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總是會想,為什麼陸離會在那種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救自己?同門之誼?還是他心中對她的那一丁點的好感?
動了心的女人是不能把一個翻來覆去掰碎了思量的,因為想著想著,總會往自己希望的那個方向去,越想越沉迷。
那天陸離為了救她,以一敵五,雖然慘勝,他也傷重到差點死掉。
歌林刻自己抱著他氣都要喘不過來,四處找安全所在,他血滲透了衣服熨帖在她皮膚上,她又是憤怒又是迷惘,只是一個勁朝他大吼:「誰要你幫忙了!誰要你逞能了!死了怎麼辦?死了怎麼辦?!」
陸離早已暈過去,她的大吼他一個字也沒聽見,就是聽見了想必他也不會回答。他的腦袋無力地靠在她胳膊上,一串斷裂的玉石額飾掉了下來,那上面還有被離火術劈裂燒焦的痕跡。
陸離在三天後才醒來,她也幾乎三天沒睡,衣不解帶地往治療網輸送靈氣,他睜眼看到的便是她佈滿血絲的眼睛,和眼底深深的黑影,就算這麼狼狽憔悴了,她還是近乎凶狠地瞪著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沒是逞什麼英雄啊!你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嗎?!」
她在後面叫了他許多次讓他配合自己,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硬撐要好,他就是沒聽見,愚蠢的男人!
陸離靜靜看了她半晌,跟著卻移開視線,低聲道:「你該睡了。」
她簡直被氣笑:「要不要我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啊!今天你非得給我個理由!不然別想走!」
說罷她喚出籐纏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陸離沒掙扎,只是又把視線移回她面上,聲音還是那麼低:「什麼理由?」
百里歌林一時反而語塞,這三天她一直在想陸離為什麼要這樣拚命救自己,她想到最後每一個結果都是困為他喜歡自己,她知道陸離對自己有好感,他的這種好感她曾卑鄙地想拿來利用,最後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讓她狼狽不堪。
可她現在還是想聽他說出來,她心底在隱隱期盼他能說出來,而不是這樣故作淡漠地裝傻。
她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為什麼要這樣拚命救我?」
陸離委平靜:「我救你還需要理由嗎?」
她愣了很久,這模稜兩可曖昧難解的答案竟讓她心底雀躍。老套的英雄救美,她素來對對摺子裡的一切嗤之以鼻,可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竟然會為之戰慄。
她渴望一個人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她,把她從舊時的泥淖中拉出來,她也想認認真真地去愛一個人,兩情相悅。如果是他,她願意努力去試。
「你可是差點死了。」她失笑,還是忍不住要諷刺一下,「不是說要做路人麼?誰要你這樣做了?」
陸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輕道:「你倒是會為了葉燁拚命。」
百里歌林還是笑:「那當然,你不會為自己家人拚命嗎?」
陸離還是沒回答,只閉目眼道:「該睡了,你臉色很差。」
她確實有些撐不信,便躺在另一邊,翻過身盯著他:「我睡了,你會不會跑掉?」
「為什麼這麼問?」
她嘻嘻一笑:「怕你跑掉啊,我們組隊好不好?陸師兄那麼厲害,可別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
「……睡你的。」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她下意識和陸離越走越近,總是習慣地黏著他,她再也沒有和師兄師弟們曖昧地嬉笑玩鬧,眼裡心裡只有一個陸離,像是那時候剛認識葉燁,她眼裡心裡也只有一個他。
陸離沒有拒絕她的靠近,他謹慎而溫和地與她相處,有時候她想,他們真像是一對愛侶,兩情相悅是這樣的感覺嗎?她沒有經歷過,只能憑空臆想,可她每天都很開心也很輕鬆,睡覺前回味一切與陸離說過的話,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她都是笑著睡著的。
這或許就是兩情相悅吧?那一夜言辭諷刺犀利的陸離像是個夢,而曾經那個脆弱極端的自己,也像是個夢。
歌林刻那是和文濟會的一次切磋鬥法,他們遇見了燕飛師姐妹,熱情的燕飛依舊一見面就撲上來親臉,親完歌林又去親陸離,看著他一點也沒有躲避的打算,百里歌林心裡忽然有點不舒服。
她想起了雷修遠,雖然這傢伙一貫都是拽得鼻孔朝天,叫她很不喜歡,但唯獨跟女人能撇清關係這點值得讚揚,他不會叫黎非為這些事難受擔憂。若是葉燁,一定也會拒絕的,他也不會叫姐姐為這種事吃醋。
可陸離是東海男人,這些方面畢竟和守禮的中土人不同,她為這些事煩心只怕以後都煩心不過來,索性就當做沒看見。
然後她聽見燕飛笑道:「陸師兄,你跟歌林看起來好親密,你們已經是愛侶了嗎?」
這直率的東海姑娘!百里歌林一時羞赧,一時又有些期待,陸離要怎麼回答?
陸離淡道:「不,只是同門罷了,莫要多想。」
燕飛哈哈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很是嬌俏:「那我還是有機會了?」
這話問得又熱情又天真,陸離都被逗笑了,燕飛嘰嘰喳喳地跟他說話,她說話的聲音聽在歌林耳中,像是隔了十萬八千里。
她現在腦子有點糊塗,轉不過彎。她是不是又在做夢了?兩情相悅?
她越站越糊塗,乾脆慢慢走開了,想著她和陸離的那些事,她怎樣也想不清楚。他是要做什麼呢?
歌林一點也看不透他的心,有關他的一切,她都會往對自己有利的那方去想,不由自主,無法控制。她覺得他是喜歡自己的,可她忽然發覺,這是因為她希望這樣,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她詮釋成「喜歡」。
他們兩個,是她纏著他比較多,現在好好回想,陸離一次也沒有主動來找過她,她拽著他說話,也是自己嘰裡呱啦在說以前在中土的趣事,他一次也沒和自己提過九鳳族之類的事。
百里歌林聽著身後流水般暢快親密的說話聲,到底沒忍住,又回頭看過去,他們還在聊,像是發覺她朝這裡看,陸離轉頭望了她一眼,她忽然有點慌,還有點窘,像是有秘密被他發現了一樣。
她反而不服輸似的從身體深處湧起一股倔強的勁頭,朝他笑了笑,淡定地將視線垂,可是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慢慢模糊了。
她居然覺得那麼難過,說不出的難過,心灰意冷。
那天和文濟會的切磋,百里歌林輸得一塌糊塗,被沈先生嚴厲責罵了許久,她連平日水準的三分之一都沒拿出來,整個就是心不在焉,這是沈先生討厭看到的事情。
她流著淚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眼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然後她在自己的小院裡第一次看到了陸離,他在院門的陰影中等著她,見她來了,面上滿是淚痕,他不由慢慢靠近過來。
百里歌林低頭拭去眼淚,苦笑道:「師父罵得太凶了……」
陸離緩緩伸臂攬住她的肩膀,她立即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帶著一絲鼻音道:「我沒事,別擔心,一下就好了。」
她推開院門,客氣地邀請他:「要不要進來坐坐?陸師兄你是第一次來我這邊吧?」
陸離想了想:「好。」
小火爐上的水很快被被燒開了,百里歌林給他泡了一杯茶,一面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我這裡玩啦?」
陸離少見地猶豫了片刻,思忖著什麼似的,道:「有些事……你……」
話未說完,卻見油燈下忽然出現一個信封,封皮上澄黃色的仙法標記閃閃發光,百里歌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飛快拆開信封,先看姐姐的,她的話始終簡潔明瞭,要她照顧好自己之類,而葉燁的話總是那麼多,講了許多他候選時的趣事,她一面看一面笑,看完立即起身去找影墨給他倆寫回信。
「葉燁這傢伙,居然想三個月內突破第三道瓶頸,哈哈,這蠢貨!」她用筆蘸了影墨在桌上寫回信,「陸師兄,你有沒有話想跟他們說啊?我幫你轉達。」
陸離看起來有些僵硬,他眼怔怔地看著她拉開抽屜,眼怔怔地看著她抽屜裡一沓沓地藏門的來信被放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她方才哭得淚眼迷濛,一整天的心不在焉,此刻突然全都消失了,只剩滿面陽光。
只因為一封信?
「陸師兄你怎麼了?」百里歌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這個動作了,「吃壞肚子了麼?」
她的手忽然被他用力攥住,百里歌林微微一驚,卻見陸離目光中帶著一絲寒意凝視她,低聲道:「我問你,你喜歡我麼?」
她簡直完全呆住了,他問了什麼?這是能從陸離嘴裡說出來的話麼?這種直截了當的東海作風不像他的風格。
百里歌林錯愕地看著他,她忽然想起他和燕飛說他們只是同門。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勃然大怒的,可是又發覺連發怒的理由都找不到。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以為人家救了自己就是喜歡她,她再也不想在他面前這樣丟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