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公鎮第一次見到紀桐周的時候,他是個蠻橫的小王爺,身邊一群狗腿子前呼後擁,處處惹是生非,恨不得鼻孔翹到天上,要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後來在書院一起經歷了很多事,黎非慢慢發現這真率又喜歡端著王爺架子的少年,不過是把喜歡與討厭都毫無保留地保險在臉上而已,討厭他們,便毫不留情地挑刺找渣;喜歡他媽恩,便絲毫不掩飾地率性相交。
再後來,她又眼睜睜地看著小太陽似的小王爺被陰霾籠罩,在他砍死開亮粗疏的性格下,居然藏了那麼多難解的心魔。
葉燁後來與她通信時會提到紀桐周,覺得他變了許多,可她現在卻知道,這個人其實絲毫也沒變。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直率而任性,突然就翻臉,突然就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事,一點也步考慮別人的感受。因為他的迷障,她便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受辱;又因為他的心事難解,她就要看著他忽冷忽熱,喜怒無常。
許多年過去,紀桐周還是當日在陸公鎮的那個小王爺,習慣為所欲為,張揚跋扈,將好與壞完全傾倒在別人面前,全然不在乎他們的評價。
黎非想著想著,眉頭漸漸緊鎖。
不是世上每個人都會寵著讓著他脆弱的任性,至少她不會,永遠也不會。
一隻手突然揉在她眉間,黎非微微一驚,便見雷修遠不知何時與她並肩而飛,正抬手撫平她眉間的皺褶。
「想什麼。」他的語氣很淡漠,讓這三個字變得不像疑問,倒像一種命令。
黎非突然笑了,比起任性,其實這個人也不輸給紀桐周,只不過他藏得更好,大多數時間也只對她一個人任性而已。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兩下。
下一刻他更用力地回捏,黎非疼得差點跳起來,急道:「你幹什麼!」
雷修遠也笑了,低聲道:「疼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黎非皺起眉頭:「你老是這樣!下回讓你疼一次試試?」
「好啊。」他答得順溜至極,「等我心裡專注想著其他姑娘的時候,你讓我多疼都可以。」
想著其他姑娘?黎非頓時趕到心底一陣隱隱作痛,瞬間明白了他的感覺,沉默許久,她輕道:「對不起。」
雷修遠從來不對任何女人假以辭色,當然,若非必要,其實他對任何人都不怎麼給好臉色,只有她是例外。正因為這唯一的例外,他為了她做盡一切能做的,同樣也要求同等的回報,要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屬於他一個人,一旦感到不公,立即就會將不滿表達出來。
他溫柔的時候嚇死人,暴虐起來也嚇死人,跟他在一起心臟就不得安生,一會兒被他捧上天,一會兒又被他砸地上,她所有強烈的感情只給了他一個人,時而愛道了極致,時而又恨得想把他踩腳底狠狠蹂躪。
這極致又強烈的感情,有時候甚至會讓她趕到一絲恐慌,她不能失去他,一時一刻也不行。
雷修遠又捏了捏她的手,這次卻沒用勁,他正要說話,在前疾飛的長老們突然停了下來,黎非下意識就要甩開他的手,連甩幾次都沒甩開,只得漲紅了臉不去看其他長老們的表情。
翠玄仙人閉目凝神許久,低聲道:「妖物遷徙,驚動了無數仙家,我二人不便露面。廣微,你來。」
廣微真人立即上前躬身等候吩咐,卻見翠玄仙人雙手合十,很快,一道古怪的縫隙在他掌心的距離中緩緩裂開,像是他雙掌之間藏著另一個世界一般。
黎非忽覺一股極熟悉極親切的氣息自那裂隙中傳來,甚至不用想,她一瞬間便知道在這裂隙中,藏著那座令她心神不寧的異民墓。她下意識便想上前,可雷修遠的手還僅僅攥著她的手,他也出神地望著拿到縫隙,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握住她的那隻手甚至漸漸開始用力,黎非的手骨都有種要被他捏碎的錯覺,疼得使勁拽,卻毫無用處。
「修遠!」她低低叫了一聲,雷修遠又慢慢放開她的手,雙目依舊死死盯著那道縫隙,動也不動。
裂縫越來越大,像是這個師姐別一柄看不見的刀突然切開了涼拌,內裡光華灼灼,隱有萬千物事,影影綽綽,只是看不清。
守中仙人慨然一笑,回頭道:「我們兩個老傢伙只得先躲一步了,好在這一路妖物都是懵懂之輩,無甚威脅,你們足以應付。待道了白邊之崖,封印一事再交給我們便是。」
說罷他直飛進入那裂隙中的小千世界,翠玄仙人緊跟氣候,人一閃入,裂隙頃刻間合攏,變作一面銅鏡,被廣微真人恭恭敬敬地雙手捧好,放入了懷中。
雷修遠看了片刻,很快便一開視線,微微一笑,低聲道:「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的小千世界,第一次見識。」
之前日炎也說過小千世界,還難得地稱讚了翠玄仙人一次,黎非不由問:「什麼小千世界?」
「有的仙人修行道了一定境界便可開闢出另一個只屬於他們的師姐,山河日月,千雲萬海,一切世間規則都由仙人來約束制定,無論是誰也無法強行破開仙人的小千世界……嗯,算是最厲害的自保仙法吧。」
黎非嗤地一笑,這麼厲害的東西被他說成是自保仙法,想像還真是那麼回事,鬥法的時候實在打不過,破開小千世界躲進去,那對手可真要氣死過去了。
眼下她終於略微明白這麼多長老連著兩位老輩仙人一起出來是為了什麼,翠玄仙人的小千世界中分明藏著真正的異民墓,他們要去白邊之崖,是像把它封印在試煉地裡嗎?
她相似粟烈谷那個空蕩蕩的異民墓,出乎意料,異民墓居然被無月廷這樣看重,她曾以為不過是仙人們把在海隕中殺死的異民屍體收藏起來而已,可他們這麼慎重地在異象出現後不遠千里將異民墓帶去中土中心的白邊之崖,很明顯是有別的目的。
那座異民墓中,到底藏了什麼?對了,青城仙人曾斬斷過夜叉角,莫非也被存在在墓中?莫非……怕那隻夜叉再過來搶奪自己的角?
雷修遠不知想什麼,又開始出神,黎非正想將異民墓藏在小千世界的事告訴他,忽聽一個長老低聲道:「下方林中有靈氣波動,是一群弟子,居然沒有長老在。」
此地妖物橫行,一群剛突破第二道瓶頸的弟子居然沒有長老帶領到處亂晃,指不定就要遭受什麼災難,倒叫人有些懸心。
「附近應當有其他門派的試煉地,有仙家弟子不足為奇,我等趕路要緊,莫要耽誤了。」廣微真人謹慎地摀住胸口,他懷中放著翠玄仙人化作銅鏡的小千世界,此刻重擔都在他一人身上,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眾人正要繼續飛,忽見林中呼啦啦飛起十幾個弟子,有男有女,看弟子服飾,應到是攬天派的人,他們面上神情甚是驚惶,一見無月廷這麼多長老,弟子們立即上前行禮,為首一人急道:「諸位長老前輩,我等是攬天派的弟子,此次連兩位長老在內一共來了五十人進行試練,我等因事耽擱稍稍來遲片刻,未落地時還見著前面的長老與弟子,可方才眼前一花,他們全都不見了!弟子們修為淺薄,惶恐無奈,懇請諸位長老相助!」
長老與弟子一同消失?這是什麼聞所未聞的事情!廣微真人奇道:「莫非是先進了試煉地結界?」
攬天派弟子急得臉都白了:「並非如此!試煉地尚有數里的距離,弟子們絕不會看錯,真的是突然就不見了!」
中土仙家面子上的和諧總是要的,何況人家弟子這樣求助,無月廷那麼多長老說什麼也不能不管不顧走人,只得各自落下雲頭替他們勛章消失之人的蛛絲馬跡。
「諸位長老請看,他們就是在這裡突然消失的!」
攬天派弟子們將長老們引入一座樹林中,其時天色剛亮,林中霧氣瀰漫,遮蔽實現,沖夷真人四處看了看,若有所思:「這附近到沒有妖氣,我尚能感覺到殘留的靈氣,確是曾有長老與弟子在附近出現過。」
眾多長老中,沖夷真人是最擅長感知靈氣妖氣的,所有人都看著他細細搜尋殘餘靈氣,向前走了數步,他沉吟道:「靈氣在這裡突然斷開,一乾二淨……」
他皺眉苦思,忽而雙手疊起,閉目凝神,身上的靈氣似波浪般蕩漾開,這是沖夷真人最拿手的成名仙法「靈明籠」,放出自身的靈氣感應方圓十里內所有最細微的諸般妖氣靈氣。
過了約有盞茶功夫,磅礴的靈氣釋放終於漸漸式微,沖夷真人驟然睜開眼,「咦」了一聲,緊跟著疾步超前走去,忽地又聽了下來,驚道:「哦?原始竟是……」
話未說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整個人突然便消失了。
攬天派的弟子們發出驚恐的叫聲,無月廷諸位長老立即團團將弟子們護在圈內,急急退了數步,東陽真人一腳踏在大葫蘆上,葫蘆嘴中立即噴湧出無數淺碧色的沙,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他凝神結印許久,到底還是露出了一絲驚駭與愕然:「……沒有妖氣和靈氣?什麼東西?!」
又一次話音剛落,他整個人也消失在了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