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還未到,特殊演武殿前,十六名弟子已經來齊了。
今天有兩個測試,過不去的人會被書院毫不留情地送走。與上次剛來書院不同,孩子們已經在書院中渡過了四個月的時光,四個月以來,幾乎日日夜夜都在勤勉修行,互相之間也生出了同僚的情誼,無論哪一個人通不過測試,都不會像上次那樣輕描淡寫就能忘記。
令人驚訝的是,書院似乎也對這兩個測試極為看重,重樓百殿正中的高台上香菸裊裊,往日積雪冰冷的巨大青銅鼎不知何時被清理得一塵不染,悠遠淡雅的香氣瀰漫樓宇間,而高台下,書院的五位先生比弟子們來得還要早,每個人都換上了正式的冕服,連平日裡完全沒半點仙家弟子風範的胡嘉平此刻看上去都平添一股仙風道骨的味道。
百里歌林本來緊張的手心冒汗,待發現穿著冕服的墨言凡後,一顆心全奔著他俊逸非凡的身姿上去了。
「就算今天通不過測試我也無憾了。」這小姑娘顯見著是被他的脫俗美色勾引得失魂落魄,開始語無倫次口不擇言。
兩個月前假林悠的事情後,他們都以為墨言凡不會再教授拳劍課了,誰知他還是回來了,一如既往地教導弟子們拳法與劍法,左丘先生刻意叮囑過,希望知道內情的黎非三人不要把墨言凡與阿蕉的事情洩露出去,黎非和雷修遠都感念左丘先生的恩情,個個守口如瓶,除了紀桐周偶爾嘀咕兩句,覺得他破壞了自己心目中堂堂星正館的形象外,這件事還真的就這麼被瞞了下來。
巳時正,洪亮的銅鐘聲響徹書院,高台上猶如水墨暈染般,忽然出現了數道身影,黎非眼尖,一下就認出裡面有左丘先生的身影,剩下幾個人大多童顏鶴髮,亦有面容極年少者,然而觀其氣度舉止,與別不同,想來這些應當便是雛鳳書院的其他創立者。
胡嘉平回身行禮,朗聲道:「見過各位前輩,巳時已到,是否開始測試?」
左丘先生微微頷首:「開始吧,此次測試尤為緊要,還請五位先生嚴謹仔細。」
黎非本來以為今天的兩個測試跟以前一樣,誰知突然搞得這麼正式盛大,她反倒緊張起來了。後面有幾個男弟子在竊竊私語:「我聽說靈根屬性測試很嚴的,好像往年弟子在這邊起碼都會被淘汰一半的人,今年咱們就十六個,要是被淘汰一半豈不是只剩下幾個人了?」
往年弟子被淘汰一半?她更緊張了,或許是因為日炎睡了兩個月都沒醒的緣故,她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只靠她一個人,可以嗎?唉,她也確實太過依賴日炎了,這樣不好,不好。
胡嘉平長袖一振,弟子們只覺一陣清風拂面而過,十六座特殊演武殿的大門忽然便消失了,門內黑布隆冬,什麼也看不見,倒叫人有些發慌。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未時前,未能自蒹葭山離開的弟子,視為淘汰。」
說罷長袖又是一振,孩子們只覺背後像是被一隻手突然推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一個個分開朝十六座特殊演武殿奔去,黎非一腳剛邁進演武殿大門,眼前景象陡然轉換,冷風夾雜著雪花撲打在臉上,她穿過門,站定在一方荒蕪的雪原中。
這裡就是蒹葭山?山在哪裡?她細心打量了一下周圍,這裡居然不像二選的樹林與禁地裡遍佈瘴氣,寒風似刀,然而味道卻清爽。遠方無數陡峭險峰似無數筆直線在灰色的蒼穹中染開,鵝毛大雪落在頭頂肩上,除了風聲,別無一點聲響。
胡嘉平這個先生當得太不負責了,今天的測試這麼重要,他居然只是隨口一提,害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四面八方的風吹得她站立不穩,唯有西面來的風微弱些,還帶著一些山林的氣息。黎非解下腰上的石劍一拋而出,御劍往西面疾飛而去。
時間不多,只有兩個時辰,通過的要求是離開蒹葭山,就此可以推斷大約跟二選差不多,必須要完成某個條件,門才會出現。無論如何,先找到其他弟子,人多力量大。
飛了片刻,只覺雪原連綿不絕,天險峭壁望之膽寒,青丘的虎口崖跟這裡的險峰比起,簡直像個小土坡。黎非正四處顧盼,試圖找出其他弟子的蹤跡,忽聽腦後風動,她反應奇快,一層赭色的土行防禦牆立即罩在週身,只聽「噹」一聲巨響,後背似是被什麼東西攻擊了,這一下著實不輕,土行防禦牆的赭色光芒暗淡不少。
她立即重新放出防禦牆,劍身在空中急速打個旋,反轉過來,誰知身後竟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鳥妖,漆黑的翅膀張開比她兩個人加在一起還長,長喙下還生了一顆巨大的肉瘤,兩隻眼血紅血紅地,看上去無比醜惡。
妖怪居然會攻擊她!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黎非一面放出霧幻遮蔽身形,一面凝神匯聚靈氣,霎時間,一團團火光在鳥妖身上炸開,這是火行基本仙法,離火術。鳥妖被離火燒焦了皮毛,登時發怒如狂,長喙張開,一團團濃厚的黑煙自口中噴射而出。
黎非躲在霧幻後避之不及,吸了一口黑煙,只覺腥臭撲鼻,登時眼冒金星,站立不穩,險些從劍上摔下去。這要是摔了,她可真的會變成肉餅!她立即撤了霧幻術,金光一閃,朝地面疾飛過去,一面喚起木行靈氣,籠罩週身,驅除方纔的妖毒。
那隻被燒焦大半羽毛的鳥妖如何肯放過她,當即窮追不捨,它鐵翅巨大,扇幾下便追上了石劍,張嘴又是一團黑煙噴出。
黎非一面躲避,一面詫異,她體質特異,自小就沒遇過妖怪野獸,後來摔落書院禁地,那裡面的妖物個個對她避之不及,還給送吃的,何曾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為什麼這隻鳥妖不怕她?不是說她的體質驅邪避穢麼?
後背又是「噹」一聲,那隻鳥妖再度狠狠一啄,這樣下去不行,須得速戰速決。黎非凝神運轉靈氣,正要痛下殺手,忽見頭頂落下無數道金光,瞬間貫穿了那隻鳥妖的身體,它怪叫一聲,巨大的身體瞬間化作一張破碎的白紙,被山風吹散開。
白紙?黎非登時恍然大悟,這只妖是仙法與妖力加持的贗品,怪不得會攻擊她!看來書院為了這個測試,倒真是下了一番心血。
後方又傳來一陣陣鳥妖的怪叫,她回頭一看,便見一個少年御劍飛在不遠處,他身周十幾隻鳥妖將他團團圍住,黑煙噴吐,他總能巧妙地躲過去。
「雷修遠!」黎非乍見同僚,不由激動起來,方才殺死鳥妖的太阿術一定是他所為!除了他,沒人能把太阿術用得這麼霸道。
他似是聽見了她的叫聲,擺擺手,像是叫她快走,她怎麼可能走!他後面追了那麼多鳥妖,一個人怎麼對付?
黎非向他疾飛而去,靈氣運轉,在他週身罩了一層土行防禦。因見離他最近的那隻鳥妖張嘴又要噴吐妖毒煙,她立即拋出數片翠綠的小葉片,這是木行基礎仙法,籐纏。
葉片貼在它的長喙上,瞬間變成無數籐蔓,將它的嘴捆了結結實實,下一刻,又是無數道金光射出,將這隻鳥妖打得如破布般,不甘心地化作白紙碎裂散開。
黎非飛到雷修遠身邊,正要說話,冷不防他忽然上前一把勾住她的腰身,往地面急速飛去,眼看快要撞在雪地上,他忽地從石劍上一躍而下,連帶著黎非也站不穩,兩個小孩狠狠摔在柔軟的雪裡,滾了好幾圈。
「喂!」黎非滾得頭暈眼花,當即火了。
「等下說。」雷修遠起身閉目凝神,金光在他掌心吞吐凝聚,漸漸地,竟像是握了一隻小小的太陽在掌中一般。
「去!」他清叱一聲,那團金光驟然碎開,化作無數金屑飛向半空,眨眼工夫,無數的金屑變成無數道金光,下雨般落下,籠罩了方圓數里。原本窮追不捨的那些鳥妖被金光貫穿,瞬間全部變作白紙,林中隱隱還傳來其他妖物嘶吼的聲音,想來這方圓數里的妖物都被他的金行仙法金箭雨一掃而光。
這是針對修行中,只有雷修遠這個金屬性靈根才能學到的仙法,金行仙法素來無堅不摧,論起攻擊力,是五行中最上等的。
雷修遠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頭朝黎非笑笑,道:「要不是你來,我本想引更多妖物一起殺掉,可惜了。」
黎非頓時無語,她的好心反倒成了累贅?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淡道:「看樣子你一個人也能行,不需要幫忙,我找其他人同行吧。」
她正要走,忽覺身後的雷修遠慢慢蹲下去,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一眼,只見他捂著腳踝,似有痛楚之色。
「你怎麼了?」黎非趕緊湊過去,「還是受傷了?」
雷修遠聲音很輕:「腳踝好像扭傷了,看起來,我還是需要你幫忙呢,怎麼辦?」
黎非又無語了,這孩子的彆扭程度簡直連日炎都比不上,不想她走就直說嘛!想跟紀桐週一樣賣弄本領也直說嘛!
她一面搖頭,一面還是脫下他的鞋襪,果然他的腳踝有些輕微的紅腫,想必剛才從劍上跳下的時候扭傷的。
她放出冰藍色治療網,罩住他的腳踝,四人組裡,由於她被左丘先生定成主水副土的靈根屬性,這種水行的治療網只有她學過,連百里歌林的副水靈根也暫時學不到治療網。
忽然,一隻手把她額前的頭髮撥了撥,黎非愕然抬頭,卻見雷修遠坐在對面衝她微微一笑:「頭髮亂了。」
她沒好氣地也撥了撥他的頭髮:「你也是。」
他又不說話,濕漉漉的彷彿藏著霧氣的眼睛一直看著她,黎非先時還疑惑地與他對望幾眼,他就是不說話,只看著她。
漸漸地,她被看得渾身發毛,到底忍不住急道:「你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