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碰瓷

一夜好眠。

雖然做了一晚的夢,但舒茺睡的依舊香甜。

因為,這個夢,很長,很美,很青春。

熟悉的學院門前,學長學姐們齊刷刷的分散在兩邊,扛旗的扛旗,舉牌的舉牌。

一眾穿著清一色服裝的志願者裡,她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那裡的遲子彥。

走廊盡頭,他遙遙的臨窗而立,俊朗的眉眼帶著塵煙裡的親和,笑容溫潤。窗外微涼的陽光柔柔的灑進那雙眼,泛著融融暖意。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舒茺冷不丁的想起了《淇奧》。

「舒……茺?」

「……嗯。」

「呵,舒茺舒茺,書蟲?這名字還挺有意思的。學妹一定很愛讀書吧?」

「……嗯。」

那是舒茺有生以來第一次厭惡自己的不善言辭。哪怕是再想靠近面前的人,醞釀出的話語也始終只有那麼一個……「恩」。

畫面一閃。

圖書館前,大雨滂沱。

她看著門外如注的雨簾,在玻璃門內踟躕。身後一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學妹沒帶傘?」嗓音低沉,卻一如既往的溫潤。

「……學,學長。」

「走,我送你回宿舍。」

……

她始終沒有抬眼,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首,緊緊盯著遲子彥的黑色運動鞋,努力和他那不緊不慢的步伐保持一致。

雨霧氤氳中,舒茺的眼裡只剩下那水色漸漸暈開的黑色運動鞋。

邁開,落地,濺起點點水珠。

雍容不迫。

舒茺牌百科全書在彈出這麼一個成語後,徹底死機。

黑屏,醒來。

舒茺緩緩睜開眼,眼裡破天荒的盛滿了笑意。

夢裡的,是她一直悄悄珍藏的記憶。

「媽,我去上班了!」門外,舒沁的聲音有些匆忙。

緊接著,便是「砰」的一聲。

這巨大的聲響讓舒茺徹底從夢裡醒了過來。

她這才猛然想起,就在昨天,遲子彥這個詞條,已經添加了一個新的釋義——舒沁的新男友。

妹妹的男友。

她暗戀了多年的男人,最終成了妹妹的男友。未來的某一天,他或許還會成為自己的妹夫。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夢不僅碎了,碎片還全部紮在心上,拔都拔不掉。

舒茺愣愣的坐起身,慢慢的蜷縮成一團。

心臟,好像在一抽一抽的疼,就像被切割成了一條條,然後緊緊絞在了一起,狠狠拉緊,拉緊。

原來,所謂的「失戀」,真的有這麼心痛啊……

還是,因為那個女人是她的妹妹,所以才更難過呢?

等等,不對。

失戀,是指一個癡情人被其戀愛對像所拋棄。——舒茺牌詞典。

戀愛對像……

舒茺摸了摸心口,她從來都是單相思,所以,即便如此難過,也不能叫失戀。

細細想來,浩瀚詞海,她竟挑揀不出一個詞來精準的描述自己此時此刻的狀態。

舒茺的喉口泛起一絲絲苦澀。

這樣放空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去市中心圖書館的路上。

陽光明媚的有些荒涼,始終驅散不了舒茺心頭的陰影。

腦海裡,有關遲子彥的記憶,揮之不去。

若換作平常,她也就任自己沉溺了,但現在,她只覺得這些記憶……陰魂不散。

陽光暖暖的,打在臉上,讓她莫名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有些暈……

她推了推眼鏡,低著頭在人、流中有些跌跌撞撞的穿行。

突然,不遠處一輛車鳴起了笛。

那尖利的鳴笛聲乍然響起,舒茺腦中也被激起了一陣暈眩,腳下不由得踉蹌了一步,隨即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

意識猶存的最後一刻,她覺得,自己似乎撞到了什麼人……

===

「嘀嗒——嘀嗒——」

恍惚中,舒茺覺得身下軟軟的,鼻端縈繞的都是消毒水的氣味,有些刺鼻。

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眼前的光暈漸漸散開,世界卻還是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見條紋圖案的天花板,非常陌生。

舒茺扶著昏沉的頭,艱難的坐起身。

由於沒戴眼鏡的緣故,舒茺眼前的景象仍是一片模糊,只有可辨的輪廓。

白色的被單,白色的牆壁,戳在自己手背上的針頭,她這是在……醫院?

「醒了?」

病房的角落裡,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卻不知為何,有些悶悶的。

舒茺嚇了一跳,連忙向角落裡看去。

模糊不清的光束下,一穿著黑色衛衣、帶著黑色口罩、整張臉都隱在連帽下的男人靜靜坐在窗邊。

有那麼一刻,舒茺甚至以為是逆光的緣故。否則……怎麼會有正常人把自己裹成這樣出門呢。

即便是把那快要瞎掉的雙眼瞇成縫,她還是看不清男人的臉,掙扎了一會兒,舒茺才瞇著眼找起了眼鏡,但摸了半晌卻也沒有摸到。

「見過碰瓷的,倒沒見過你這麼碰瓷的。」窗邊的男人又一次開口了,語調涼涼,即便是悶在口罩下,也沒有絲毫溫度。

碰瓷?

北京方言,泛指投機取巧,敲詐勒索的行為。

——舒茺牌詞典。

她敲詐勒索?

舒茺茫然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雜亂的卷髮,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響起的問句打斷了。

「喲,小姑娘~你醒了啊?」

一鬢髮微白的老太太驚喜的走了進來,「剛剛在路上可嚇死我這個老太婆了~」

舒茺仍是一頭霧水。

瞧見舒茺那迷茫的眼神,老太太抬手,遙遙的指向那坐在窗邊的男人,冷哼了一聲,「這小子把你撞暈了,要不是被老太婆我看見,說不定他就肇事逃逸了!臭小子!」

「……」被稱作臭小子的男人什麼動靜都沒有,當然,如果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舒茺也看不見。

「哦對了,小姑娘,剛剛醫生說了一大堆……我老太婆是不懂了~在路上你手裡就捧了些書,連包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麼聯繫你家。你趕緊撥個電話讓家裡人過來吧~」老太太轉向舒茺,又恢復了慈祥的笑容。

「……不用了……謝,謝謝奶奶。」舒茺張了張唇,聲音有些沙啞。她這一定是低血糖老毛病犯了,不必讓爸媽再跑來一趟。

「怎麼不用?!」老太太立刻瞪大了眼,轉頭朝窗邊的男人叫了句,「臭小子,有沒有手機?」

「嘩啦——」凳腿在地上劃拉出刺耳的響聲,窗邊,那戴著連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站起身,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遠遠一拋。

手機直直砸在了舒茺面前的被單上,深深陷了進去。

老太太又朝那男人瞪了一眼,撿起手機,「我來打。」

舒茺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卷髮,只好乖乖的報出了舒母的手機號。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我叫舒茺……茺,取自茺蔚的茺……」

舒茺的老毛病又犯了,不過老太太並沒在意,只聽了第一句,就舉著手機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於是,舒茺又一次尷尬的終止了自我介紹,懨懨的垂頭,摩挲著潔白的被單。

「茺蔚?」從老太太進來就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口中冷不丁的冒出兩個字,似乎是有些疑惑。

舒茺一愣,詫異的抬起頭。

「茺蔚,那是什麼?」男人有些不耐煩地重複道。

舒茺回過了神,連忙回答,「茺蔚……是益母草的別稱,一年或二年生草本,夏季開花。味辛苦、涼。活血、祛瘀、調經、消水。」

抬眼掃了掃男人的臉,但由於沒有眼鏡的緣故,舒茺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因此,她第一次硬著頭皮將「舒茺式自我介紹」說到了末尾,「《本草綱目·草四·茺蔚》中提到,'北草及子皆充盛密蔚,故名茺蔚。其功宜於婦人及明目益精,故有益母、益明之稱。'」

「哦。」男人哦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廢話,只是應了一聲。

舒茺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好像,從來沒有人在聽完她這段完整的自我介紹後,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回應一聲。

純粹的,不帶任何諷刺,不染絲毫諷刺的……應一聲。

舒茺突然有些感動,覺得面前的黑衣男一下順眼了許多。

雖然,她本來也看不清他。

「我,我沒什麼事了。你,你不用在這兒待著了……」舒茺搓了搓被角,「低血糖是,是我的老毛病了。恰好,我早上吃的少了些……和你沒有關係的。」

黑衣男仍沉默不言,杵在那裡動也不動。

舒茺擺了擺手,連聲解釋,「只要輸好液,我就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男人仍是一動不動。

直到老太太在走廊打完電話走進來,他才有了點動靜。

從老太太手中接過手機,男人頭也不回的向病房門口走去,隱隱約約的,舒茺聽到了一聲嘲諷意味十足的譏笑。

原來……這人在等他的手機啊。

舒茺驀然紅了臉,惱羞成怒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好吧,就算這個男人聽完了她的自我介紹,她依舊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