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雪轉瞬間停了,峰頂寂靜無聲,小棒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左右一看,原本擠滿峰頂的人居然都不見了,纍纍白雪的峰頂,此刻只剩她一個人。
她心中一驚,忍不住叫道:「歌林?雷修遠?……葉燁?」
沒有任何回答,密密麻麻的細小雪片彷彿夏日蚊蟲一般遮擋視線——這詭異的變故或許又是什麼她不瞭解的仙法。
眼前只剩那個敞開大門的茅屋可以去了,小棒槌猶豫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似的快步走進茅屋。就像昨天上車一樣,剛踏進茅屋,周圍景象再度發生變幻,從白雪皚皚的峰頂變成了陰雲繚繞的密林。
她站在一株巨大的槐樹下,光線極暗,被茂密枝葉遮擋住的天空是灰濛濛的,不知是霧氣還是瘴氣瀰漫著整座森林,似乎連色彩都無法分辨了。
槐樹後人影閃動,久違的黑紗女不知從何處悄悄現身,低聲道:「你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能在明日午時前安然走出這片森林,二選就算通過。」
說完,小棒槌面前突然多了一隻小小的藍花布包裹,黑紗女繼續道:「水與吃食都靠你們自己找,包裹裡有金木水火土各三枚咒符,酌情使用。記住,時限是明日午時前。」
話音未落,她的人影已然如煙般散開。小棒槌將藍花布包裹打開,裡面果然有一沓符紙,與師父平時用的不太一樣,要大一圈,而且顏色各異,符咒的紋路隱隱約約有流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比硃砂符紙厲害無數倍的東西。
小棒槌將咒符裝好,四周打量一圈,這灰濛濛的森林,根本看不出時辰,所謂明日午時前,或許也是考驗他們的判斷能力。不知道其他人在哪裡,槐樹下只有她一個,林中沒有路,倘若沒有一定的方向感,很可能在其中繞圈,好在她是在山林里長大的,和她住的那座巨大山林比起來,眼前灰濛濛的林子只能當門前小院子。
她將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下,潮濕的手指很快便可以感覺到微弱的風是從東方吹來的,有風來,便證明往東走會有開闊地勢,小棒槌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林中十分寂靜,偶然有幾下聲響,也是不知名的鳥在叫,雜亂的樹木中,偶爾會長一種葉片極細長的草,這種草根部割開會有大量清水,小棒槌花了好長時間,七七八八湊了一皮囊的清水,足夠一天一夜的份量了。
看樹木葉片的顏色,想必樹上是不會有什麼果子的,只有四處找找有沒有能吃的草根樹根。小棒槌想起早上那碟沒吃完的豆腐乾,有點後悔為什麼沒帶著,她餓了。
樹叢中忽然撲簌簌一陣響動,緊跟著跳出一隻肥大的灰兔,後腿那裡血跡斑斑,似是受了傷,慌不擇路,朝小棒槌這裡一蹦一跳地跑過來。
「往哪裡跑?!」一個聲音驟然在樹叢中響起,「唰」一聲,一道咒符箭一般射出,剛好貼在灰兔背上,一瞬間,數道金光從天而降,扎入灰兔體內,它打個滾,直挺挺地死在了地上。
「喂!那是我捉到的兔子!」樹叢裡的聲音很驕橫,枝葉被人用力撥開,一個服飾華貴的小男孩走出來,兩人打個照面,都是「啊」一聲——居然是那個被她用銀子抽耳光的男孩。
他一見是小棒槌,眼神先是透露出一絲驚慌,可是很快又變成了驚駭,指著她幾乎要跳起來:「你居然扮女人?!好噁心!」
他滿臉厭惡嫌棄的樣子,快步上前撿起兔子,竭力強調:「這是我的兔子!」
小棒槌不想理他,轉身繼續趕路,誰知他在後面急急叫道:「你、你等一下!」
小棒槌回頭,男孩似是想走近些,可看著她身上的女裝,他又厭惡地退了幾步:「你你你到底是男是女?!回答本……回答我!」
「你眼睛又沒瞎。」小棒槌冷冷回答。
男孩臉上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上下打量她一番,嫌棄的神色反而更重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有沒有見過其他人?」
小棒槌搖頭,轉身繼續走。
「等一下啊!」他又叫。
「有屁一次放完。」小棒槌不耐煩了,將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
男孩急忙大退一步,搖了搖手:「好,你、你別動粗!我的咒符快用完了,你還有嗎?我願意買!」
「我不缺銀子。」她一口回絕。
男孩神色微微一黯,緊跟著又晃了晃手裡的灰兔:「我拿這個換!」
「我不吃肉。」
他徹底無語了,從小到大他紀桐周就沒受過這種氣,要在平時他非得用鞭子將這刁民抽個半死,可自從進了林子,半個人都沒遇見,之前那些圍繞在他身邊奉承他討好他的狗腿子們也不知去哪兒了,好容易遇到個人,還是這不男不女的刁民,真真氣煞人也!
越想越氣,他轉身就走,他就不信運氣那麼壞,除了她遇不到別的人。
還沒走幾步他就發現自己轉運了,對面正匆匆跑來一個小女孩,他急忙叫道:「喂!那邊的!過來一下!」
匆匆跑動的女孩子像是沒聽見,她一面跑,雙手一面亂揮,看上去很有些詭異,隨著她越跑越近,她細微的哭喊聲也變得清晰可聞。
「救命啊!娘!救命啊……」
這詭異的一幕令紀桐周倒抽一口涼氣,冷不防一旁小棒槌飛快跑過去,一把攀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喂……」他下意識地想阻止,小棒槌扳著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駭人的是,從女孩五官七竅中,有紫黑色的煙一股股冒出來,看上去極為可怖。女孩的哭喊聲越來越小,最後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那是什麼?」紀桐周顫聲問。
小棒槌沒說話,她將女孩平放在地上,那些紫黑色的煙還在一股股地冒出,很快又化作林中看不出顏色的霧氣——這是瘴氣?女孩是抵禦不住瘴氣!
小棒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兔子一般跳開,不一會兒,女孩的身體發出微弱的藍光,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兩人眼前,這就是被淘汰的情景嗎?林中原來遍佈瘴氣,抵禦不住的孩子會為瘴氣所惑,最終徹底昏迷遭到淘汰。
站在一旁發呆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對望一眼,紀桐周忽然開口:「……一起走?」
小棒槌沒說話,不知是不是因為不斷進行著神秘老先生傳授的吐息法的緣故,她對可怕的瘴氣毫無感覺,對面這驕橫跋扈的孩子也不簡單,看來不是那種繡花枕頭草包,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
她抽出幾張符咒遞給他:「五行每樣一張,省著點用。」
她默認了兩人同行的提議,有瘴氣的林中必然有妖物,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穩妥些。
「……你叫什麼?」紀桐周問得有點彆扭,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根本不屑結識小棒槌這種刁民,可情勢所迫,兩個人不得不結伴而行,總得互通姓名。
「小棒槌。」
「……真的?」她是在開玩笑麼?世上會有人叫這種蠢名字?
「真的。」
紀桐周還是不信,可他又做不出給自己隨便編個「小鎯頭」「小鎚子」這種名字的事,只得說了實話:「我姓紀,紀律的紀,名桐周,桐樹的桐,周天的周,字是……」
「不必解釋這麼清楚,我不會有寫你名字的機會。」毫不留情地打斷。
「你!!」算了,不與刁民做口舌之爭,他忍!
不知又走了多久,樹木越來越繁密,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身後男孩的呼吸和腳步聲越來越沉重,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頗有毅力,始終沒叫苦或者嚷嚷著要休息什麼的。
小棒槌擦了擦汗,她也累得夠嗆,先前她小看這片林子了,沒想到走了那麼久還沒看到任何快要出去的預兆,算算時辰,估計天快黑了,這裡還是灰濛濛霧茫茫,果然看不出天色,照這樣下去,可能要連夜趕路才行。
遠處傳來一陣哭聲,怪耳熟的,小棒槌回頭望一眼紀桐周,他點點頭:「去看看吧。」
越走近越覺得那哭聲耳熟,小棒槌撥開面前煩人的枝葉,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對面好像是一塊林中空地,空地上躺著三四隻渾身冒黑煙的已死去的妖物,而哭聲的來源,正是那位愛哭鬼雷修遠,他坐在妖物對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清楚狀況的人還以為死的人是他爹。
「雷修遠。」
小棒槌叫了他一聲,雷修遠茫然扭頭,待見到是小棒槌,他哭得更厲害了。
「大姐頭……嗚嗚嗚嗚……這些妖怪……這些妖怪要吃我……」他控訴得肝腸寸斷。
小棒槌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它們已經死了,是你做的?」
屍體上會冒黑煙,應該是被雷劈的,他明明把咒符用得挺好的,妖也殺了,不曉得為什麼要哭成這樣,而且哭得還挺有中氣的,看樣子也很能抵禦林中瘴氣。
雷修遠揉著眼睛點頭,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站起來,一眼望見小棒槌身後的紀桐周,他又哽嚥了一聲,喃喃:「你……你……」
紀桐周早就不耐煩了,礙著小棒槌,他又不敢發作,只能皺眉道:「什麼?!」
雷修遠看看他,再瞄一眼小棒槌,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
「林中遍佈瘴氣,可能還有妖物,一起走穩妥些。」小棒槌確認他沒受什麼傷,又道:「好了,天色不早,找個背風的地方休息會兒再繼續趕路。」
紀桐周急道:「不睡覺嗎?」
「睡了怕趕不及。」
紀桐周嘀嘀咕咕幾句,只能不甘不願地繼續跟在後面。雷修遠輕輕走到小棒槌身邊,低聲道:「大姐頭,你餓嗎?」
餓,而且快餓死了,但她始終沒找到能吃的草根樹根。
雷修遠偷偷塞給她一片豆腐乾:「給你,這是早上我沒吃完偷偷裝包裡的。」
豆腐乾!小棒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手裡厚厚一片豆腐乾,吃下去肯定空蕩蕩的胃會好受很多,不過……
「你呢?有吃的嗎?」
「我吃過了,而且我有這個。」雷修遠從鼓鼓囊囊的袖子裡掏出一隻灰雁,「等下休息的時候烤了一起吃。」
小棒槌搖了搖頭:「我不吃肉。」
她回頭看看紀桐周,他臉色有些發白,估計也是疲憊不堪,還把手裡的兔子捏得死緊,看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吃了。
豆腐乾撕成兩片,她遞給紀桐週一片:「吃點,撐住。」
紀桐周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看到那髒兮兮的豆腐乾,又覺得厭惡,何況還是兩個小乞丐給他的,但他實在餓得快眼冒金星了,愣了半天,突然一把搶過豆腐乾塞嘴裡,嚼也沒嚼直接吞了。
「嘔……」豆腐乾有股怪味,一定是這倆乞丐身上的味道,紀桐周胃裡一陣翻湧——這塊豆腐乾確實有了奇效,他好像不餓了,不但不餓,還有點想吐……
走了沒一會兒,小棒槌突然加快腳步,她看見了一株巨大的楓樹,楓樹的樹汁可以吃,雖然沒有草根樹根管飽,但至少可以緩和一下。
「就在這裡休息吧。」
她繞樹走一圈,選了個背風的地方,彎腰拾取枯草爛葉乾樹枝,很快拾掇出兩個小堆。紀桐周慷慨地掏出了自己的火摺子將兩個火堆都點上,灰兔和灰雁被隨便拔毛剝皮弄了弄便放在火上烤,孩子們靠樹坐著,面前是即將完成的美食,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小棒槌摸出小刀在樹上用力挖著,挖了半天挖出個洞,很快,淡金色的樹汁從洞中緩緩溢出,小棒槌用手捧著,低頭喝了幾口——不是一般楓樹那種甜得發膩的口感,味道有些淡,但很清香,小棒槌精神為之一振,痛快喝了一肚子樹汁,又用葉子將樹汁蘸了朝兔子和灰雁身上塗。
「你在我的兔子上塗什麼?!」紀桐周嚇一跳,急忙把自己的兔子搶過來。
「楓樹汁。」小棒槌丟了葉子,「你最好翻個個兒,要糊了。」
他低頭,果然發現兔子半邊快焦了,急忙笨拙地翻了一面,塗了楓樹汁的皮肉隨著火烤,漸漸散發出一股極香甜濃郁的氣息,連錦衣玉食的他都為之饞蟲大動,他從未聞過這麼香的味道……可惡,這麼粗糙的東西怎會香?一定是因為太餓的緣故!
灰雁很快就烤熟了,雷修遠撕下一條腿遞給小棒槌:「大姐頭,不能不吃肉,體力會跟不上的,這個給你。」
小棒槌還是搖頭:「我不吃肉。」
她從小就不能吃肉,什麼肉都不行,不知是體質還是什麼別的問題,小時候懵懵懂懂地,吃飯只要吃到肉必然會把之前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後來大些,她也逼迫自己吃過肉,可每次含在嘴裡,就有一股本能的厭惡,必須馬上吐出來,完全沒辦法自己控制。好在就算不吃肉只吃素,她身體也沒什麼病弱的地方,反而比其他孩子皮實許多,慢慢地師父也不管她這古怪的挑食毛病了,他自己要想吃肉只能一個人在外面吃,回到家裡是一點葷腥都吃不上的。
原來她是真不吃肉,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對……紀桐周捏著兔子腿啃得正歡,這麼野蠻粗俗的吃飯方式他是第一次,此時此刻千萬別有認識的人路過撞見,不然他八輩子的臉都找不回來了。
小棒槌將葉子捲成筒,往裡面倒滿水,一人分一個,紀桐周今天驚訝的次數過多,已經沒力氣再驚訝了,他接過水一頓狂飲,水的味道還挺甜,冰涼沁心。
小棒槌將皮囊裡的剩水都分給他倆,繼續挖草根收集清水,好半天才積滿一皮囊,回頭一看,雷修遠和紀桐周兩人吃飽喝足都靠著樹睡著了,這樹林裡暗藏殺機,虧他們還能睡著,她可不能睡,得撐住。
「大姐頭……」一旁的雷修遠忽然睜開眼,靜靜看著她,「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