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掩柴門嘯傲煙霞·御劍

  那天晚上孩子們很快見識了什麼叫「一兩銀子一頓飯」。

  大約在酉時左右,桌上忽然出現了滿滿噹噹的飯菜,從葷到素,從香噴噴的大米飯到花捲饅頭,從鹹湯到甜湯,應有盡有,看的人眼花繚亂,但如果不放個一兩銀子在桌上,到死也別想碰到那些美味的飯菜。

  也有那些意志堅定的孩子,堅決不買賬,奈何不交錢飯菜也始終在桌上放著,香氣四溢,餓著肚子面前卻放著佳餚,此等折磨簡直不亞於人間地獄,到最後連葉燁都忍不住,被迫交了銀子,結果一兩銀子的份量就是三菜一湯,外加米飯或麵食,多一樣都沒有,小氣得要命。

  大家一起聚在百里歌林的麗鶯之間吃飯,個個氣憤難平,百里歌林吃一口罵一句:「叫什麼雛鳳書院,直接改名叫搶錢書院好了!第一天就逼著大家花錢買飯,沒見過這樣的!」

  黎非道:「書院每年免費招收新弟子,沒有什麼錢財來源,還得給咱們提供弟子服和吃食,還要請先生來教,一頓飯花點錢也正常,何況又不是頓頓花錢,等學會飛了,應該就不用花錢了。」

  百里歌林冷笑:「你太天真了,今天能吃飯花錢,下次指不定學個什麼心法要花錢買秘籍,再下次丹藥也要花錢買,花錢的日子在後面呢!」

  不是這麼嚇人吧?

  黎非下意識地摸了摸錢袋,她的錢也不多,師父總共就給她留了五十兩,要是以後學個仙法花十兩,買個丹藥再花十兩,五十兩能讓她學到什麼東西啊?

  雛鳳書院的第一夜,孩子們在對未來巨大錢財花費的惴惴不安中,就這麼過去了。

  隔日大家全起了個大早,遲到可就是十兩銀子一頓了,而且連著三天,連紀桐周都不願花這種丟臉的冤枉錢,卯時還沒到,弟子房前的空地上,人都已經來齊了。

  此時天還沒完全亮,浮空的島嶼被薄紗雲霧包裹環繞,碧綠與潔白交織,好似披了一件紗衣。靠著島嶼邊緣,俯在邊上朝下看,是無窮無盡的雲海,雲海縹緲翻捲,深不見底,望一眼就令人膽寒。

  「你們說,下面會有什麼?」百里歌林有些懼高,縮在她姐姐身後不敢朝下看。

  黎非就一點都不怕,穩穩地站在邊緣,風把她的衣服吹得搖搖晃晃,好像她整個人都馬上會被風吹下去似的,她說道:「下面就是泥和骨頭吧,沒什麼特別的。」

  她住在青丘,每次只要跟師父出門就得攀爬虎口崖,對這些懸崖峭壁一點感覺都沒有,虎口崖底到處是摔死的動物的骨頭,當然也有人骨頭,她都看膩了。

  「我猜,下面是海。」葉燁是嚴謹理智派,「咱們在虹鹿車上飛了二十多天,這麼久的時間,早已離開中土了,這種浮空島規模巨大,建在海上比較合適。」

  身後有個陌生男聲插嘴:「下面是遍佈妖魔鬼怪的禁地,不小心摔下去可就沒命了。」

  百里歌林嚇得尖叫一聲,大家急忙轉身,便見空地上忽然多出一位紅衣青年,他看上去二十歲上下,出乎意料的年輕,腰上繫著一條花花綠綠的金線腰帶,配上紅衣顯得很是鮮艷扎眼,不過由於他眉眼生得俊俏,特別是那雙眼,不說話都在笑似的,穿得這麼鮮艷倒也不難看。

  這種時候出現在弟子房的大人肯定是書院的先生了,孩子們立即緊張起來,個個屏息靜氣,等待先生的教誨。

  紅衣青年環視一週,笑道:「你們沒一個人遲到嘛,真意外……看樣子個個也都把劍帶上了,今年的新弟子不錯啊。」

  「這個先生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百里歌林跟黎非講悄悄話,「你看他笑瞇瞇的,咱們運氣真好。」

  黎非心裡又緊張又期待,她還是不會引靈氣入體,也不會什麼運轉內息,不知道能不能學成先生教的東西?

  紅衣青年還在說:「既然人都齊了,我就不廢話了。先告訴你們,雛鳳書院是沒有固定先生的,每年先生都不同,都是從各大仙家門派裡選出的優秀年輕弟子,我叫胡嘉平,無月廷廣微真人親傳弟子之一,眼下你們先跟著我學御劍飛行吧。話說在前頭,御劍飛行是最基本的,連修行也算不上,想以後正正經經跟先生學東西,先過這關。」

  他抬頭看看天色,又道:「這樣,晚飯前能飛的,自己去北面免費拿吃的,晚飯前還不會飛的,一頓飯二十兩銀子。三天還學不會的,我直接把你們從這裡丟下去。」他指了指身後的雲海深淵。

  回應他的只有滿場死寂。又是要錢!而且是二十兩!孩子們都快麻木了。

  胡嘉平懶懶嘆了口氣:「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他拍拍手,忽然每個人面前出現一本紅皮書,胡嘉平忽然打個呵欠:「御劍修行的法子都在書裡,自己看自己練,不會的自己想別來煩我,晚飯前我檢查成果。」

  說罷他找了棵大樹,朝樹下一躺,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了。

  這……這算什麼先生……孩子們目瞪口呆。

  「……我收回剛才的話。」百里歌林淚流滿面,這先生豈止不像話,簡直就是混賬!

  來到雛鳳書院開始修行的第一天,孩子們就被殘酷的現實徹底擊潰了,但一頓飯二十兩銀子的壓力實在太大,沒人願意花時間埋怨這個不負責的先生,大家個個開始埋頭苦讀,時不時比劃兩下,認真地一塌糊塗。

  黎非翻開紅皮書,第一頁還沒看完心就沉下去了。

  書上洋洋灑灑寫了無數引靈氣入體隨後發至劍上的心法,後面還配了圖,生動地用圖畫詮釋體內靈氣的流向與走動,怎樣才能控制御劍飛行的竅門全在這裡。

  雖然這個確實比先生枯燥地說一大堆要直接明瞭得多,不過,這些對她來說,全無用處。

  她根本無法引靈氣入體,更遑論控制靈氣走向發至劍上。

  黎非默然環顧四周,雷修遠在遠處捏著長劍發呆,不知想什麼,百里姐妹跟葉燁三人在地上打坐,動也不動,紀桐周跟蘭雅郡主都在認真看書,其他孩子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凝神,有的似有所悟——每個人都在認真練習,只有她,什麼都做不了。

  不一會兒,孩子們忽然一陣躁動,原來紀桐周正踩在劍上搖搖晃晃地從空地這頭飛那頭,雖然飛得一點也不穩,可他確實是在飛。

  「哈哈哈!一點都不難嘛!」這個時候不得意就不是紀桐周了,劍在他腳底笨拙地扭動著,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他堅持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才筋疲力盡地從上面落下來。

  他意氣風發地環顧四周,見到黎非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不由更得意了,雖說將這幫低賤的平民都比下去了,風頭出的很爽,可最爽的果然還是壓了這刁民一頭。

  「哼。」他朝黎非高傲地冷哼一聲,縱身上劍,又開始歪歪扭扭地飛,這次卻比上次飛得好多了。

  黎非覺得自己跟油鍋上的螞蟻一樣,雖然外表竭力維持冷靜,內心卻焦慮無比。紀桐周確實天賦上佳,一下子就掌握了御劍的要領,這會兒她卻沒空羨慕嫉妒他,再也沒想到,千辛萬苦來到雛鳳書院,第一件修行就碰壁了。

  如果學不會御劍,她只怕連其他島都去不了,吃飯還得給錢,一頓二十銀子,等銀子花光了,她要怎麼辦?餓死?還是因為毫無資質被趕出去?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體裡還附著個疑似九尾狐妖的奇人,登時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急忙低聲叫他:「老先生,老先生?你醒著嗎?」

  那個神出鬼沒的沙啞聲音始終沒給她任何回應,自從二選後,他就再也沒說過話,是睡著了?是不願理她?還是已經沒有附在她身上了?連最後一點希望都被破滅,黎非徹底無奈了。

  身後一直靜默冥思的百里唱月突然長長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

  葉燁急忙問:「如何?可以控制靈氣了嗎?」

  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先閉上眼似是在回味,半晌,才忽然睜眼,淡道:「好,我會了。」

  雷修遠走過來,靦腆地一笑:「我、我好像也有些領悟了……」

  百里唱月靜靜看他一眼:「那就一起試試。」

  他急忙搖手:「不、不……萬一摔下去……」

  「我會護著你的。」百里唱月不由分說,將劍用力擲出,她的劍仿若一顆流星,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最後穩穩地回到她身前,懸空橫置。

  「走?」她盯著雷修遠。

  雷修遠似乎無奈地笑了笑,終於也將自己的長劍擲出,眾多或好奇或艷羨或吃驚的目光中,兩人一起縱身上劍,一個清逸一個優雅,彷彿他們不是初學者,而是早已飛過無數次的仙人。

  雷修遠腳下的劍疾射而出,瞬間化作一道流光,載著他飛向高遠的空中,百里唱月緊緊跟在他後面,兩人紅白交織的弟子服搖曳舞動,像在空中翩躚飛舞的一雙蝴蝶。

  孩子們發出艷羨的驚呼聲,居然有人能這麼快學會御劍!而且飛得那麼好!他們二人的動作優美而利落,完全看不出是個新手,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穿梭在雲霧浮島間,賞心悅目。

  百里歌林激動得完全沒法打坐靜心了,跳起來一個勁拍手叫嚷,就連平日裡冷靜的葉燁都忍不住在拍手叫好,方才紀桐周好容易出的一點風頭,此刻已經完全被蓋下去了,他有些驚訝,也有些不服,瞇眼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找了個樹影打坐,對眾人的驚呼聲充耳不聞。

  黎非怔怔地看著他們飄逸的身姿,心裡一時都不知是羨慕還是替他們高興了。連雷修遠都飛得那麼好,實在是出乎意料。

  兩人漸漸飛遠,大約盞茶工夫又飛了回來,穩穩地落在島嶼空地上,百里唱月懷中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什麼,雷修遠手裡也捏著個紙袋,裡面熱氣騰騰,聞起來像是什麼吃食。

  「憑名牌可以免費在北面島嶼那邊拿吃的。」百里唱月取出懷中的東西,也是個紙袋,掏出幾個包子一人丟一個,「都吃點,省得浪費一兩銀子買飯。」

  黎非掰開包子,只覺裡面腥氣撲鼻,居然是肉包子,她悄悄放在一邊,一口也不想吃。

  雷修遠怯生生地走過來,低聲道:「大姐頭,對不起,我忘了你不吃肉,沒拿素包子……我再去給你拿吧。」

  「不用急。」黎非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你不是飛得挺好麼,應該有點信心。」

  雷修遠急忙搖手:「我、我不行的,我怎麼比得上大姐頭!你一定馬上就學會了,肯定飛得比我好。」

  「修遠啊……」

  她嘆了口氣,定定望著他怯弱的臉,老實說,他真是個很奇怪的孩子,擁有上佳天賦的人,不欺負別人就算好的了,怎麼也不該是他這樣的。他總是哭,總是要靠自己拉他一把,她下意識就把他當做弱者,可他其實並不弱。

  雷修遠身上,有一種違和感。

  「大姐頭,怎麼了?這樣看我。」雷修遠怯生生地看著她,露出不知自己做錯什麼的無辜又懦弱的神情。

  黎非很討厭他這種表情,搖了搖頭,起身拍拍灰:「沒什麼,我走了。」

  她自己的事還煩心不過來,沒精力去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