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文字在身邊盤旋了許久才漸漸消退,很快,又一份召喚令伴隨著清朗的鐘鳴之聲獨獨落在雷修遠身邊——無月廷在召回所有外出的弟子,三日內不回視為驅逐。
雷修遠指尖泛出金光,輕輕觸摸那道召喚令,清朗悅耳的鐘鳴之聲立即停了,散發清光的召喚令緩緩飄落在地上。
他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翻手裡的黑色簿子,低聲回答先前黎非的那個問題:」嗯,會噴火,這也沒什麼稀奇,最稀奇的是你自己。」
黎非看看他,再看看腳下那張召喚令:」……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候。」
雷修遠淡道:」無月廷的任何舉動,現在都與你我沒有任何關係,靜待天雷火海降臨就是。」
沒關係?黎非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沖夷師父和蘇菀已經被我牽連了。」
「你不現身,他們就不會有性命之懮,引蛇出洞而已,不必在意。」
她知道,這是個正大光明的陰謀,把師尊與友人推出來,靜候她上鉤,可她只要不給任何回應,翠玄仙人也不得不被動起來,他不可能把沖夷真人和蘇菀殺掉,只是難保不會動些手段從他二人那裡問出更多關於她的事。
黎非心神不寧地慢慢在山洞內踱步,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怕身份暴露,怕的只是與自己有關的那些無辜人被牽連。她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們,為的就是不讓他們捲進來,可為什麼?秦揚靈的事怎麼會被翠玄仙人發現?
這位老仙人由於上次海隕的經歷,對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多疑而警惕,行事更是十分決斷酷烈,不管誰落在他手裡,怕是都要吃點苦頭。
去?還是不去?她若去了,身份徹底暴露,所有與她有關係的人都會遭殃,只怕還會被打上」與海外敵對勾結」之類的荒謬罪名。
乾脆將翠玄仙人這些老輩仙人都殺了吧!黎非心中殺意陡升,那師父怎麼辦?她要讓他背上養大白眼狼的罪名嗎?先前的那些決心又怎麼辦?
一雙手從後面伸來,抱住了她,雷修遠下巴放在她肩上,聲音慵懶:」想什麼?」
黎非只覺臉上癢癢的,他在輕輕吻她。或許是出於夜叉的本能,他總會找任何機會靠近自己,可她現在實在沒有任何心情調情。
她扭頭避開他,掙了一下,低聲道:」別這樣。」
雷修遠的手臂驟然收緊,勒得她胸口一陣窒息,脖子上也是一下劇痛,被他用力咬了一口,下一刻他卻又立即放開她,退了幾步,苦惱似的扶住額頭,腦側慢慢伸出兩隻纖細的黑角。
黎非急忙伸手去扶他:」我﹑我沒有怪你……」
雷修遠又退了幾步,靠在石台上揚手阻止她靠近的動作,過了許久,他才放下手,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剛伸出的角又被他收了回去。他嘆息似的哎了一聲,朝黎非招招手:」現在過來。」
黎非哭笑不得,這是什麼態度!她又不是貓貓狗狗。
雷修遠一把將她拽過去,有些苦惱地低頭看著她,手指在她臉上掐了掐,嘆道:」還好沒脫殼,最好一直別脫殼。」
黎非靜靜看著他:」詛咒的緣故嗎?」
是啊,詛咒,她一定不曉得他有多羨慕胡嘉平。
雷修遠的手指輕輕勾勒她臉上的輪廓,她的眼神專注而溫柔,為了這一片只為他一人存在的目光,他可以做任何事。
「我愛你。」他突然環住她,低聲說道。
黎非驚呆了,緊跟著又漲紅了臉,最後好像整個人都紅了。這個人是雷修遠吧?從開始到現在,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怎麼選在這個時候?
「我是愛你的。」雷修遠的胳膊漸漸收緊,在她額上印下細吻,聲音卻彷彿在嘆息。
不要被詛咒打擾這份愛,他不想在某一個清晨醒來,見到的是她被自己撕碎的身體。不要把她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讓她笑,讓她生氣,讓她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討他的喜歡也不要緊。
他同樣渴望自己的自己,不為建木之實束縛。她問過他曾經喜歡做什麼,他才發覺自己甚至從來未想過這個問題。多麼想活得像個人,哪怕是賭錢酗酒之類的惡習,也好過那麼空洞。
黎非抱緊他,輕道:」我知道。」
雷修遠笑了一聲:」就這麼簡單三個字?我可一直等著你的甜言蜜語呢。」
黎非乾笑起來:」你要聽什麼甜言蜜語?」
「一句好聽話都不會說的人是誰?」雷修遠掐著她臉上的肉,」快說兩句讓大爺樂樂,不然打屁股。」
他抬手作勢要打,黎非急忙躲開,連聲道:」下次說下次說!先忙正事!」
「這個就是正事。」雷修遠」啪」一聲夾住她的臉,將她扳正了對著自己,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說吧,我洗耳恭聽。」
黎非漲紅了臉,一會兒急,一會兒慌,眉頭擰成結,苦惱地想了半天,汗都快出了,都成道侶了,臉皮子還是這麼薄,雷修遠見她這久違的模樣,一時反倒忍俊不禁,朝她臉上吹了口氣,笑得曖昧:」又要煮雞蛋?」
黎非哀求似的看著他:」下次說?」
雷修遠低頭在她額上輕輕撞了一下,笑道:」膽小鬼。」
那天黎非記不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雷修遠始終不給她空隙去想那份驅逐令的事,一會兒打個岔,她本來想好好跟他商量一下應對之策,結果被攪得一團亂,好像鬧著鬧著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石榻冰涼,她環顧整個甘華之境,這裡空無一人。
「修遠?」黎非急急跳下石榻,喚了一聲,聲音在山洞中迴盪不休,沒有得到回應。她忽生一股不祥的預感,奔至石台前,昨天那張無月廷的召喚令已經不見了。
他回無月廷?!昨天他始終不提驅逐令的事,原來是想自己一個人解決她的煩惱?!他不怕夜叉的身份暴露?他總是這樣!
黎非一拳砸在石台上,轉身飛奔出甘華之境。
無月廷文古峰正殿中,雷修遠躬身行禮,朗聲道:」弟子雷修遠,拜見諸位長老。」
殿前的長老並不多,更多的仙人都已去了東海,應對接下來不知何時到來的天雷火海。雷修遠粗粗瞥了一眼,除了廣微真人和幾個眼熟的長老,剩下與翠玄仙人坐成一圈的,足有十位老輩仙人。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若有所思者有之﹑滿面欣喜者有之﹑釋懷讚賞者亦有之,翠玄仙人昏昏欲睡的雙眼撐開一道縫,定定盯著他,開口道:」那份驅逐令,你應當收到了吧?為何一人回來?」
雷修遠聲音平靜:」秦揚靈一事弟子也親身參與過,故而回來領罪。」
上面見著心愛弟子回來的廣微真人按捺不住,急忙道:」人不是你殺的!秦揚靈既然挑釁,他還手不過自保而已,並無罪過,還請諸位前輩明鑑。」
翠玄仙人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你的護犢之心也太過,我還未說要責罰,你先替他把罪名清了。」他緩緩起身,慨然道:」一個秦揚靈,一個正虛,一個震雲子……都不過螻蟻罷了,死十個也無甚可惜。姜黎非來歷不明,與海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海隕之慘,你們也都看到了,當年兩隻夜叉如何屠戮我中土仙人,白邊之崖也可稍窺端倪。雷修遠,你是個聰明孩子,既然選擇回來,便是明白其中的利害。現在告訴我,姜黎非人在何處?」
雷修遠垂首道:」弟子不知,她離去得十分突然,弟子在東海等了數日,又到處尋了多日,直到收到召喚令,才趕回派內。」
翠玄仙人森然撐大了雙眼:」是真不知,還是要護著她?!」
雷修遠冷靜依舊:」弟子確實不知。」
翠玄仙人點了點頭,淡道:」既然如此,你也該去思過樓好好反省一下。哼,包庇隱瞞,最後種下惡果,覆巢之下,誰與你們談那些溫情?你如此,沖夷也如此,執迷不悟,最終害人害己!」
他長袖一揮,雷修遠頓時被架上了囚龍鎖,廣微真人欲言又止,礙卡殿上眾多老輩仙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雷修遠被抬下雲海,送去思過樓。
十位老輩仙人中,忽有一人道:」翠玄所說那姓姜的小丫頭種種特異之處,我只覺耳熟的很,這幾天一直在藏書樓大翻閱古舊典籍,最後倒叫我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眾人不禁都朝他望去,這位老仙人從袖中取出一隻髒污破舊的竹卷,翠玄仙人見那上面繫著的無月廷仙法束帶,頓時奇道:」竹卷?好傢伙,你翻出了多少年前的老物?」
那仙人笑道:」只怕這東西四位掌門也說不出年份來了,我也是昔日閒來無事,將藏書樓中的典籍都翻了翻,這才有點印象。你們看,這上面只提了一段——「
竹卷記載的是無月廷當年諸般大事,提到某日東海海水忽然下降,海外有一絕色女子乘風踏霧而來,汲取山川海水中無數靈氣,淼淼然竟似無底洞。仙人們恐懼她的能力,群起將其殺死,女子死後,天雷火海便降臨在中土,所幸很快又消失,並未造成慘重死傷。
此事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下降的海水也在三日內又重新填滿,此後似乎也沒發生什麼怪事,故事竹捲上只提了這麼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