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月廷最北面最荒蕪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墜玉峰的雪山。
相比較那些桃李滿天下的厲害仙人,沖夷真人的墜玉峰終年都是冷冷清清,冰天雪地。既沒有廣微真人的堯光峰那麼四季如春般溫暖,也沒有東陽真人漆吳峰的景緻秀麗。
換句話說,在墜玉峰峰修行,跟被打入冷宮差不多,這是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全然沒風景可看,還偏僻得要命,平常弟子們閒逛都不願逛到這邊來。
來到墜玉峰三個月後,終於極難得地遇到了第一個晴朗日,黎非早上醒來後推開窗望見外面久違的太陽,激動得差點淚流滿面。
匆匆梳洗完畢,她換好弟子服。無月廷的弟子服式樣都差不多,一色荼白,領口與袖邊紋繡黑邊。不同的是普通弟子服袖子上一道黑邊,精英弟子服袖子上有兩道黑邊,親傳弟子則是三道黑邊。
黎非瞭解了這些規矩後,曾偷偷觀察過師姐昭敏的袖口,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兩道黑邊,居然不是親傳弟子,聽說師父收她入門已有三十餘年了,修行三十多年還沒成為親傳,怪不得他們都說胡嘉平是天縱奇才,短短幾年就成廣微真人的親傳弟子了。
黎非對著鏡子把衣領扶正,腰帶系得整整齊齊,這才開始綰髮髻。
來了無月廷後,她再也沒梳過利索簡單的麻花辮,皆因昭敏師姐不允許她扎這個「難看的髮辮」,看一次她拆一次,無奈之下,她只得學著綰一些簡單的髮髻,三個月過去,大部分髮髻也弄得像模像樣了。
梳妝台上有個小木盒,裡面放著許多精緻珠花,全是昭敏師姐替她挑選的,這位師姐對她非常好,體貼又關懷,絕對是理想中的姐姐,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對她儀態上的挑剔了吧?
戴好珠花,仔細看看儀表,確認沒什麼問題,黎非推門快步走出去,還沒到中廳,昭敏的聲音就響起了:「就算要遲了,也不許走這麼快。」
又來了……黎非繞到中廳,果然昭敏師姐已經先到了,正端坐在小案邊吃飯。黎非一見到她立即在臉上掛出貴族淑女的笑容,一路蓮步輕移飄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行禮:「見過昭敏師姐。」
昭敏滿意地點點頭,將身邊的小案朝她面前推去:「用膳。」
早飯是清粥小菜,在無月廷吃飯就得花錢了,和無月廷的普通弟子不同,她是被長老直接從書院收入門的,入門便算精英弟子,他們這些精英弟子每個月有三兩銀子的膳食補貼,不然真是連飯都吃不起。黎非小口小口吃飯,她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樣大吃大嚼,不然昭敏會直接把她的飯收掉不給她再吃了。
食不言寢不語,吃完早飯,昭敏才細細打量她今天的儀表,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柔聲道:「黎非今日打扮得極好,你又白了許多,輪廓也長開少許,這朵妃紅芙蓉映著你的肌膚容色,再合適不過。」
昭敏師姐什麼都好,就是說話文縐縐地,其實她反倒更欣賞剛開始那個利落乾脆地告誡自己「女孩子即使心裡想著要殺死你們也要在臉上笑」的師姐。
「師姐謬讚,黎非愧不敢當。」連她也被逼著不說人話。
「難得今日天晴,你來了三個月,都沒好好看過無月廷雲海上下的景緻,上午的修行可以仔細看看了。」
昭敏起身走出中廳,黎非急忙跟在她後面,繼續蓮步輕移。
現在她上午跟昭敏師姐學騰雲飛行,下午才跟師父學仙法,倒是沒見師父教導過師姐,她曾問過這問題,師姐說師父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突破,到了下一個層次,師父才會繼續教導。
這就是所謂的瓶頸,修行者每個階段都會遇到瓶頸,有些人很快就能突破,有些人則需要很久,甚至此生就只能停留在瓶頸處,寸步難進。昭敏的瓶頸已經卡了九年,突破這個瓶頸後,她才能從精英弟子轉為親傳。
雲霧在腳下聚集,很快,黎非腳底出現一朵小小的白雲,這個比書院的御劍要靈活有趣多了,其實騰雲飛並不難,難的是要在這靈氣鬱結濃稠的無月廷來去如風,比當初學御劍辛苦太多,她飛了三個月,只能用一個上午的時間從墜玉峰往最近的如之峰飛三個來回。
跟著昭敏飛上墜玉峰頂,但見眼前千里雲海,萬里延綿雪山,初升的朝陽華光萬丈,映得雲海中彷彿有千萬種斑斕顏色,雲海之上更有無數或雪山或翠嶂跌宕起伏,雲海之下還有無數樓層殿宇。
這種氣勢磅礴遼闊無際的壯麗景緻,讓黎非震撼到無言,這哪裡是仙家門派,簡直是一座城!來了三個月,因為晴朗日她才第一次窺見無月廷全貌。
「雲海之上是我等精英弟子親傳弟子,還有長老們修行的地方。」昭敏指向雲海,「雲海之下是普通弟子修行的地方。每十年門派會辦鬥法大會,普通精英親傳弟子無一例外都要參加。所以不要認為此刻身在雲海之上便萬事安心了,倘若不求精進,修行始終止步不前,遲早要被趕到下面去,而普通弟子倘若有優異的,也會被選上來。」
說到這裡,她忽地一笑:「不過幾乎沒有普通弟子能上來。」
所謂普通弟子,其實無月廷之前也一直在招收,大多是有一點靈根,資質一般,家裡又有錢的。雲海之上的弟子每個月還有膳食補貼,這種好事普通弟子是享受不到的,非但沒錢拿,每年還要繳納一定的錢糧,以保證不被門派趕走。
每一個仙家門派都是這樣,世上的天才畢竟稀少,大多數有靈根的人資質都很普通,縱然當個仙家門派的普通弟子如此苛刻,每年要進來的人依然多如牛毛,畢竟成仙的誘惑太大。之前胡嘉平所說的無月廷弟子數以萬計,指的是下面的普通弟子,雲海之上的弟子其實並不多。
「好了,開始吧。」昭敏用手絹拭去青石上的積雪,姿態優雅地坐下去,「今日午時前要在墜玉峰與如之峰之間飛四個來回。」
黎非望著下方翻捲流動的雲海,嘆了口氣:「師姐,我什麼時候才能來去如風啊?比如一下飛到堯光峰再一下飛回來。」
昭敏淡道:「這裡和書院不同,那邊你三天就能學會御劍,無月廷靈氣鬱結,想要來去如風,即便是被稱為天縱奇才的胡嘉平師弟,也花了一年,尋常弟子花個三四年也是極普通的事。」
「三四年?!」黎非震驚得快失聲了,仙家門派還真不把年頭當年頭,怪不得動不動一個個瓶頸一卡就是上十年,閉個關都要九年。
意思就是說,雖然跟雷修遠一起進了無月廷,少說也要一年多後才能碰個面?
「去吧,不要再聒噪。」昭敏開始閉目凝神,照舊修行自己的,以期早日突破瓶頸。
黎非運轉體內全部的靈氣,腳下的小白雲慢悠悠地向前飛去,雖說比三個月前的寸步難行好很多,但還是慢,她已經好久沒體會過以前那種御劍疾馳的感覺了。
如之峰是距離墜玉峰最近的一座山峰,尚未有長老在上面結廬修行,整座山同樣被冰雪覆蓋,卻顯得十分荒蕪冷清。
黎非落在峰頂,歇了片刻,正要一鼓作氣再飛回去,忽覺前面似乎有個小黑點在固執又不快不慢地朝這邊飛來。是無月廷弟子嗎?這還真少見了,來了三個月,她就沒在這附近見過有人來,連鳥都不願飛過這裡,更何況人。
她瞇眼細看,只覺那小黑點越來越近,沒一會兒,已可以看出是個弟子,而且身材清瘦,身量不高,應該年紀不大。黎非忽覺胸膛裡的心臟開始狂跳,她眼怔怔地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固執地靠近,少年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最後,他輕輕落在她對面。
「這裡怎麼到處冰雪?」他一落地四處看了看,雖然滿頭大汗,卻笑得彷彿那根本不值一提,「你就住在雪山裡?」
黎非不知是大笑一聲還是歡呼一聲,她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什麼儀態優雅全丟到了天邊。
「修遠!修遠!」她一個勁大喊大叫,「你能飛過來了?你已經能飛那麼快了?」
雷修遠在她腦袋上按了一下,低頭打量她一番,見她髮髻優雅,還戴了一朵妃紅芙蓉,三月不見,膚色白了不少,容貌又與三個月前大有不同,此時刻意裝扮過,更添無數清麗。
他微微一笑:「怎麼變了個人?剛看見都認不出了。」
「都是我那個師姐……等下,你還沒說,你能飛那麼快了?你是來看我的嗎?」黎非一把拂去石頭上的積雪,拽著他坐在身邊,笑瞇瞇地看著他,三個月不見,他好像長高了一點,顯得更瘦了,無月廷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還是那麼清飄逸。
雷修遠沒說話,任她盯著自己看了一陣,他忽然起身道:「好了,我該回去了,不然趕不上午時。」
午時?黎非看看天色,這會兒才辰時不到吧?而且他這不是剛來麼?
她忽地一個激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飛來花了多久?」
他但笑不語,又在她腦袋上按了下:「矮的要命,下次來爭取長高點。」
黎非拽住他:「等一下,修遠……你、你……」
她結結巴巴不知該說什麼,他辛辛苦苦飛了幾個時辰來墜玉峰附近,是為了看她嗎?墜玉峰到堯光峰有多遠她雖然不知道,可無月廷有多大,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他又要花同樣的時間飛回去,一定很累吧?
她突然沉默,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感動,眼睛一下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