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兩年

弗溯一動不動的盯著那DNA鑒定報告看了多久,舒茺和秦翰就憋了多長時間的氣。

直到最後,秦翰實在憋不住後,才喏喏的小聲試探,「……哥?」

沒有任何回應。

舒茺也小心翼翼偏頭,瞥了一眼弗溯削薄的面頰,生怕下一刻他便會被那手中的白紙黑字所刺激。

也不知三人就這樣沉默了多久,弗溯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攥緊了手,將那鑒定報告硬生生攥成了一個紙團,隨手扔在了地上。再抬眼時,眉眼間沒了可怖的陰戾和驚懼,恢復了往日的冷漠,聲音依舊沒有絲毫溫度,緩慢的搖頭,「我不信。」

他親耳聽到嚴戈那樣說,不會有錯,絕不會有錯……

「哥!」秦翰有些著急了。

自己都已經將實打實的證明擺在了他面前,他還是不肯相信怎麼辦?!

舒茺也愣了愣。

是真的不相信……還是,難以接受?

「卡嚓——」

兩人正怔神間,弗溯卻已經朝門口大步走了過去。

舒茺和秦翰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要追上去,卻被弗溯冷冷的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別跟著我。」

「……」

「……」

「砰——」重重的摔門聲。

秦翰咬了咬牙,撿起地上已經被攥成團的DNA鑒定報告,抬腳便要繼續追上去。

見狀,舒茺立刻回過了神,趕緊一把拉住了秦翰的亮閃閃「翅膀」,「你,你等等……」

秦翰皺眉,轉頭看向拉住自己的舒茺,不解,「他不相信我……我得追過去說到他相信為止!爹地既然說會把當年的事通通解釋給他聽,就說明當年一定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隱情……實在不行,我乾脆就直接敲暈他,直接把他帶回美國!」

把人敲暈了帶回美國……

被秦翰的「強盜思維」徹底打敗,舒茺抿唇搖頭,「還是……讓我去吧。」

「我……」

「你現在去,可能只會火上澆油……還是我去吧……」

秦翰還是有些猶豫,「你知道他去哪兒了?我開車送你?」

舒茺垂眼,從秦翰手裡挖出了那紙團,「不遠,我自己去就可以……」

= = =

一個從來不出門的人就算想靜一靜,還能去哪兒?

……無非是從自己的一個窩搬到另一個窩。

許久沒有什麼人氣的客廳裡蔓延著一股陌生而寂寥的氣息。

陽光飄飄蕩蕩的從落地窗外灑了進來,空氣裡瀰散的塵埃變成了小顆粒,朦朦朧朧中襯著淡淡的光芒。

簡約的淺灰色沙發儘管被陽光照耀著,也透著些冷意。

舒茺推開別墅落地門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佈滿陰影的角落裡,男人垂頭抱膝,身材瘦削。

「沙——沙——沙——」

伴隨著鞋底在滑梯上摩擦的聲音,男人已經慢慢的滑到了滑梯盡頭,又緩緩起身,繼續朝樓梯上走去。

不知為什麼,只是稍稍一靠近,舒茺就被那股奇異的氛圍感染,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等她走到滑梯邊時,弗溯已經再一次滑了下來。

察覺到舒茺走近,弗溯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的神色,只是垂頭坐在那裡,沒有站起身也沒有抬眼看她,「你早就知道了。」

舒茺深吸了口氣,也扶了扶眼鏡蹲下身,悶悶的應道,「……恩。」

「頭髮,也是你給他的。」

「……恩。」

緊接著便是一段誰也不知道說什麼的沉默。

「為什麼?」弗溯終於抬頭,一雙冰涼的黑眸對上了舒茺的視線,薄唇微啟,吐出的話卻讓舒茺心頭一驚,「憐憫我?」

「……」

「憐憫我有這麼一個身世?憐憫我的SAD?憐憫……」

「弗溯。」頭一次,向來溫和怯懦的舒茺沉下了臉,冷聲截斷了弗溯的話。

「……」

「……」舒茺頓了頓,才抱著膝垂下了眼,「舒沁找到這裡來的時候,你為什麼護著我?去簽售會之前,你為什麼要特意吩咐造型師給我化妝?現在……又為什麼鼓勵我去辭書出版社?」

舒茺的三連問有些摸不著頭腦,弗溯眸底掠過一絲詫異,「……」

「是因為憐憫嗎?」

弗溯蹙眉,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便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那麼……我也不是。」

又是沉默。

舒茺知道,其實弗溯對DNA的鑒定結果並沒有什麼質疑。然而,於他而言,更重要的或許並不是結果是真是假,而是他已經固執認定一個答案認定了這麼多年。

一直以來,他始終堅持認為秦翰是嚴戈的孩子,這種固執不單單是因為他親耳聽到嚴戈那樣說,更是因為,這樣的「真相」能讓他將父親自盡的所有負面影響全部歸咎於母親,找到一個發洩的通途……

舒茺猜測的沒有錯。

事實上,弗溯只要有心,只要願意像秦翰一樣查明一切,那麼秦翰究竟是不是他的親弟弟這一點,早就不會再有任何誤會。

然而,弗溯沒有……

他將自己封閉在那個虛構的因果世界裡,用對母親、對秦翰、對嚴戈的怨恨來「治癒」或者說是麻木失去父親的痛楚。

二十多年前,秦蘊經常在外奔波演戲,弗溯一直由費川帶大。所以,和秦蘊相比,弗溯自然是更親近費川、也更依賴費川。

然而,那個為了他而對記者大打出手的父親……

最終還是拋棄他,上了頂樓。

再也沒有回來過。

年幼的弗溯只知道,是母親帶來了閃光燈的災難,是母親帶來了家庭破裂的災難,也是母親帶來了失去父親的災難……

而在這些基礎之上,他無意中聽到的秦翰身世,便成了一切災難的源頭,成了所有背叛的象徵,成了所有怨恨的□□。

於是沒有追根究底,沒有給秦蘊嚴戈一個解釋的機會,便在成年後離開了美國。

至今和「家」裡沒有任何聯繫。

甚至不讓秦蘊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過的怎麼樣……

彷彿人間蒸發。

直到後來秦翰的窮追不捨,才讓美國那邊有了一星半點弗溯的消息……

「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是滑梯。」弗溯突然站起了身,又接著朝樓梯上走去。

舒茺愣了愣,卻沒有跟上去,只聽著那聲音幽幽的從上方傳來。

「但是……我不能常玩。因為太早便被媒體曝光,所以很多人都認識我……只要在公共場合的時間一長,就會有一些瘋狂的人來圍觀,甚至是攻擊。」

弗溯走上閣樓,在滑梯口蹲坐下,再一次滑了下來。

攻擊……

無非是出於對費川的嫉恨和對秦蘊的覬覦。

舒茺咬著唇,有些苦澀的想。

「那時候,父親和我說……以後會在家裡搭一個滑梯,到時候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滑到什麼時候就滑到什麼時候……」

弗溯摸了摸身下的滑梯,俊朗的眉眼間浮起一絲悵然。

舒茺眼眶微紅。

弗溯對父親的死耿耿於懷,但是……

如果將一切都歸咎於秦蘊,難道就公平嗎?

如今,秦蘊和秦翰是弗溯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難道真的要因為心結,將僅剩的親人拒之千里嗎?

「你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既然嚴戈說……只要你願意回美國見秦蘊一面,他會將當年的所有事情都解釋給你聽。至少,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

想了想,舒茺還是啞著聲音對坐在那裡有些頹然的弗溯說道。

「如果連解釋都不願意聽,連真相都不願意接受,這和逃避……又有什麼區別……」

「不要對他們太絕情……好嗎?」最後,舒茺近乎是懇求著開口。

不要對他們太絕情啊。

因為對他們的所有絕情……

都是對你自己的殘忍。

= = =

弗溯答應和秦翰一起回美國。

秦翰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恨不得隔著電話就要給舒茺跪下,聲音裡都能聽出涕泗橫流的激動。

「阿茺!你簡直就是猴子派來的救兵!我替我媽咪爹地一起感謝你!」

舒茺還和之前一樣站在陽台上悄悄打電話,而秦翰的大嗓門卻極具穿透力,驚得她差點沒把手機從樓上丟下去。

「對了阿茺!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哥,其實爹地媽咪早就已經在美國為他找到了最好的心理醫生,專門治療他的那個什麼……什麼SAD,只是一直抓不到他回去。悄悄給你透露一聲,那醫生說像我哥這樣的特殊情況,除了SAD還有輕微的什麼創傷後應激障礙,效果最好的是封閉治療,療程大概需要兩年。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兩年嘛,時間也不算,不算長……」

……封閉的心理治療?而且同樣是兩年?

舒茺愣住,就連秦翰後面說了什麼也沒聽見就怔怔的掛斷了電話。

事實上,SAD本身並沒有那麼嚴重,但如果摻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

創傷後應激障礙,又稱 PTSD。指個體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死亡或生命威脅,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舒茺牌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