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跑龍套的戲本子

  

  一時無話。屋裡頭三個人各懷心思,一人端端坐著睡的香甜。

  墨機最先從那段勞什子的秘史裡頭回過神來,問道:「真人此番將這些事情說出來,是作何打算?」

  老頭子望瞭望天幕上懸著的銀月,朝我問道:「昨天那畜生見了你,可說了什麼?」

  

  本身聽段戲文也是樁美事,我先前一直是坐在台下嗑瓜子的看客,師父這一問倒真真是要將我從瓜子殼堆堆裡揪上台去長一段。

  

  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額前的潮汗打了個哈哈道:「也沒說啥,哈哈,啊哈哈。」

  墨機眼風飄過來,似有似無地掃了我一眼。

  

  他這眼瞅得我一陣皮緊,臉上的笑臉不是一般兩般的僵硬。

  老頭子明察秋毫,怒聲道:「膽敢誆為師我,吃的飯都用來長膽子了!」

  我忙掛起一副屢試不爽可憐面相道:「徒兒不敢,那妖獸的話一半一半的,叫人懂不得,只怕辱了師父視聽……」

  老頭子虛了虛眼睛。

  我縮著肩耷拉著頭道:「那畜生說……要、要吃了我好補身子,徒兒嚇得愣生生的,多虧、多虧墨機君趕來救了徒兒一命。」

  我偷偷抬眼瞟了瞟墨機,那廝正專心致志地轉著手裡的茶盞。

  

  老頭子見我吞吐委瑣的形容,扯開嘴角氣定神閒道:「你倒是有膽量試試再扯他一句兩句謊,為師也有興致試試現下這副身子骨,能不能打折你的腿。」

  本神君不才,身形愈發瑟縮,抖著嗓子全招了:「那畜生說……找到了……還叫我認成了……青鸞……話說不清,叫人聽不懂……」

  

  師父虎軀一震,瞪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本神君敏銳,登時感到斜前方也迎來的也是一束灼灼目光。

  

  老頭子欲言又止了幾番,忽而軟下身子跌在床上喃喃道:「果真如此啊……果真如此……」

  本神君見老頭子這副形容,深知現在他老人家必然驚擾不得,便十分乖覺的抿著嘴。阿虛仍舊操著手,緩緩睜開眼道:「唔,你猜的不錯,就這麼辦吧。」

  又是一個說話無頭無尾的。

  

  半晌之後,老頭子忽而直僵僵地立起上身來,握著我的袖子道:「丫頭,你可信任為師?」

  我忙點點頭。

  老頭子滿意了,接著道:「你回去速度把跟墨機的婚事辦了。」

  我呆了呆。

  師父又道:「醫神這個神職委實是個不上不下的神職。三清裡頭有太上老君跟度厄星君,本就不該多出來她這麼一個。然青鸞歷了天劫卻當了醫神,三清眾位仙家也算生受了,並無二話。她死後司醫就空著,左右也不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也無人管理。直到後來你做了司醫神君……縱然你跟她有千絲萬縷旁人不知的關係,我卻要替你做回主張。」

  我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不願意」三個大字,還是垂首作出受聽的形容。

  

  師父伸手朝我身後揮了揮,墨機從善如流地走到近前。

  老頭子道:「墨機,老朽今日將這些話說與你聽,是有事求你。」

  墨機忙恭敬一拜道:「真人請講。」

  師父眼睛裡眸光閃閃,道:「我此番是將她託付於你,成親以後要體諒她周全,再者便是要好生守著,叫她飛灰之前都不得再踏入鏡湖半步!」說罷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封皺巴巴的信塞進墨機手裡。

  那廝受了信,竟一臉肅然道:「真人請放心。」

  

  本神君真的悲催了。

  悲催的是,這段原本不關我什麼事的戲文,倒將我唱成了個角兒。

  好比是戲文裡頭痴男與怨女相約私奔,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在月圓之夜相約在大槐樹下。眼看著就能殺出一片天地,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卻叫半路殺出一個跑龍套的。

  這位跑龍套的還順順當當地將大姑娘也帶跑了。

  其實,我這個跑龍套的其實跟那痴男一樣,都憋屈的很。

  

  ***

  

  老頭子幾乎是將我二人趕出鏡湖的。

  阿虛看我一臉不放心道:「你們且回去,你們前腳走我後腳就叫尚付把央歌小子送回軒山。鏡湖留著我還是守得住的。」

  我這才點點頭,踏上祥雲走了。

  

  回程的路格外遙遠。

  墨機那廝一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不復往常模樣。我心唸著臨走前師父的囑託,混身竟沒有一處是自在的。

  不得不說,師父演上一出託孤的戲碼,大大在我預料之外。

  轉念一想,近幾日他隨我走東奔西,我竟漸漸覺出些個理所當然來了,這件事委實怕人,想到此處我渾身一陣哆嗦。

  

  ***

  

  我二人一路無話,到了上清我便逕自走了。

  一回到上清,引入眼簾的卻是這麼一番景緻。

  

  竹林裡頭,身穿天青色衣裳的魚賢歪靠著竹子睡的香甜。白衣神君平躺在地,頭枕著魚賢的腿,手裡舉著一冊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娘,這麼快就好上了。

  

  白豈眼風瞅見我,一邊緩緩坐起來一邊以食指壓在唇上。

  我癟了癟嘴,站在原地。

  白豈站起身順了順衣袍,又十萬分憐愛地在魚賢臉上抹了一把,這才款款走過來。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一層潮汗道:「哥哥跟魚賢,真是斷袖情深。」

  白豈伸手掏出別在腰間的扇子,笑得十分坦然:「我想好了,左右我是離不了他的,能跟他在一處,斷一回袖又怎的?」

  我誠懇道:「哥哥這回真是開竅了。」

  白豈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打量我道:「師父托尚付送來書信,說讓我替他老人家幫你把婚事辦了。你跟墨機,倒是處得挺好。」

  我磨了磨牙,道:「老頭子真是手快。」

  白豈作出一臉瞭然的形容,又拿出過來人的強調用扇子搭了搭我的肩:「你先前用情至深,現在又日日處在一起,即便再動了動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甩開他的扇子,側過臉不理他。

  白豈倒不惱,又笑道:「左右你那麼氣他還不是因為自己會錯了意?如此說來,我倒覺得是你無理取鬧了些。」

  他見我默不作聲,愈發興致盎然道:「墨機雖然不說出來,他待你如何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你倆都是有情,何苦作出愛理不理的形容?」

  我咬牙道:「左右哥哥得了魚賢,對情事愈發參透了。」

  白豈乾笑兩聲,道:「你看你態度也軟了,何苦跟他敵對。不說這個了,你快去聽蓮舫看看蓮生去。」

  我揚眉道:「蓮生怎的了?」

  白豈雙目炯炯道:「少離都快在你的聽蓮舫住下了。」

  

  進了聽蓮舫,本神君的下巴便哐噹一聲掉了。

  那場面委實嚇我一跳。

  蓮生面無表情地研著藥末,少離在她身後小媳婦兒似的端茶送水忙東忙西。更詭譎的是,他那一張萬年死僵臉笑得無比春光燦爛。

  我還就奇了,他那一張面皮幾萬年沒有笑過了,現在咧了這麼大幅度,他不肉酸麼?

  雲羅很乖覺地扯扯我袖子,一臉欣賞地形容道:「少離君每日都過來幫忙,還跟我學了沏茶鋪床之類的,勉強也算過得去。」

  我捧了捧心,驚道:「那他是不是還準備學些針線?」

  雲羅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前日蓮生去採藥,叫山上的樹丫子劃爛了衣裳,少離君就同我說想學一些縫縫補補。」

  我扶著門框子,暈了兩暈。

  

  蓮生瞅見我,從從容容地走了過來盈盈一拜道:「神君回來了。」

  少離一見我,臉上春光燦爛的笑臉立馬滅的功德圓滿。他這張面皮僵了這麼久,如今能使喚的如此自如,我都替他愉悅。

  我笑道:「少離,許久不見,你竟已經好了。」

  少離背過手,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拿腔拿調地揶揄他道:「若說針線活,雲羅可是不及我,現下我得了閒暇,倒是能教你一教。」

  少離臉上青青白白好一陣,甩了甩袖子道:「你是皮癢了罷。」話音還在梁間繞著,離風劍就握在手心裡了。

  蓮生大步走過來擋在我身前,語調毫無波動道:「少離君若要跟神君動手,蓮生便不得不管。」少離臉上又是青青白白好一陣,末了,目光黯淡地匿了劍。

  我在他兩人身上來來回回看了許久,愈發興致盎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