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微真人落在陰雲繚繞的天隨峰,那陰雲密佈中忽然響起翠玄仙人的聲音:「你回來了。」
廣微真人躬身行禮,低聲道:「晚輩道翠玄前輩所囑,去了青丘一趟,找到了姜黎非曾住過的小院,細細搜尋過,並未見任何可疑的東西。」
翠玄仙人黯然片刻,像是有些意外:「哦?真的什麼也沒發現?」
「除了破爛的傢俱便是一些生活用具,晚輩不敢有所隱瞞。」
翠玄仙人長嘆一聲:「人老了,疑心病也重,多疑的性子實乃我此生缺憾,然而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廣微真人苦笑起來:「晚輩明白前輩不肯放過一絲可疑之處,然而海隕降臨,如今各大門派都忙得焦頭爛額,我們全無證據卻只糾結姜黎非這一個小小的女弟子,未免得不償失。」
翠玄仙人思忖片刻,方道:「也罷,你去吧。」
廣微真人立即躬身告退,良久,翠玄仙人忽然抬手將袖中一枚尺餘長的短刀拋出,那柄短刀在空中懸浮,頃刻間化作一個滿頭紅髮的男性器靈,伏跪於地,等候吩咐。
「跟在那女弟子身邊,無論她去哪兒,莫要叫他們發覺,所見一切,回來一字不漏地說給我聽。」
器靈應了一聲,立即消失在他面前。
磅礴的靈氣被緩緩收斂入體,黎非疲憊地睜開雙眼,喜悅地看著懸浮在自己面前一截通體潔白的小角,由於五種靈氣充沛期間,尚未徹底封入,它週身散發出奪目的五彩光輝,極其絢爛。
片刻後,光華收斂,小角落在她掌心,只有中指長短,潔白似玉,瑩瑩光潤,看上去倒像是一件渾然天成的飾品。
真是難以想像,剛得到這只兕之角時,它比她整個人都高,而且通體黑紅交織,看起來十分猙獰,經過她三個月從生疏到熟練的靈氣淬煉,它變成了這麼玲瓏的模樣,與她渾然一體,感覺十分玄妙,怪不得師父說,只有自己煉製的法寶才能將其的效用發揮到極致。
數月前的獵妖,沖夷真人帶著黎非在中土中心的荒山野嶺中足等了一個多月,才等來了凶獸兕。剛見到兕的時候,她還吃了一驚,兩次到異民墓,大殿前封印的銅牛就是它,這種凶獸據說十分奇異,頭頂僅有一隻巨大的獨角,其上卻不附著凶煞之氣,反倒不懼五行,可攻可守,十分厲害,不枉費她和師父耗在林子裡的那一個多月。
黎非心中一動,兕之角立即盤旋而起,忽變得數丈長短,忽又細小若一根繡花針,隨心所欲,變化萬端。她指尖輕觸角尾,峰頂密室中的靈氣立即為它吞水般吸食而來,竟比靈吸快上無數倍。
「哦,這一招不錯,但不可在人前使用。」
日炎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驟然出現在耳畔,黎非驚喜萬分地回頭,對上了他慘綠的雙眸。
「日炎你回來啦!」她立即起身,「看,這是我的法寶,咱們騎著它四處逛逛去,肯定比小白雲快多了!」
「彫蟲小技也敢賣弄!」日炎不屑地翻個白眼,「老子早就回來了!你煉個破角都要三個月,什麼東西!」
早就回來了卻不告訴她,是怕她第一次煉製法寶出意外,所以一直在叛變守著嗎?黎非笑瞇瞇看著他,他尖尖的鼻子湊在兕之角上聞個不停,大耳朵一陣亂晃,又讚道:「這東西不錯,很適合你,那小仙人果然有點眼光見識,只是方纔那招吸收靈氣,能不用就別用,省得惹麻煩。」
黎非點了點頭,她的靈吸與法寶的吸取靈氣,與中土修行者的引靈氣入體大有不同,不但可以奪取天地靈氣,甚至連修行者體內的靈氣都會搶奪,仔細想想,這一招其實十分恐怖,一旦被傳開,怕是永無寧日。
日炎靜靜凝視她,目光中少見地有一絲欣慰,卻還帶著一絲不甘,冷道:「諸事已畢,你可以安心做你的普通人了。我跟你說,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以後要是敢跟我說後悔了,老子把你腦袋都揪下來!」
黎非笑了笑,輕聲道:「只要我下了決心,就不會後悔了,日炎,謝謝你。等以後我變得特別厲害了,我幫你去書院禁地把封存的妖氣都偷回來,天底下還有哪兒封了你的妖氣,咱們慢慢找,都給你找回來。」
「……你還記得禁地的妖氣?」日炎慘綠的雙眸有些意外地盯著她。
她伸指在他毛茸茸又虛幻的腦袋上彈了下:「自然記得,我答應過你的,怎麼會忘。」
日炎哼了一聲,驟然起身,九條長尾搖曳而起,他冷道:「封印即將解開,我又何須那點妖氣做陪襯!可笑!小毛孩的胡話你還記著,丟人不?!」
「你害羞啦?」
「呸!閉嘴!」
黎非望著他後背上暗淡的紅色封印,心中又是高興,又有些不捨,這只千年九尾狐這麼多年憋屈在自己身體裡銷聲匿跡,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渴望恢復重獲自由,封印解開後,他只怕立即就要走。
她低聲道:「我有好多事沒幫上你的忙,就算封印解開,你能不能不要急著走?要不要再教導教導我?我還有好多東西不會呢。」
日炎黯然片刻,淡道:「你又不是以前的小屁孩,還這樣黏人?」
黎非勾起唇角:「我是捨不得你,想喝喜歡的親人朋友在一起不分開,不算過錯吧?」
「哼!甜言蜜語,我不愛聽!」日炎長尾一甩,身體忽地漸漸化為虛無,他的聲音像在生氣一樣,「我須得沉睡運動,最快兩三個月便可恢復巔峰。這是留給你的功課,屆時若有一個練不好,老子把你頭髮都拔掉!」
一張空白的白紙皮飄飄蕩蕩地落在黎非手中,日炎蒼老的聲音立即響起:「流冰之法,取五分水行靈氣,三分土行靈氣,一分火行靈氣。火海冰獄,四分火行靈氣,四分水行靈氣,一分……」
她靜靜聽完他留的功課,日炎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眼前,將白紙折好小心放進袖袋中,她一把推開大門,封頂白雪反射著刺目的日光落入這間陰暗的閉關室,好一陣耀眼,三個月不見日光,她都有點不適應了。
「出來了?」頭頂突然響起那個熟悉而清冷的聲音,熟悉的靈氣波動,黎非笑瞇瞇地抬頭,便見雷修遠站立在一直漆黑的旋龜殼上,不知等了多久,那隻龜殼被他在腳下不耐煩地踩得溜溜亂轉。
黎非一下沒忍住,噗的一聲笑起來:「這是你的法寶?」
真的是一直龜殼!還是黑色!怎麼看怎麼不適合他,雷修遠這麼清傲俊朗的形象,至少也該像秦揚靈那樣踩個玉簫啊或者什麼別的比較清雅的東西,踩個龜殼簡直太違和了。
雷修遠輕飄飄落在她面前,見她笑得快仰過去,當即在她腦袋上用力一按,板著臉道:「笑得醜死了。一個法寶煉製三個月,豬也比你快。」
黎非心念一動,瞬間的兕之角立即懸浮翻轉起來,轉瞬間變作三尺長短,像一座玲瓏舟。
「這是我的法寶。」她得意地炫耀,「比龜殼還看多了吧?我們要不要騎著出去逛逛?」
她就盼著有人跟她一起騎法寶玩。
雷修遠在她臉上揉了揉,輕笑:「三個月不洗臉還想出去玩?」
對了,她三個月沒梳洗!現在的模樣不知道有多荒謬,黎非趕緊摀住臉:「我還是先去梳洗……」
雷修遠取出兩塊石牌給她,卻是弟子出入無月延用的令牌,他抱著胳膊,顯然等了三個月叫他十分不耐煩:「我已經和師父稟告過,出入令牌也都已取到,給你一個時辰。」
說罷他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微微一笑:「我耐性不好,別叫我等太久。」
……他居然連出入令牌都弄來了,黎非又好笑又期待,拱手朝他行禮,玩笑道:「遵命!雷師兄!」
四個月前廣微真人帶著雷修遠獵了一對妖,滿滿噹噹抱著先回無月延了,當日分別時便各自說好,入門排已有六年,可以隨意進出,法寶煉製完後他們便去山玩水一番,結果出了點意外,她一個法寶就練了三個月,把雷修遠急成這樣。
這些年天天悶在門派,就算出去也都是跟著長老們試煉,不甚自由,如今終於能自由自在地出去,更何況還有八月的陸公鎮之約,黎非越想越興奮,匆匆洗了個澡換好衣服,便見桌上多了一封信,是葉燁他們寄來的。
毫無意外,葉燁和唱月的心裡提的都是八月陸公鎮相會的事,他們給紀桐周和百里歌林都發了信,歌林依舊沒有任何音訊,唱月提到假如這次陸公鎮聚會她沒來,她和葉燁便打算去東海萬仙會找人,不知道這丫頭又出了什麼狀況。
黎非飛快寫完了回信,收拾好包袱,向師父師姐道了別,又拽著黑臉的雷修遠飛到堯光峰找到蘇菀,剛巧鄧溪光也在,與他們說明了八月聚會的事,鄧溪光羨慕得眼睛都綠了:「八月我有試煉去不了啊!老天爺!太可惜了!那個去了東海萬仙會的妖嬈師妹難道我沒機會見到了嗎?!」
蘇菀大笑起來,在他肩上用力拍了拍,她最近跟鄧溪光關係好得很,簡直要稱兄道弟了:「鄧師兄你別擔心,那個妖嬈的師妹我一定替你好好看個夠!」
鄧溪光看她的眼神根本就是哀怨,他嘆息著按住雷修遠的肩膀,低聲問他:「雷師弟,你是人生贏家,請問你是怎麼能征服姜師妹跟她成為道侶的?請傳授你可憐的師兄一點訣竅……」
雷修遠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鄧師兄須得換一顆腦袋。」
換個腦袋,是說他長得醜還笨嗎?!鄧溪光的心霎時碎成了一片片的,他怎麼就忘了雷修遠那張刻薄的嘴呢?眼看他二人交代完畢,馭使法寶疾馳而去,他羨慕得淚流滿面:「他這趟出去,可以天天雙修,享盡各種溫柔鄉,姜師妹又是那麼天香國色……唉,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蘇菀失笑:「鄧師兄你就是這樣成天只想著看些那些猥瑣的事,老天才不關照你的。」
鄧溪光失神地看著她:「老天不關照我,蘇師妹你可否多關照關照……哎,你別走那麼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