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看著逐步逼近自己的兩名士兵,驚恐地逐步後退著,新接管滬市的人顯然不怎麼喜歡約束手下的軍隊,只是放任他們在滬市燒殺搶掠。明知道此時危險,不應當獨自一個人外出,但是陳怡卻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寄希望於能運氣好一點,不要碰上什麼心懷不軌的兵痞。
只可惜,她的運氣顯然很糟。
由於陳怡的衝動,陳家被沈家徹底厭棄,像是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那般急切地丟開手去,自然,在舉家離開滬市的時候,他們沒有想起也帶上陳家。
陳怡的雙親本就在從東北輾轉流落到滬市的時候傷了身體,沒有修養多久便又逢遭此難,情緒大慟之間一病不起。無法眼睜睜看著父母遭遇不測,陳怡不得不偷偷離家,希望找一間仍舊開著的醫館抓藥,卻不料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住。
耳聽著士兵的污言穢語,陳怡幾乎想要將自己瑟縮成一團整個消失不見,卻無論如何掙扎求饒都無法讓對方放過自己。
就在陳怡絕望的時候,一聲清冽的嗓音吸引了兩名士兵的注意,陳怡心中一喜,抬頭卻只見到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女孩子,不由得更為絕望。
凌曉皺了皺眉,扶住有些跌跌撞撞的陳怡,不悅地看向兩名士兵:「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未免有些不太厚道吧?」
陳怡茫然側頭,看向扶著自己的凌曉,半晌,因絕望而混亂的思緒才稍稍清醒了過來,認出了身邊的女孩子到底是誰。隨後,陳怡不由得有些發愣,因為她不知道凌曉為何要冒著被牽扯進來的危險搭救自己,她難道不是應當討厭她,所以才逼著沈隨鈺拋棄她嗎?
「你是誰?這裡沒有你的事情!」雖然凌曉長得比陳怡更為美豔,但是那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衫與凌人的氣勢仍舊讓士兵不敢隨意招惹,狠聲想要將她嚇走,卻毫無效果。
凌曉並不想與弗倫手下的士兵起衝突,以眼神制止了因為擔心她而蠢蠢欲動的隨從,打算以語言結束這一場紛爭,卻不料尚未等她多言,便又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悄悄從士兵身後潛過。
沈隨鈺雖然是文人出身,但是幾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在偷襲的情況下擊敗兩名普通士兵還是不算太過困難的。凌曉冷眼看著他氣喘吁吁地將其中一人擱到,卻無法阻止另一人快步逃開,然後走向凌曉與陳怡。
「隨鈺哥!」喜極而泣的陳怡想也不想就撲進了沈隨鈺的懷裡,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微微顫抖著,沈隨鈺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肩膀,隨後有些尷尬地看向凌曉。
與飽受驚嚇的陳怡不同,凌曉安靜地站在那裡,表情鎮定,微微揚起的下巴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看上去非但不像是孤身一人遇到麻煩,而更像是身處上流宴會之中,等待著男人們對她百般慇勤。
沈隨鈺怔了怔,連忙將陳怡推開,皺眉問道:「外面很危險,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最危險的應當是你吧?」凌曉反問。現在的沈隨鈺已經換下了軍裝,偽裝成了平民的模樣,大概是為了躲避所搜,「我們畢竟是真正的平民,而你則是虎子哥手下的軍官。」
「我原本躲得好好的,卻看到你們遇到了麻煩,所以過來幫忙。」沈隨鈺急促地說道,「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間,我們快走!」
沈隨鈺想要帶著凌曉與陳怡離開,但是這時候,卻有些晚了。方才跑掉的士兵在跑出不遠之後迅速吹響了警笛,立即便引來了周圍的士兵。
沈隨鈺臉色很是難看,微微後退幾步環視著聽到報警後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士兵,明知不敵的他狠狠咬了咬牙,抬手突然抓住凌曉的手腕,低喝一聲:「跑!」
凌曉一怔,被他拉著踉蹌了幾步,突然感覺這情形是如此的熟悉。
當年,她也是這般與陳怡巧遇,相互扶持著四處尋找沈隨鈺,卻在終於找到他後被敵人發現。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沈隨鈺毫不遲疑地伸手抓住的人,卻是陳怡。
凌曉踉踉蹌蹌地追在沈隨鈺與陳怡之後,大聲呼喚著,希望他們能稍稍等待一下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越跑越遠,而她無論如何努力,也追趕不上。
這個場面曾經反反覆覆出現在凌曉的噩夢裡,令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味著那時的絕望,卻只能無助地在黑暗中醒來。如今情況逆轉,凌曉心裡卻只餘下無盡的嘲諷與冰冷,絲毫沒有得償所願的快感。
凌曉眼眸暗沉,穩住自己的身體,停下腳步。隨三爺習武多年,凌曉的下盤不能說穩若泰山,卻也比一般人穩固得多,沈隨鈺一下子沒有拽動,莫名地扭頭看向她,不知她為何要停下來。
「為什麼要拉著我?」凌曉開口問道。
沈隨鈺皺眉,完全不懂她為何要這麼問。
「為何是我,而不是離你更近的陳怡?」凌曉冷冽地微勾起嘴角。
沈隨鈺有些心虛地隨著凌曉的視線看向踉踉蹌蹌追過來的陳怡,煩躁地催促:「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凌曉施力,將自己被握在沈隨鈺手中的手腕掙脫開,卻反而後退了三步。
此時,陳怡也跟了上來,臉上雖然帶著被拋棄的絕望,卻也有著對生的渴望,就像是曾經的凌曉那般,無論如何掙扎也要繼續活下去。
凌曉當真覺得有些可笑,上輩子心心唸唸不斷追求、卻總是失之交臂的東西,如今反而唾手可得,凌曉卻已然不再在乎了,只是覺得更加心灰意懶。
就像曾經的自己是一個笑話。
沒有再去看陳怡與沈隨鈺的表情,凌曉轉身跑向了另一個方向,然後在沈隨鈺的驚呼聲中撲到了一個男人的懷裡,就像方才陳怡將突然出現的沈隨鈺當成救贖那般。
男人伸手將凌曉納入懷裡,原本有些陰沉的表情猛地平和下來,溫柔地撫了撫凌曉的發,似乎是在安撫。
在他的身後,是數十名氣勢迫人、訓練有素的私軍,與周圍的散兵游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自然讓原本追擊沈隨鈺三人的士兵們望而卻步,不敢再擅自靠近。
見那男人顯然來頭不小,沈隨鈺也略略安下心來,不再急著逃跑,反而定睛去看那顯然與凌曉頗為親密的男人。
他看上去年紀並不算大,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眉眼細緻溫和,卻氣勢凌人,沈隨鈺越看越心驚,只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他,潛意識裡便覺得對方危險得很,絕對不能招惹。
這時候,扶在男人懷裡的凌曉也終於冷靜了下來,抬起頭,笑靨如花:「三爺,您怎麼來了?我以為你還有一段時間才能辦完事情呢。」
「原本是這樣。」被喚作三爺的男人淡淡地回答,語帶責備,「但是聽說你一個人跑去見那個蘇倫了,我自然要快些趕回來。」
凌曉眼眸晶亮,抬手摟住三爺的脖頸,貓兒一般蹭了蹭他的面頰,笑道:「三爺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哪裡是那麼衝動的人,自然是安排好了一切才去的,不會出事。」
「不會出事?」三爺嗤笑,「那剛才被人拉著狼狽逃竄的人到底是誰?」
凌曉面上一紅,雖然知道三爺不過是誇張,但是被他看到那副場面的確有些丟人,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不過是沒有防備罷了,我有帶人來呢,對付幾個兵痞還是綽綽有餘的。」
三爺順著凌曉的話掃了一眼那幾名負責保護她的隨從,看得幾人忐忑地低下頭,生怕被遷怒。所幸三爺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雖然氣他們放任凌曉亂來,也明白真正的責任是在凌曉身上,而他們也只是不得不聽命行事,稍稍教訓教訓就夠了。
至於凌曉麼,到時候他自然會親自好好收拾一下。
聽到凌曉稱呼對方為「三爺」,又聽到那人說話不緊不慢的口吻,沈隨鈺腦中靈光一現,終於記起了男子的身份。
「三爺」這個稱呼,在滬市只有一個人能應承,而沈隨鈺也曾親眼見過劉銘親自將他送出司令部,看上去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見凌曉與三爺神態親密宛若一對戀人,沈隨鈺的臉色更是有些發白,真真切切意識到了自己做錯了什麼。
原本以為凌曉是劉銘的義妹,才被他如此重視,卻不料事實卻並非如此。
一想到自己曾經竟然妄圖挖三爺的牆角,先前沈家遭遇的一切便立刻有瞭解釋,甚至,三爺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僅僅只是讓沈家在滬市難以立足罷了。
而凌曉呢?她為何不說明一切?是在耍他?還是在害他?!
彷彿就像是印證沈隨鈺的猜測那般,斥責完凌曉後,三爺便將視線投注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看似溫和卻冰冷得很,彷彿是看死人一般,令沈隨鈺冷徹心骨。
「這個人你要他怎樣,生,還是死?」三爺柔聲說道,似乎是在商量今晚的晚餐。
沈隨鈺身體僵硬地無法動作,只能無力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凌曉掃了沈隨鈺一眼,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滿不在乎,輕巧地回答:「三爺想如何便如何吧。」
三爺笑了一下,看上去很滿意這個答案,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攬著凌曉的肩膀轉身離開,留□後的人面面相覷半晌,最終還是沒敢擅自揣摩三爺的意圖,將沈隨鈺幹掉。
畢竟,倘若三爺想讓他死,那很簡單,而如果殺了,三爺卻想讓他活著,那他們可當真找不出一個活的沈隨鈺來交差了。
等到一群人走得乾乾淨淨,沈隨鈺才脫力般後退了幾步,靠在了牆壁上,狠狠抹了把臉。
死裡逃生的感覺其實並不算好,因為你不知道,真正的死期又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