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未來暫時充滿希望的舒茺擦乾雙手,走向客廳。
午後的陽光正盛,弗溯靠在淺灰色的鬆軟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神態淡漠。
他正捧著什麼筆記本在看,屋外的陽光在那雙星眸中折射出一絲流光。
舒茺有些好奇的推了推眼鏡,細細的看了一眼……
「弗,弗先生!」一看清那筆記本的封面,舒茺頓時瞪大了眼,猛地叫出了聲。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是她的筆記本吧。
昨晚自己還拿它寫了一些《洪荒》的修改意見來著,所以今天準備帶過來繼續寫,整理好了再交給弗溯。
可她還沒主動給,這人怎麼就自作主張的翻開看了?
那裡面,那裡面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啊!
「你,你怎麼隨便翻別人的東西?不問自取……」
弗溯便輕飄飄的抬起頭,淡淡的掃了她一眼。
這一眼,看似輕描淡寫,但舒茺卻敏銳的察覺到一絲寒意襲上脊樑……
「不問自取,是為……」音量越來越小,直至幾不可聞。
一句話就這麼不了了之的收了尾。
唔,反正早晚都要「呈」給這位大神看,早點晚點有什麼區別。
舒茺如此安慰自己qaq。
「我的意思是……這,這些修改建議還不完整,只是昨天半夜隨手寫寫畫畫的。」
她有些忐忑的垂下眼,視線漫無目的的在軟軟的地毯上打著轉兒。
這可是她第一次審稿,而且對像還是《洪荒》,是讓她一口氣看完欲罷不能的《洪荒》……
事實上,在沒看靳容的修改意見之前,舒茺幾乎毫無頭緒。
《洪荒》十四卷讀下來,她貌似已經有點向「溯流腦殘粉」發展的兆頭了……
注意,是溯流,不是弗溯。到現在為止,關於弗溯是溯流,溯流是弗溯這件事,她的內心還是拒絕接受的。
作為一個未來的腦殘粉,舒茺看書時只覺得……大大說什麼都是對的,大大怎麼寫都是理所當然的。
腦子裡就像有一個小人在揮著旗子狂叫,「大大我永遠支持你!」
咳,這種癡漢行為對讀者來說並沒有什麼,但對一個責編,卻是最可怕的事情。
因為太喜歡,便沒有了判斷力。
幸好靳容的腦子非常清醒……
不得不說,那一疊關於《洪荒》十三卷的修改意見的確寫的很好。哪怕是快成為腦殘粉的舒茺,都必須要承認,《洪荒》確實存在這些問題。
所以,三更半夜的,她就一直在琢磨。就連睡著了,腦子裡也還是這些。
只是……
自己熬了一夜的成果,會被接受嗎?
弗溯會不會還是狂拽炫酷的丟下兩個字——「低俗」?
……怎麼有種小時候被面批作文的感覺?
「啪——」筆記本被合上的聲音。
舒茺動了動腦袋,悄悄抬眼。
「不錯。」聲音仍是冷冷的,但卻不再有森森的寒意,反倒是多了一絲清亮。
「……」舒茺唰的抬起頭,滿臉的難以置信。整個人傻愣在那,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表揚給驚喜懵了。
弗溯說她的修改意見不錯……
弗溯說她的修改意見不錯……
弗溯說她的修改意見不錯……
舒茺感動的熱淚盈眶,連眼鏡滑到鼻尖也沒顧得上管。這麼幾天下來,此時此刻的弗溯才是最帥的有沒有!!
「你,你的意思是……會根據我的意見修改《洪荒》?」激動的握緊了拳頭。
「不改。」
「……」
清冷的嗓音就像一盆冰水,「嘩」的澆滅了舒茺心頭所有的小火苗。
透心涼。
心飛揚。
眼鏡很「應景」的從鼻樑上栽了下來……
弗溯微微挑了挑眉,視線落在了那彈到自己腳邊的黑框眼鏡,眸色深深。
打擊有這麼大?
「為,為什麼?」舒茺真的不懂了,明明他之前還說了不錯,那現在又為什麼堅持不改?
「沒有為什麼。」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
舒茺難得的垮下了臉,面無表情,原本胸口聚起的一團氣全散了。
她剛剛怎麼就傻了吧唧的以為這人會接受自己的修改意見呢?!
還有,她怎麼就瞎了眼覺得他長得帥呢?!
不改。
就這麼兩個字,沒有任何理由。
雖然只是被否認了修改意見,但她莫名的有種連人生觀都被否認的感覺……
啊——現在真是很能理解芙蓉為什麼恨得牙癢癢啊!
哪怕是「心平氣和」活了20多年的自己,此時此刻牙也真的很癢……好想一口咬死面前這廝啊……
如此想著,舒茺忿忿的揚頭盯著弗溯的臉,沒有厚鏡片阻擋的一雙眸子竟破天荒的有絲「煞氣」浮現,頗有點要撒潑的架勢……
這一回,輪到弗溯愣住了。
這女人怎麼有種「洪荒之力」要爆發的感覺?
弗溯眨了眨眼,微微俯身,試探性的撿起眼鏡遞了過去。
沒了眼鏡的舒茺,世界是模糊了,但膽子也大了。
憑著並不清晰的景象,她一把奪回眼鏡,卻並沒立刻戴上。
「弗先生。你對我的修改意見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我們可以探討一下。」別以為丟兩個字過來就行了……
舒茺直挺著腰,一臉倔強,語氣也很沖,絲毫沒有平常那個只會點頭哈腰的舒茺的影子。
弗溯不由蹙起眉,瞇了瞇眼,臉色微沉。
清冽的眼神清清楚楚的表達了五個字——膽子肥了啊?
然而……
舒茺什麼都看不到。
無知者無畏,舒茺此刻正憑著「什麼都看不見」的無畏「怒視」著弗溯。
「弗先生,你如果覺得不必修改,我沒有意見。但至少,你得告訴我原因。」
比如……有自己的行文節奏。
再比如……埋了伏筆。
這些舒茺都能接受,但她唯獨不能接受沒有原因。
弗溯仍是一言不發,冷冷的看著舒茺。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空氣中似乎都能聞到硝煙瀰漫的味道……
從弗溯的視角看。
一隻髮型亂糟糟的兔子正被逼急了坐在地上撒潑。
唔,摘了眼鏡後,這兔子的眼睛還挺大。
從舒茺的視角看。
……哦,忘了,舒茺沒有視角。
對她來說,目前的局勢就是在比拚誰的眼睛睜得更大……
就在舒茺眼淚都要瞪出來時,對面的弗溯終於薄唇微啟,緩緩出聲,「我才是《洪荒》的創造者。」
又……又來了。
和那句「低俗」一模一樣的語調。
嫌棄中帶著一絲超然,鄙夷中帶著一種自信,刻薄中帶著一腔真誠。
「你的意見不錯,或許確實能迎合讀者的喜好。」視線從舒茺臉上轉開,弗溯淡淡的補充。
「但《洪荒》只是我一個人的。」
「一切都取決於我想寫什麼,而不是那些人想看什麼。就像世界從不會圍繞著某一個人轉,《洪荒》也不會因為他們改變。」
「如果每個所謂的『合理意見』都要聽取並接受,我還寫什麼《洪荒》?」
「當造物主都搖擺不定,那麼他創造出的世界還能好到哪兒去?」薄唇間溢出一聲冷笑,「不堪一擊。」
那清冷的嗓音在空氣中悠悠暈開,與平日的冰冷銳利相比,無端多了幾分疏朗。
一時間,就連舒茺都有種被蠱惑的感覺……
見地上撒潑的那隻兔子從憤怒變得眼神飄忽,弗溯挑了挑眉,站起身徑直朝樓梯口走去,「你什麼時候見過上帝為了人類改變世界規則?」
「無論你們喜歡不喜歡,無論你們覺得它是否完美,那都是《洪荒》。」
頓了頓,「我的《洪荒》。」
弗溯轉身上樓,客廳內只剩下一隻坐在地毯上滿臉傻了吧唧的「兔子」。
舒茺像入了定一樣坐在原地,片刻後,睫毛才微微顫了顫。
對弗溯剛剛放的那些「厥詞」,她竟然……
無言以對?!!
造物主,是萬物的創造者。嚴格來說,連世界的來源也屬於造物者。造物主是思想與智慧的源頭,他用智慧創造了萬物,用思想控制著一切,凡他所造之物都是因思想、智慧而生存。
——舒茺牌詞典。
沒錯,溯流的確是《洪荒》世界的造物者。
造物者如果沒有自我,那麼他的世界也必然是不堪一擊。
為旁人而改變規則的造物主,還算是世界主宰嗎?摻雜了別人意願的世界,還真正屬於他嗎?
舒茺有些茫然的將眼鏡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