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青年(二十七)

  「這位小姐……就是孟先生口中要找的人?」孫先生含笑看著三爺與僵立的凌曉,愉快地問道。

  「就是她。」聞言,三爺終於將目光從凌曉的身上移開,溫言回答。

  「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孟先生還沒有找,凌小姐就主動出現了。」孫先生笑道,「那麼,我就不打攪兩位敘舊了,希望孟先生先前的話仍舊作數。」

  「這是當然的。」三爺淡淡地點了點頭,抬手按住凌曉的肩膀,帶著她轉了個身,「那麼,我們就先告辭。」

  「慢走。」孫先生頷首,目送著三爺攜凌曉離開,隨後有些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孫先生,那位是……?」隨著三爺的離開,那股伴隨著他的壓迫感也自然就消失了,少女們驚奇地圍攏了過來,詢問那位讓孫先生都以禮相待的「大人物」到底是誰。

  「是我們未來軍校的資助人。」孫先生揚起笑容,目光堅定而滿是期望。

  少女們一聲驚呼,夾雜著喜悅與難以置信,欣喜過後才發覺邵傑的模樣有些不對,似乎仍舊傻乎乎地反應不過來。

  孫先生自然也知道邵傑總是將那位「曉曉」放在嘴邊,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邵傑回過神來,探尋的目光眼巴巴的望向孫先生,似乎想要在他這裡尋求到安慰,卻只看到對方瞭然且遺憾的目光。

  邵傑抬起手,捂了捂臉:「我一直以為……曉曉從小被三爺看著長大,他們情同父女……」

  「感情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孫先生乾笑了一下——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歲,而當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呢。

  「我現在終於知道,家裡人之前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了,明明最先是他們鼓勵我追求曉曉的……」邵傑沉重地嘆了口氣。

  幸好,過了這麼多年,再深刻的感情也逐漸變得淡了,況且當初只是年少輕狂?邵傑在離開滬市之後就沒有再對凌曉抱太大的期望,如今也只是感慨了一下,便釋然了,隨即又為了孫先生那句「未來軍校的資助人」而興奮了起來。雖然他也不清楚三爺具體能有多麼大的能耐,但是他相信,只要三爺答應下來的事情,就一定能夠成功!

  顯然,比起已經名花有主的初戀情人,還是近在眼前的理想才更為重要啊……

  就在邵傑等人為了突然從天而降的資助人而歡呼雀躍的時候,凌曉也在為了同樣的人而煩惱不已。當然,並不是她不想見到三爺,而是因為……這顯然是一個最為糟糕的見面時機!

  倘若能早上那麼一段時間,凌曉自然會為了三爺的出現而感恩戴德,而若是晚上那麼一段時間,凌曉就能以自己的能力逃脫,並且在三爺的面前好好炫耀上一番。只不過,可惜的是,三爺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是在此時此刻現身——凌曉已經獲得了人身自由,又有了逃跑的道路,看上去特別春風得意,簡直就像是「樂不思蜀」的真實寫照!

  看三爺許久都沒有主動開口,凌曉偷偷嚥了嚥口水,決定努力自救,好好替自己解釋一番。

  於是,凌曉用最誠懇的語調、最認真的眼神,開始講述自己在被弗倫擄走後所做的佈置和計畫,以證明自己絕對沒有向「敵人」投誠的意思,一直心心唸唸的都是三爺,是如何回到滬市,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聽完凌曉的敘述,三爺仍舊保持著嘴角那似乎有一絲危險的上挑表情:「只是這樣而已?」

  「這個……」凌曉窺視了一下三爺的臉色,頭皮有些發麻地思考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概……還是不滿意?

  三爺當然不滿意。

  凌曉看上去紅光滿面,活得特別滋潤,顯然即使離開了他,也總會有辦法讓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她不僅讓弗倫對自己信賴有加,甚至連他的手下都對凌曉馬首是瞻,以一隻船隊硬生生闖出了一片天地,顯然,這讓三爺在欣慰的同時,卻又很是失落,總覺得凌曉這小丫頭他是越發地抓不住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遠走高飛。

  她做得實在是太漂亮了,無論是計畫還是行事,甚至對自己才能的利用都極有分寸,其老辣程度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第一次毫無準備就孤身一人被迫離家的女孩子,反倒似乎已然在艱難的世事中摸爬滾打了一番,圓滑而世故——甚至有幾分令人心疼。

  見三爺微微蹙眉,凌曉瞬時間有些慌亂,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脫口而出:「還有……還有這番回去滬市之後,我們就結婚吧!」

  三爺錯愕,一瞬間感覺自己似乎是聽錯了。看著凌曉那急切間漲得通紅的面頰,他挑了挑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積極?難不成你懷孕了?」

  「怎麼可能!」凌曉渾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來,不由得對三爺橫眉立目。

  三爺失笑,伸手將凌曉摟進懷裡,再也繃不住方才嚴肅的表情,像是擁著自己最重要的珍寶。

  低下頭,他含笑在凌曉耳邊輕聲允諾:「好,這可是你說的,等到回去我們便成婚,我已經準備好了……」

  凌曉僵了僵,說不上對自己剛才的一時大膽衝動是否後悔,不過仍舊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將自己更深地埋進三爺的懷裡,難得品嚐到了少女應有的羞赧與忐忑。

  只不過,凌曉顯然不可能維持這樣的狀態多久。在臉上的紅暈和熱度消退之後,她稍稍退出了三爺的懷抱,揚起頭疑惑地問道:「看起來,你這是早就注意我許久了?」

  三爺微微挑了挑眉:「是啊,看你過得不錯,都不好意思打攪你呢。」

  凌曉尷尬地捂了捂臉,知道三爺說的是反話,完全不敢繼續接茬:「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難不成你的手也伸到廣州來了?」

  「那倒不是。」三爺輕笑了一下,「倘若我有這麼大的能耐,就用不著去見什麼革命政府的領袖了。」頓了頓,三爺微微揚了揚頭,「還記得先前我送你的那隻海東青麼?這倒都是它的功勞。」

  凌曉恍然大悟。

  那隻海東青還是三爺在她年少時期送的生日禮物,跟了凌曉少說也有五年多了。雖然剛得到的時候凌曉對它愛不釋手,經常逗弄玩耍,但是海東青這等猛禽畢竟不是家養的活物,而凌曉在日常又沒有什麼需要它的狩獵遊戲,為了保持海東青的凶性,又因為與三爺感情日篤,凌曉在稍稍膩味了之後便乾脆又將它交還給三爺那邊的人代為照顧,逐漸也就丟到了一邊,只有偶爾想起來才去看上一眼。

  幸好,海東青聰明得很,就算長時間不見凌曉也仍舊記得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誰,全然沒有因為主人的不上心而「背主求榮」。此番三爺能一直追蹤到凌曉的行蹤,也是由於它的原因,畢竟弗倫能夠注意身後有無船隻跟蹤,卻不會注意到天上是否有隻鳥兒,於是,這只海東青便一路自己捕獵為食,從滬市跟到了廣州,自然也將三爺引了過來。

  ……也因此害的她在最不恰當的時間被逮了個正著,不得不主動求婚以求赦免……

  介於凌曉當機立斷地許了自己的終身,三爺心情愉快,非常爽快地將前事一筆勾銷。只可惜,他能夠放過凌曉,卻不代表能放過造成這一切的弗倫。

  當凌曉跟著三爺前往弗倫等人落腳的地點時,三爺帶來的人已經完全控制了那裡,等待他們的是被捆得結結實實、看守得牢牢的船員們。

  見到凌曉,船員們都惶急而錯愕,大概是這才想起凌曉原本是被俘虜的人質。只可惜,不管是想要求饒的還是想要咒罵的都被嚴嚴實實堵住了嘴巴,只能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然後被看守不耐煩地給了一個槍托。

  「……這些人,就不要這樣了……」凌曉有些不忍,畢竟幾個小時之前自己還與他們有說有笑,這翻臉得太過迅速,連凌曉都有些尷尬。

  三爺笑著抬了抬手,制止了手下的毆打行為,然後牽著凌曉的手上了樓。

  樓上,自然關著弗倫。

  弗倫看上去很是狼狽,在他旁邊,這兩天一直被他帶在身邊寵愛的美豔女郎也遭受了魚池之殃,哭得梨花帶雨、驚魂未定。

  不過,雖然處境堪憂,但是弗倫卻一點也沒有恐懼的意思,微勾的嘴角仍舊跋扈風流,緊盯著三爺的眼神也滿是挑釁。成王敗寇,從弗倫將凌曉擄走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在期待與三爺的交鋒了,只是可惜,沒想到對方來的如此迅速,而自己則輸得這麼乾脆。

  凌曉從未見過三爺真正動了真火而教訓什麼人,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弗倫,思考要不要稍稍說幾句好話,爭取寬大處理。畢竟除了最開始不顧她的意願強行將她擄走以外,弗倫對凌曉到的確是以禮相待,信任有加,甚至稱得上有求必應。

  不過……剛剛拿婚事哄好了三爺,轉眼卻又為了另一個身為罪魁禍首的男人求情,這似乎是有些找死的行為吧……?

  三爺掃了一眼弗倫滿是挑釁的目光,神色不變,只是扭頭看了看有些糾結的凌曉,輕笑了一聲:「曉曉,你知道孫先生在籌備建立一所軍校的事情吧?」

  「哎?」不知道三爺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凌曉一臉莫名地點了點頭,「是的,我知道。」

  「現在,我是這所軍校的投資人了,大概它很快就能建起來。」三爺愉快地說道,「孫先生說過,為了培養真正具有革命精神的軍官,軍校的要求非常嚴格,採取軍事化管理,要求每一位學員不僅有極高的軍事素養,更要懂得什麼是令行禁止,不允許任何違抗長官命令的行為。」頓了頓,三爺微眯起眼睛,大概應當稱得上是欣賞地看向一臉「見鬼了」一般表情的弗倫,「我想,蘇先生將會非常適合成為這所軍校的學員的。」

  凌曉嘴角微抽,滿是同情地望向大受打擊的弗倫。以他那肆無忌憚而極愛冒險的性子,倘若被拘束在那種管理嚴格的地方接受「再教育」,簡直稱得上是最嚴重的精神折磨。大概弗倫寧願被捅上幾刀子,也不願落得這樣的下場……

  終於從弗倫臉上看到了自己希望的表情,非常懂得如何捏人軟肋的三爺輕笑了一下,彎下腰,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交代下去,讓人『好好照顧』你的,我相信,蘇先生在那裡一定過得『非常愉快』。」

  「……孟喬,算你狠!」弗倫咬牙切齒了大半天,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五個字,然後眼睜睜看著三爺沒有再分給他一個眼神,攬著凌曉的肩膀,轉身揚長而去。

  「……混蛋,這次還真是栽了個大跟頭!」知道三爺說到做到的弗倫露出一抹苦笑,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脫身的方法——要是被教育成那些刻板嚴肅的軍官,他還不如直接吞了槍子,早死早超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