌曉點了點頭:「虎子哥大概不知道吧?那個白霞,其實是我父親的私生女兒。」

  劉銘微眯起眼睛,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父親對於你擅自解除婚約反應這般平靜,原來還留著一手!所以?你打算讓我怎麼做?」

  「施壓。」凌曉輕輕吐出兩個字,微笑著解釋,「你要讓我父親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凌家只能有我凌曉一個大小姐,至於什麼白霞黃霞的,統統都沒有資格來搶我的位置,甚至,她們都沒有資格姓凌!」

  劉銘隨著凌曉的話,緩緩地笑了,立即心領神會了她的意思。

  因為白霞和宋文斌的關係,宋家得罪了凌家,沒有了婚約保障的宋家自然會心神不寧。白霞即使進了宋家的門,必然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只會被宋家夫婦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見就痛恨不已。

  為了擺脫這樣的境地,白霞必然會說出自己也有著凌家血脈,是凌父私生女的事情,走投無路的宋家必定也會以此為踏板,督促凌父認回白霞,真正將聯繫凌家與宋家的這塊斷掉的木板重新搭上。

  對此,以凌父的角度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一個女兒嫁去邵家攀高枝,另一個女兒嫁去宋家安穩同盟,簡直是雙贏,若是沒有被施加相反的壓力,他必然會一口應承下宋家的要求,甚至也許會主動提出,讓白霞成為凌家真正的小姐——而這,是凌曉所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凌曉不想在宋家花費太多的精力,因為白霞認祖歸宗這件事情的關鍵是凌父。只要凌父點頭,這件事情便順理成章,但是倘若凌父絕不點頭,那麼就算白霞的身上流著凌家的血液,那也跟凌家沒有半點的關聯。

  積累了這麼長時間的人脈,如今算是第一次排上用場——雖然只是處理這麼一件小事情,但是,也該是時候讓凌父知道,凌家真正有發言權的人並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他的女兒凌曉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可以任他擺佈的小女孩了。

  認清這一現實,對凌父和凌曉而言,都是有利而無害的。

  誰能想得到呢?當所有人都認為凌家當家作主的是凌父的時候,絕對不會有一個人察覺,其實真正操縱著一切的人,是凌曉。

  也許,凌曉應該感謝凌父性格中的冷酷與唯利是圖,只要有利益,那麼他便會順利而為,即使自尊受挫,也不會任性妄為——正因如此,凌曉才能這麼順利地操控他。

  僅僅誘導輿論是不夠的,要想要真正讓白霞永無翻身之地,首先是要靠凌父的拒絕,其次則是要靠宋文斌。

  當然,目前這個時間,宋文斌還不是派上用場的時機,凌曉首先要安排的是凌父,讓他狠狠給正在做白日夢的白霞破碎夢想的一擊。

  凌曉身後站著三爺,而凌家又不是什麼有地位有影響力的大家族,不少人願意給凌曉一個面子,替她向凌父施壓。

  這輩子,凌曉終於也品嚐到了上輩子白霞的待遇,不需要去做什麼、去爭什麼,只是擺出一副委屈的泫然欲泣、露出一個故作堅強的苦澀笑容,就會有層出不窮的人願意為她赴湯蹈火。

  只不過,上輩子願意幫白霞的只是宋文斌和一幫小角色,而如今,給凌曉撐腰的,可都是稍稍跺一跺腳,整個滬省地界都需要晃三晃的人物。

  沒有了凌家和凌父的支持,親愛的姐姐,但願你能夠品嚐一下我上輩子品嚐過的苦果。凌曉在心中默默說著,握緊了唐嫣然安慰她的手,露出一個帶著輕愁的笑容。

  唐嫣然用力摟著凌曉的肩膀,望著她的目光滿含擔憂,張芝雅、王芸等一眾女孩將她包圍在當眾,柔聲安慰、低聲咒罵著宋文斌的背叛。即使是前一段時間因為凌曉向宋文斌示好而對她稍有疏遠的人在此時此刻也因為凌曉徹底斬斷了與宋文斌的關係而放下了曾經的芥蒂,建立了統一的戰線,排斥著她們共同的敵人——白霞。

  走到校門口,正好看到垂著頭、身形有些蕭瑟的宋文斌與白霞。

  這一段時間的輿論壓力與感情糾葛讓這兩個人再也難展歡顏,彼此相處的氣氛也沉悶了許多,簡直稱得上是僵硬。

  「呸!不要臉的狐狸精!母親是做情婦的,女兒果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女孩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進了白霞的耳中。白霞身體一僵,抬起頭來表情柔弱中透著堅韌,怎叫一個忍辱負重!

  宋文斌的臉色也不好,畢竟白霞是因為救了他才落到這一境地,他對她一直抱有同情、憐憫與責任感。聽到這句帶有侮辱性的話語之後,宋文斌沉著臉抬頭,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自然首先看到了被女孩子們簇擁在當眾,正用哀傷隱忍的目光望著他的凌曉。

  瞬時間,即使心中對於那番話仍舊耿耿於懷,宋文斌仍舊反射性地將剛要出口的反駁嚥了回去。

  白霞心中暗喜,她一直暗示宋文斌是凌曉因為心氣不順,所以放出了那些鄙薄她的流言,而宋文斌卻從來沒有表示,似乎並不相信。今天這一遭,算是抓了個現行,看她還如何惺惺作態下去。

  白霞這般想,卻不知上輩子凌曉已經站在受害者的位置,將「惺惺作態」的方式摸了個通透,一旦真正運用起來簡直稱得上是爐火純青。

  凌曉早就十年如一日地在宋文斌的心中深深印下了「大方、爽朗、直率,該說的時候就說,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的印象,根本不相信她是會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地搬弄是非的人,於是對於白霞的那些暗示不僅無動於衷還甚是厭煩,總覺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落了下乘。

  同樣,謹小慎微凌曉的自然也不會有露出任何能讓白霞翻盤的馬腳,既然宋文斌放棄了反駁,凌曉可不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扭頭掃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子,凌曉笑容微澀,語氣卻真摯誠懇:「請不要這樣說,白霞小姐不是這樣的人的。」頓了頓,直到自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凌曉才輕聲開口,「她是為了救文斌哥才不得不這樣做的,文斌哥也是為了承擔應付的責任,他們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我氣量太小,眼裡容不得沙子,所以才解除了婚約。」

  這一番話說得中肯至極,絲毫沒有添油加醋,反而站在了宋文斌與白霞的角度替她們辯白。白霞咬牙低下頭,宋文斌更是目露感激與歉疚,卻不知這段話落在其他人耳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因為白霞與宋文斌的事情尚處於傳言之中,暫時沒有人知道其間真正的經過,而凌曉的話無疑證實了這些傳言,證實了白霞的確已經失身於宋文斌。

  女孩子的清白如今仍舊是最為重要的,尚未成婚、甚至連訂婚都沒有便被男人毀了清白、而且還不是強暴的女人,從來都會被人白眼相待,被視為不自愛甚至是蕩婦。置身事外的女孩子們才不在乎什麼不得已而為之,什麼為了救人,她們只知道,白霞的身子已經髒了,甚至,早就因為白霞隱晦追求宋文斌的舉動而對她厭惡至極的她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一次「不得已而為之」的「意外」,認為這一切都是白霞為了傍上宋文斌而出的計策——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呢?

  說完之後,凌曉垂眸,避開宋文斌灼灼的目光,苦澀地朝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們笑了笑,以示自己無礙,但即使嘴角翹起,也難言目中盈盈的淚光。

  彷彿不想再面對宋文斌與白霞,凌曉與其餘人匆匆道別,沒有再看兩人一眼,便快步走向了停在校門口的汽車。

  宋文斌目送著凌曉離開,終於將想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有些頹然地垂下頭。

  求不得,與原本擁有卻最終失去都永遠令人心心唸唸,宛若心頭的硃砂,再難抹除。而那個交換了心頭硃砂才獲得的東西,儘管先前如何喜愛,也終歸會被懊悔與懷念抹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