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身在秋香月宮·雙劍

  他提著黎非,轉身走出門,黎非痛得說話都在結巴:「你……你就算把我切成一片片,剁碎了……你也永遠找不到什麼狐妖!」

  震雲子恍若未聞,天外新月如鉤,夜風陣陣,他忽然想起一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在這裡,自己追殺九尾狐妖數月,眼看便要得手,卻失之交臂。而此時此刻,藏匿九尾狐妖的女孩終於還是落在自己手中。

  他心中浮現無限感慨,狐妖說他身陷死局,他又何嘗不知。星正館玄門專修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兩者皆為極高等的仙法,最為尋常的言語與書寫化為利器,需要何等的毅力與代價?玄門中人人絕情斷欲,這四字說來容易,箇中滋味何人能懂?

  修仙者的執著心比凡人要熾烈萬倍,也正因為這等堅不可摧的執著,方能成就大道,自己初入星正館投入玄門座下,師尊就曾讚他心似烈火,必成大道。直到他遭遇瓶頸,這可撼天地的執著心反倒成了一座牢籠,愈求進,愈不得。

  事到如今,唯有靠這只九尾狐妖打破死局。

  他摀住黎非大叫大嚷的嘴,忽地想起屋內還有個雷修遠,他心神激盪之下,竟忘了要先將這孩子殺了滅口。

  震雲子轉過身,便見雷修遠靜靜看著自己,他的身體為仙法束縛,絲毫也動彈不得,原本以為這小男孩遭遇巨變必然會哭鬧詛咒不休,可這孩子神態冷靜,穩若磐石,若非遭遇瓶頸,自己平日裡也是惜才的長輩,否則不會起要將雷修遠帶入星正館的念頭,殺他十分可惜,然而命運弄人。

  雷修遠忽然開口道:「震雲子先生,你不顧一切擄走殺害書院弟子,就沒有想過,萬一狐妖煉製法寶也不能突破瓶頸麼?」

  震雲子微微冷笑:「你一個小小孩子,也想用言語動搖我的心神?膽識雖好,然而無用。」

  「我所言是否屬實,你自己清楚。」

  震雲子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搖頭,淡道:「可惜了,你。原本想要收你為徒,將來你必有大成就……昔日我若收你為徒,你進了玄門,便會明白今日之我,既是明日之你。你體會不到不進則退的殘酷,我已無路可退,你與魯山華在九泉之下莫要怪我。」

  他忽然提到魯大哥的名諱,雷修遠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許變化,震雲子長嘆一聲,面上甚有惋惜的神情,毫無預警地,他袖中忽然射出無數冰刃,它們發出刺耳的呼嘯聲,眼看便要讓雷修遠橫屍當場,誰知那些冰刃竟穿透他身體的殘影,盡數釘在了牆上。

  震雲子微微一怔,便見雷修遠纖瘦的身形輕輕一閃,腳下一寒,無數道巨大的金光自地底扎出,震雲子終於有些吃驚,化作一道狂風避開他的太阿術,冷不防頭頂又有金光亂竄,他再度避開,衣服到底還是被金光扎破,半截袖子落在了地上。

  雷修遠正要上前,忽聽身後一個低沉而陌生的男聲響起:「不要動。」

  雷修遠大吃一驚,只覺一陣冰冷的風自身後呼嘯而起,他披散的長髮被吹得翻捲亂飛,兩道冰冷的藍光自身後閃電般忽然襲向震雲子,快得看都看不清,震雲子亦是驟然變色,眼見那兩道寒光自己無法躲過,他竟把黎非提起擋在身前。

  兩道寒光似是有靈性一般,驟然繞過黎非的身體,當空一旋,削向震雲子的手臂,這般迅極而冷冽的動作絕非人力所能為,震雲子心中一沉,知是遇到了厲害的,急忙將黎非丟開,化作一股狂風呼嘯而去。

  那兩道寒光比他快了數倍,疾追而上,繞著那團狂風急點數下,只聽震雲子痛呼一聲,斑斑點點的鮮血自半空滴落,那股狂風不顧一切地逃竄,終究還是逃遠了。

  這一番變故不光是黎非,連雷修遠都看得有些瞠目結舌,兩個孩子愣愣地看著那兩道寒光疾飛而歸,凝在半空,竟是一對光華璀璨的雙劍,雙劍在他二人面前懸浮豎起,劍尖微點,像是打招呼般,緊跟著雙劍立即化作青煙消失在二人面前。

  黎非呆了很久,僵硬地轉頭望向雷修遠,他臉色蒼白如紙,也是滿臉茫然震駭。她喃喃開口道:「修遠……剛才那是……」

  話未說完,只聽「噗通」一聲,雷修遠忽然一頭栽倒在地,全身蜷縮起來,劇烈地發抖。

  黎非大吃一驚,顧不得雙肩劇痛,撲過去扶起他,卻見他臉色慘白,面上滿是痛楚之色,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從身上鑽出,不一會兒薄軟的中衣都濕透了。

  她嚇得聲音都變了:「你哪裡傷到了?!」

  方纔震雲子的無數道冰刃,那麼狹小的地方,那麼快的速度,他居然能躲開,現在想來簡直是個奇蹟,莫非還是傷到了?她匆匆檢查一番,雷修遠身上並沒有傷口,可他分明痛苦至極,五指在地上狠狠抓著,指甲都崩裂了,他目光昏亂,忽然顫聲道:「沒事!沒……」

  一語未了,他暈死過去。

  黎非想把他抱回房內,奈何她左臂痛得連舉也舉不起,想必不是骨頭碎裂便是脫臼了,右臂也用不上力氣,掙紮了半天才把他弄到石劍上,運轉靈氣,石劍輕輕抬著他送進屋內床上。

  冰冷暗淡的月光撒在窗欞上,這一夜還未過去,卻已發生如此多的變故。

  黎非靠在牆上,雙肩架了治療網,疼痛稍減,她先看了看雷修遠的情況,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很可能是受了什麼嚴重內傷,不然不會突然暈過去,她也給他罩了一道治療網,又灌輸了幾道木行靈氣去他體內,也不知有沒有用。

  她怔怔望著他蒼白的臉出神,方纔那對雙劍神出鬼沒的景象又浮現在腦海中。

  日炎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莫非他早已察覺這對雙劍的存在?怪不得他叫自己只管回來,不會死,還說震雲子今日要丟半條命在這裡,這對雙劍竟能將震雲子傷到。

  這雙劍究竟是什麼?和黑紗女一樣神兵利器生出的器靈麼?誰的器靈?一直藏在暗處護衛他們嗎?

  姑且不去想那對來去如風雙劍的事,最可惡的是離開書院時,胡嘉平給他們的符紙居然一點用都沒有,這先生到底靠不靠譜啊?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她將藏在胸口的符紙取出,為免掉落,她還特地做了個小袋子裝著,誰知打開布袋,卻見裡面的符紙居然都成了黑灰!怪不得怎麼運轉靈氣都沒法回書院,在他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符紙居然被燒爛了?外面的布袋怎麼沒事?

  床上的雷修遠忽地輕哼一聲,緩緩睜開眼,他臉上汗水縱橫,定定望著屋頂,不知在想什麼,黎非湊過去急道:「你沒事吧?哪裡還疼嗎?」

  他搖頭,可他臉上仍有痛楚之色,嘴唇都是蒼白的,喘了許久,才低聲問她:「你呢?」

  黎非嘆道:「我沒事,你先關心下自己,震雲子傷到你了嗎?可我找不到傷口,是內傷?你剛才怎麼突然能動了?怎麼又突然暈過去?」差點嚇掉半條命,她一時忍不住問了一大串。

  雷修遠面上浮現一層疑惑茫然的神情,半晌,輕道:「我……不知道。」

  看樣子他也是一個衝動,全然搞不清前因後果。

  黎非輕道:「是不是突然將爐鼎用到了極致?師父說過,在九死一生的時候,人往往會爆發意想不到的潛力,但過後身體會承受不住負擔遭受重創。你好好躺著別動,明天要是還不舒服,我帶你回書院找左丘先生。」

  說到這裡,她想起方纔的險象,又出了一身冷汗:「震雲子只是要帶走我罷了,未必殺我。倒是你!你不要命了!居然和他動手!」

  要不是雙劍突然出來,他這會兒肯定早死了。

  雷修遠疲憊地閉上眼,良久方道:「好了,我沒事了。」

  黎非嘆了一口氣:「還好沒事……對了,你看這符紙。」

  她把布袋裡的黑灰倒出來,雷修遠用手摸了摸,苦笑:「是震雲子,他修習字靈魘術,畫了咒文的符紙他輕易可以摧毀。天音言靈與字靈魘術是星正館玄門絕學,若非如此霸道,也不至於修習方法如此嚴苛。」

  他喘了幾聲,呼吸漸漸趨於平緩,終於恢復平日裡的精神,思索片刻,忽然又道:「那對雙劍出來時,曾讓我不要動,會說話一定是器靈了,一路暗中跟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必是有人命他這樣做,措手不及才能叫殺手鑭。我猜,即便不是左丘先生的器靈,必然也是書院創立者之一的器靈。」

  說到這裡,他再度陷入沉思。

  雙劍器靈一直跟隨其後,不知有沒有將震雲子的話聽在耳內,以震雲子的謹慎,想必天音言靈一定是時刻護身的,他想要獨吞九尾妖狐,自然不會將黎非的事情洩露出去。不過凡事總有萬一,九尾狐妖可能在黎非體內藏匿的事假若傳出去,對她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今天有震雲子為狐妖如癲如狂,明天也會有別的仙人為之窮追不捨……這孩子前途或許相當多舛。

  正思忖時,忽見黎非湊過來,小心翼翼看著他,絞盡腦汁不知想什麼,隔了半天,才小聲道:「那個,修遠啊……震雲子說的那個狐妖……嗯,就是……狐妖吧……」

  雷修遠忽覺一陣好笑,直接打斷她的結巴:「不用說,我也不想問,懶得聽你拙劣的藉口。」

  黎非不由默然無語,日炎確實是她最難啟齒的事情之一,而方才發生的一切,她也真的想不出任何完美藉口,其實雷修遠那麼聰明,又怎會猜不到這些?

  她替他掖好被角,笑了笑:「算了,你睡吧。震雲子受了傷,又有器靈在,應該不會回來了。」

  她起身要走,雷修遠忽然低聲道:「我胸口疼。」

  ……他的意思是讓她別走麼?黎非又默然無語地坐回椅子上,他就不能簡潔明瞭地說一聲別走嗎?

  「還有哪兒疼?」黎非盯著他的臉,問。

  他想了想,自己也覺好笑似的,索性用被子矇住頭,縮下去:「全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