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倖存者·第三案 蒙辱的西施

  令她反感的,遠不是世界的醜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米蘭·昆德拉

  1

  「灰色?風衣?」林濤一頭霧水。

  「對!灰色風衣!」大寶咬著牙。

  「灰色風衣,怎麼了?」林濤問。

  「這才沒幾天,你就忘記了嗎?」我說,「傷害寶嫂的兇手,監控記錄下來的樣子,就是穿著灰色風衣啊。」

  「可是寶嫂那案子,監控視頻的清晰度除了看清楚灰色風衣,就啥也看不清了,公安部都沒能處理出清晰的面部圖象。」林濤說,「這個案子更是沒戲,只有下半身有圖象,上半身都沒能被攝像頭照到。憑—件灰色風衣,怎麼進行同—認定?」

  「但大寶的這個發現,咱們還是要重視的。」我說,「畢竟,傷害寶嫂的兇手,不為財不為色。這個也是。」

  「說不定.兩起案件都是為了仇。」林濤說,「兩個不同的兇手,穿著相似的衣服罷了。現在是秋天了,風大,穿風衣也很正常。」

  「可是,專案組調查了這麼久。」我說,「幾乎把大寶和寶嫂身邊的人調查殆盡,也沒有發現有可能作案的人。」

  「我們破了那麼多起案件,說不定是哪一起案件,被打擊處理的人呢?」林濤說。

  「我們破的都是命案。」我說,「嫌疑人被抓獲了,還有出來的希望嗎?」

  「說的也是。」林濤撓撓頭,說,「不過,穿風衣的人很多,總不能用這個小細節來串併案件吧。」

  「還有,步伐!」大寶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步伐,我還真是不記得有什麼特徵了。」林濤閉上眼睛,彷彿在回憶那一段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的監控。

  「步伐這個東西,即便到目前也沒有系統的學科理論。」我說,「但,一段監控視頻被反反覆覆看,視頻裡的人的行走特徵自然也就會被我們的觀察力總結出來。我相信,那一段視頻被大寶看過了無數遍,所以大寶雖然不能說出兩段視頻認定同一兇手的依據,但是我相信他的潛意識觀察力做出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可以併案偵查?」林濤有些擔心地說。

  「如果能夠併案的話,就要考慮大寶家和剛剛遇害的張萌萌家的關係了。」我說,「不為財、不為色,看看有沒有可以交叉的矛盾。」

  大寶說:「我家、夢涵家和這個張萌萌家,肯定沒有任何交集。」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要考慮精神病人作案了。」我說,「沒有任何社會功利性的犯罪,只能用精神病人來解釋。」

  說完,我心頭突然一陣擔心和刺痛。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作案,那麼因為和當事人無任何瓜葛,偵破難度會增大,即便偵破了,可能也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那麼,對大寶會是很大的打擊。

  我抬眼看了看大寶。

  大寶彷彿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是瞪著電腦中的監控錄影。

  林濤說:「也不一定是精神病人作案。比如池子①,就是因為被自己的男人傷了心,又因為警方抓了她深愛的男人,純粹是為了報復警方、報復社會、報復男人;再比如步兵,就是為了所謂的心中理想,報復讓他失去理想的人群。歸納起

  來,這兩個兇手可能是因為某種刺激,而去報復所有同類型的人。看起來這些死者和兇手沒有任何關係,但其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總結得很好。」我說,「看來你是仔細研究了過去兩年的兩起系列案件。但這兩起命案要是真的併案了,兩名受害人又能總結出什麼相同點呢?」

  林濤搖了搖頭,說:「僅有的相同點,就是性別,但是年齡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今天是9月15日,如果真的是系列案件,也太可怕了,才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就作案兩起。」

  「兩起?」我沉吟了一下。

  「哎呀!」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大跳,「會不會南和省樂源縣,同時也會發生一起兒童被害案?」

  「可是大寶確定的寶嫂被傷害的時間點,和樂源縣石安娜被害案的時間點有衝突,我們不是已經排除了兩起案件系同一人作案的可能嗎?」林濤說。

  我沒有回答林濤,慌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老李,你好。」

  「老秦好。」李法醫笑著說。

  「你們上次那一起新娘被害案進展如何了?」

  「調查了一個禮拜,查不出任何矛盾關係,似乎可以排除因仇作案。」李法醫說,「我們又重新對屍體進行了檢驗,害怕是性侵案件而我們沒有發現。」

  「結果呢?」

  「沒有找到任何依據可以證實死者遭受了性侵。」

  「那你們的案件性質如何判斷?」

  「沒法判斷。」李法醫說,「領導們堅信是因為情感糾葛之類的矛盾關係引發的殺人,只是偵查員們沒有摸排出來罷了。所以,現在主要工作思路還是再次摸排矛盾關係。」

  「唉,我們也是的。」我說,「工作思路和你們差不多,哦,其實這兩個案子本身就差不多。」

  「要不是你們李大寶法醫堅持,我看,咱們這兩個案子還真是能併案呢。」

  「我們省今早發生了一起兒童被殺案,沒有任何線索,怕是和之前的案件有關聯。目前除了今天的一起,我們省命案全破,但『9·7』那起傷害案件涉及我們的民警,所以大家壓力都很大。」我說。

  「我們還有三四起命案沒破,所以我這兩天到處跑啊。」李法醫說。

  「你們沒破的案子裡,有沒有兒童被殺案?」我問。

  李法醫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最近發案的已破命案也沒有。殺孩子,太殘忍了吧?」

  「沒有就好。」我長吁了一口氣。

  掛斷了電話,我又撥通了公安廳指揮中心的電話。

  我們法醫部門可能並不掌握全省所有的命案,比如抓了現行的案件、很快偵破的命案、嫌疑人明確的命案等。但是,一旦發生了命案,各地按規定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信息給指揮中心。所以,指揮中心才是掌握了全省準確、詳細發案狀況的部門。

  「鄒哥好!」我聽出是我的一個老熟人接的電話。

  「怎麼了老秦?」

  「我想麻煩你查查最近我們省有沒有發生兒童被殺案。」

  「最近有多近?」

  「就查一個月以來的吧,重點是最近一週的。」

  「9月15日,哎?今天上午我們不是有同志通知你們陳總了嗎?龍番有一起啊,通知你們支援了。」

  「除了這個。」

  「那就沒有了,嗯,確定沒有了。」

  「沒有就好。」我再次長吁了一口氣,慢慢地掛斷了電話。

  「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了。」林濤笑著說,「不是系列作案就好。」

  「那寶嫂和張萌萌這兩起案件,到底該不該並?」我問。

  「不該並!」大寶說。

  「可是依據太少,專案組不會支持我們的。」林濤說。

  「雖然串併案在我們偵破命案工作中非常重要。」我說,「但是鑒於兩起案件留下的線索都非常少,串併案的作用就不是那麼大了。我們把意見反饋給專案組,具體偵查措施,還是需要專案組來定奪。」

  「專案組現在還是堅持調查寶嫂、張萌萌家長的社會矛盾關係。」林濤說,「如果兩者有交集的話,案件自然水落石出了;但如果查不出什麼交集,案件勢必會陷入僵局。」

  「我也覺得社會矛盾引起殺人的可能性很小。」我說,「但是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整理不出新的思路。只能任由專案組繼續紮實對兩名受害人的認識吧。」

  「那我們現在?」陳詩羽看了看窗外,已經夜幕降臨。

  「回去睡覺。」我說,「這—個禮拜,可真是把我累壞了。希望明天這個週末,可以休息一下。—來,大寶可以好好陪陪寶嫂,二來,我們幾個也需要充分休息。」

  「可別這樣說!」林濤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著名的『秦烏鴉』!」

  烏鴉嘴的厲害之處,就是無一不中。

  禮拜六的上午8點,我準時接到了師父的電話。

  「睡好了嗎?」師父說,「森原市有一起命案,陷入僵局,你們今天趕過去支援一下。」

  「早就起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硬道,「陷入僵局是哈意思?」

  「案子是15日凌晨發案的。」師父說,「經過昨天一天偵查,碰了壁。」

  「昨天的案子?我們怎麼不知道?」

  「你們最近案子比較多,你應該知道的,這六月到十月,天乾物燥,容易發命案。」師父說,「所以昨天沒通知你們。」

  「我還和南和省廳的李法醫說我們除了昨天那一起,命案全破呢。」我一陣臉紅,「沒想到還有一起。要是這個破不掉,就丟大人了。」

  「破案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師父說,「為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為了逝者瞑目,為了大義,為了勝殘去殺。」我隨口說道。

  「聽說你自己還刻了一個手環,」師父笑著說,「說什麼『鬼手佛心,勝殘去殺』?希望你能做得到!」

  「不多說了,那我收拾東西出發了。」

  森原市是位於我省西北部的一個縣級市,和南和省交界,距離省城300公里。

  這個縣級市人口不算多,一般不發案,但是發了案通常都是大案、難案。兩年前,我們辦理的—起站台碎屍案②,就是在森原市發生的。

  肖大隊長在高速路口接我們,他四十幾歲,是法醫出身的刑警隊隊長。

  「又給你們添麻煩了。」肖大隊一邊說—邊伸出他寬厚的手掌。

  「殺死多人,還是案件疑難?」我笑著和他握手。

  「都不是,是一起涉槍案件。」肖大隊說。

  「涉槍?」我皺了皺眉頭,「那現在進展如何?」

  「本來—切都順利,但嫌疑人拒不交代。」

  「都有嫌疑人了?」林濤說,「而且已經抓到了?」

  肖大隊點了點頭。

  「看起來,我們這趟,也就是紮實證據,防止嫌疑人零口供嘍?」我輕鬆了一些。

  「這樣,我坐你們的車,一邊走,一邊和你們說說案情吧。」肖大隊說。

  韓亮被換到了肖大隊的車上,我駕車,肖大隊坐在副駕上,大寶、林濤和陳詩羽擠在後座。

  「死者叫歐陽翠屏,28歲,是我們市森口鎮一個比較有名的『早點西施』。」肖大隊說。

  「什麼叫『早點西施』?」

  「就是平時沒啥工作,她的丈夫也不讓她出去工作,讓她專心在家裡帶孩子就可以了。但是歐陽翠屏是個閒不住的人,很多鄰居都反映她很勤快。所以,閒不住的歐陽翠屏有時早晨會在自己的門口擺個早點攤,炸油條、糍杷之類的早點賣,也賺不了多少錢,她丈夫說他也從來都不問她要這個錢。」肖大隊說,「重點是,死者頗有姿色,在周圍還是有一些名氣的。」

  「那她有孩子了嗎?」

  「有一個5歲的女兒。」肖大隊說,「丈夫叫趙大壯,是開沙土車跑運輸的,收入還可以,家境也不錯。家裡蓋了兩層的小樓,裝潢也挺考究。」

  「夫妻關係如何?」

  「據調查,因為趙大壯的工作是主要收入來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所以在家裡是趙大壯說了算,家裡的錢也都是趙大壯保管。趙大壯負責養家,歐陽翠屏平時身上也就帶一些自己賺的錢,打打麻將什麼的。」肖大隊說,「據說趙大壯脾氣暴躁,歐陽翠屏平時很聽趙大壯的話,若有不順心的,趙大壯會對歐陽翠屏毆打、謾罵。但鄰居們都認為兩人的關係總體還算是不錯的,對於家暴這種事兒,鄰居們說是一人願打、一人願挨。」

  「那兩個人的情感問題呢?有沒有婚外戀什麼的?」我問道。從我們省廳法醫科統計的全省命案成因看,現在的謀殺案,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情感糾葛、爭風吃醋引發的。

  「從目前的調查情況來看,只有歐陽翠屏的幾個同學反映,歐陽翠屏和同鎮的一個叫趙平的男人有些曖昧。」肖大隊說,「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兩個人存在不正當男女關係,他們倆只是中學同學,上學的時候關係就很好。歐陽翠屏結婚後,除了同學聚會,也沒有和他進行其他接觸。」

  「好,你接著說。」我說。

  肖大隊說:「9月15日凌晨4點,是趙大壯打電話報警的,說他老婆歐陽翠屏在自己家中死亡。據趙大壯反映,14日晚上11點左右,在女兒睡著了以後,他決定開車出去拉幾趟沙土。因為最近隔壁鎮子上有個政府承接的大工程在夜以繼日地進行,趙大壯最近白天也都是在給工地上拉沙土。但他認為,晚上出去拉沙土,一來車少競爭小,二來工資高,三來路上車輛少,往返效率高。所以,他準備晚上熬夜去多賺一點兒錢。在幹活幹到15日凌晨3點左右的時候,他家的鄰居,也是他的遠親堂兄趙林林給他打了電話,說趙大壯的女兒趙雅半夜敲他家的門,他開門一問,趙雅說找不到媽媽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床上睡覺,媽媽不在房間,也不在小房間,她很害怕。

  「趙林林起床帶著趙雅回到她家,看了一圈,歐陽翠屏確實不在家裡。趙雅說,她醒了以後,看媽媽不在家,就嚇哭了,然後從大門出來,到隔壁找堂伯。出來的時候,大門應該是正常關閉的。

  「趙大壯接到電話以後,第一反應就是歐陽翠屏趁他不在家、趁女兒睡覺,溜出去打麻將了。以前她就曾經因為總是打麻將輸錢,被趙大壯打過一頓。

  「趙大壯說他當時正好拉完了一車沙土,準備拉下一車,是空車狀態,所以沒打招呼就直接把車開回了家。本來他是準備在一樓找根棍子,然後去找老婆,找到她的時候打她一頓。

  「棍子平時是存放在一樓工具間裡的,因為家裡有大車,修理什麼的,都是趙大壯自己來,所以一樓衛生間旁邊有一個工具間。打開工具間後,趙大壯發現歐陽翠屏裸體躺在工具間裡,工具間裡臭氣熏天。」

  「屍體都腐敗了?」我驚訝道。

  「沒有,後來證實是大便。」肖大隊皺了皺眉,說,「兇手可能是在工具間里拉了大便。總之,歐陽翠屏在趙大壯進入工具間時,就已經死了。因為120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她的屍僵在小關節已經形成。隨後趙大壯就報了警。」

  「工具間?裸體?」林濤說,「即便是趁丈夫不在的時候偷情,也不會去工具間吧?」

  「看起來,是個強姦殺人案件?」我說。

  肖大隊微微一笑,說:「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房屋後面的一扇小窗戶,也就是衛生間的窗戶,防盜窗被人去掉了兩個螺絲,然後掰彎了。」

  「那還真是破窗入室的強姦案件啊?」陳詩羽說。

  肖大隊長搖了搖頭,說:「我們開始也以為這就是一起強姦殺人案件,但是隨著案件偵查的進展,越來越多的問題出現了。」

  「比如什麼問題?」我問。

  「這個,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肖大隊說,「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現場了,到了現場以後,我結合現場情況,再一一向你們介紹。」

  「師父說,你們已經抓獲了嫌疑人,只是沒有審出來而已?」林濤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嫌疑人不是別人,就是死者的丈夫,趙大壯!」

  2

  現場位於森原市東邊的一個小鎮子裡。

  鎮子的居住人口不是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居民的生活挺富裕,每一家都建有二層小樓,整齊地排列在道路的兩側。

  其中的一棟,就是趙大壯的家,也就是本案的中心現場。

  「你們懷疑趙大壯,查一查他晚上究竟是不是開車去拉沙土了,不就得了?」陳詩羽在我們的車子經過一片空地的時候說。

  「你看到的這片空地,就是一個自然的停車場。」肖大隊說,「趙大壯的車子平時也就停在這裡。因為空地和現場有一定距離,所以沒有人能證實趙大壯前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出車幹活兒。」

  「工地上也不知道嗎?」陳詩羽瞥了一眼車窗,窗側,森原市的警車從我們的警車旁超了過去,引路去現場。韓亮正在和駕駛員談笑風生。

  「工地才不管。」肖大隊說,「這些沙土車都是經常和工地合作的,去拉土的時候領一張牌子,到了卸土的地方,憑牌子拿錢。現拉現結帳,絶不拖欠。所以,也沒人登記、沒人注意,趙大壯究竟有沒有去拉。」

  「那通話記錄呢?」我問,「不是說趙林林凌晨3點給趙大壯打了電話嗎?」

  「這個沒問題。」肖大隊說,「從手機漫遊的情況看,那個時候趙大壯確實不在家裡。不過,如果是他作案,偽造一個不在場證據,也很正常。」

  說話間,警車經過了連續的幾間沿街修車鋪,開到了位於鎮子一角的現場。

  現場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都貼上了瓷磚,建築風格也很考究。

  現場周圍被圍了一圈警戒帶,兩個主人一個死亡、一個被抓,孩子也被送到了歐陽翠屏的娘家。

  肖大隊帶著我們穿好了勘查裝備,率先鑽進了警戒圈。

  派出所民警在接到通知後,已經打開了現場的大門。大門是一扇紅色的鋼製防盜門,質量不錯。門鎖和周圍都沒有任何撬壓、損害的痕跡,兇手要麼是熟人,要麼就不是從這裡進入的。

  走進大門後,是一個小客廳,擺放了沙發、茶几、電視櫃、餐桌等傢俱。

  「留心腳下。」肖大隊說,「畫了粉筆圈的,都是鞋印。」

  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袁鋒蹲在地上,用足跡燈照射大理石的地面。

  「鞋尖都是指向大門的。」肖大隊說,「也就是說,兇手沒有往裡走的痕跡,只有往外走的痕跡。這些痕跡,是泥污加層痕跡。兇手的鞋底沾染了泥污,再踏在地面上,泥污黏附在地面上形成的。這些泥污,應該就是中心現場的大便。

  「中心現場怎麼會有大便?」我皺起眉頭。

  肖大隊搖了搖頭,繼續引著我們往裡走。

  小客廳的盡頭,是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和一個工具間。衛生間的防盜窗被掰開了一部分,其餘沒有任何異常。廚房裡放著一些用來製作早點的工具,都洗刷乾淨了。

  工具間則是一片狼藉。

  工具間的角落裡都堆放著各種工具,還有一張寫字檯和幾件舊傢俱。地面上很多污漬,有一些彷彿是燃燒之後的灰燼,還有彷彿是污水蒸發過後留下的痕跡,還有不少凝固了的血跡。

  地面上被法醫用粉筆畫了一個人形,應該就是死者原始躺伏的位置。看起來,應該是一個仰面倒地的姿勢。

  「死因是什麼?」我問。

  「等會兒再說。」肖大隊說,「我們來的時候,屍體就躺伏在這個位置,全身赤裸。身上有很多灰色、黃色夾雜的污漬,不是黏附上去的,而是擦蹭上去的,些擦蹭的痕跡還可以看到整齊的紋理。」

  「那說明什麼問題?」陳詩羽捏著鼻子說。

  即便過去了兩天,密閉的工具間內還是充滿一股臭味。

  「我們分析,這些污漬是大便。」肖大隊說,「好像是兇手用鞋子踩著大便,往死者身上擦蹭。好像是一種不能理解的變態行為。」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在現場解大便,然後往死者身上蹭?」林濤驚訝道。

  肖大隊點點頭,說:「目前看是這樣的,屍體上黏附的大便,都是被鞋底一樣的東西整齊地擦蹭上去的。可惜,我們在現場和屍體上提取了幾個部位的污漬,都沒能夠做出男性的DNA基因型。」

  「工具間清理了嗎?」我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們找趙大壯來看了,他說原本就是這麼亂。」肖大隊說,「這裡面氣味太難聞了,而且,本身也沒啥重要的東西,所以也沒有進一步清理。」

  「那地面上這些黑色的灰燼是什麼東西燃燒留下的?」我蹲在地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蹭了一點兒,捏了捏。

  「不清楚。」肖大隊說,「但我們這邊有風俗,死人的地方要燒紙,估計是趙大壯看老婆死了,就在這裡燒了紙吧?」

  「問他了嗎?」

  「他不承認。」肖大隊說,「他情緒很激動,啥也不招。」

  我站起身點點頭,示意肖大隊繼續介紹現場情況。

  我們從工具間旁邊的樓梯走上二樓,面前又是一個小客廳,暗紅色的木地板和粉色的窗幔交相呼應,顯得這個家很溫馨。

  「樓梯上有足跡嗎?」我問。

  肖大隊說:「樓梯上和二樓地板上,都沒有看到明顯的、可以辨別的足跡。歐陽翠屏看起來還是蠻勤快的,家裡打掃得比較乾淨,所以連灰塵減層足跡都辨別不清。兇手在二樓和樓梯上的活動軌跡無法判別。」

  「也就是說,唯一可以辨別的足跡,就是從工具間開始,到大門口結束的,對嗎?」我問。

  「是的。門外就是水泥地面,看不清足跡了。」肖大隊說。

  二樓只有兩個房間,分別是主臥室和次臥室。

  肖大隊走到一間臥室的門口,說:「這一間是主臥室,是平時歐陽翠屏帶著趙雅睡覺的地方。」

  主臥室裡有一張靠牆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對面是電視櫃和電視機。

  「這麼說,趙大壯不睡這裡?」我問。

  肖大隊說:「據趙大壯自己說,因為他打呼,所以平時都睡次臥室。當然,從我們對床鋪的勘查來看,只有兩個枕頭,一個大人的枕頭,一個孩子的枕頭。和這個大枕頭匹配的另一個枕頭,確實在次臥室裡。」

  「這個房間就這樣嗎?」我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重點是,死者的睡衣、內褲都脫在主臥室的被子裡,是脫下來的,不是撕下來的,因為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後來我們找趙雅辨認了,當天晚上,她媽媽就是穿著這一身帶著她睡覺的。」

  「歐陽翠屏裸體從主臥室走到樓下工具間?」林濤問,「是被脅迫的嗎?」

  「屍體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肖大隊說,「疑點就是在這裡,沒有人會到一個破破爛爛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實施強姦吧。」

  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場就這樣了嗎?」

  「嗯,次臥室裡沒什麼異常,沒有翻動什麼東西。」肖大隊帶著我們走到次臥室門口,指著床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小床的被子是疊好的。」

  「被子是疊好的?」眼尖的林濤瞬間注意到床沿的異常,走進房間看了看床沿,說,「那也就是說,這裡的床單形態就是原始形態?」

  肖大隊說:「嗯,這個房間我們提取走了一個紙簍,其他都沒有動。」

  「可是,你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完整的臀印嗎?」林濤指著床沿皺縮的墊被說。

  「啊?」肖大隊有點兒慌,「是嗎?臀印?這沒意義吧!別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這樣的痕跡吧?強姦不可能在這裡發生,不然墊被的褶皺就沒這麼輕了,而且床頭疊好的被子也不會這麼完整吧。」

  「只是坐在床上,不會導致墊被往床內側皺縮。」林濤說,「這應該是一個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內側方向推,才會形成。」

  「也就是說,確實有可能存在性行為的動作?」我問。

  「不可能。」肖大隊說,「你看看,這個床沿這麼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體就過於低下了!這……這……這沒辦法實施啊。而且,現場的紙簍我們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歐陽翠屏的DNA。」

  「紙簍裡有衛生紙?」我問。

  肖大隊搖搖頭,說:「不是。紙簍裡啥也沒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能是嘔吐物?反正我們進行DNA檢驗了,只有她自己的。」

  「嘔吐物?」林濤說,「這樣就可以解釋了!你們不是說坐在這麼矮的床邊,沒有辦法完成性侵的動作嗎?其實非正常體位性行為不就可以嗎?你們看,這樣,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們這麼肆無忌憚,有考慮過小羽毛的感受嗎?」韓亮站在門口嬉笑道。

  我回頭一看,想起現在我們勘查組裡已經多了一個女同志,剛才我們不斷地「模擬」某些動作,確實不太雅觀。

  此時的陳詩羽早已臉紅到了耳根,被韓亮一說,更是無地自容,她捶了韓亮一下:「你討厭!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們在說啥!!¨

  林濤此時的臉也紅到了耳根,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為了避免尷尬,我故意背過身不看林濤和陳詩

  羽,岔開話題,說,「一切都還需要證據來支持,現在問題來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嗎?」

  「現在你知道他們在說啥了吧?」

  我聽見背後韓亮壞壞的聲音,繼而傳來了一聲悶響和韓亮的呻吟。

  肖大隊看了看韓亮和陳詩羽,笑著搖搖頭,說:「死者的陰道擦拭物、肛門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沒有發現男性DNA基因型。」

  「那確實沒有強姦殺人的依據了。」我說,「可是,你們是怎麼懷疑趙大壯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現場是強姦殺人,但沒有發現別的男性的DNA。」肖大隊說,「其次,你們也看到了,衛生間的防盜窗就被掰開了一點點,正常男人,恐怕是沒法從那麼小的空隙裡鑽進來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間裡實在無法用正常思維來解釋,但是她確實又是在工具間裡死亡的,因為她身上有創口。屋子裡除了工具間,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說明殺人現場就是在工具間。而且,死者的屍體上還被蹭上了大便。我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趙大壯為了隱匿相關證據,用大便來混淆視聽,但總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間裡啊,所以選擇了工具間作為殺人現場。第四,死者在大房間被窩裡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這除了熟人,還會有其他可能嗎?當然,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也印證了這一點。」

  「有些牽強。」我皺著眉頭說,「先不說以這些依據抓人符合不符合邏輯,就算是熟人,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有過曖昧關係的趙平做的?」

  「是,上面的這些依據,都不是我們抓人的依據。」肖大隊說,「只能作為參考。但是我們對趙平已經進行了調查。經調查,他當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沒有作案的時間。其實,讓我們下定決心抓人的,還是死者的死因。」

  「那麼,死因是什麼呢?」我問。

  「在我們進行現場勘查的時候,偵查組訪問得來了消息,說是周圍有鄰居,還不止一戶。哦,準確地說,應該是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居住在附近遠近不一的鎮民,都這樣說。說是聽見15日深夜1點左右,有槍聲。」肖大隊說,「屍體檢驗的時候,雖然死者頸部有被扼壓的情況,屍體也存在少量窒息徵象,但是我們認為死者胸口的一處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她的死因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應該是槍彈創導致肺臟破裂、大出血死亡。畢竟現場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內也有很多血。偵查組依據涉槍這一線索進行了摸排,我們這個縣城,治安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以前很少有涉槍的案件出現。所以,查來查去,就那麼幾個人曾經或者有可能涉槍,但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趙大壯。」

  「趙大壯有槍?」我問。

  「在以前收繳自製槍支的時候,趙大壯就因為藏匿自製槍而被行政拘留過。」肖大隊說,「雖然沒有依據證明他現在還藏有槍支,但趙大壯有自己製作槍支的技能。」

  「這樣的話,他確實嫌疑很大了。」林濤說,「畢竟我們國家對槍支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我們工作這麼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槍案件的發生。同樣,涉槍案件也很好破,畢竟能夠涉槍、有能力涉槍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等等,我剛才聽你說的是,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我說,「難道你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槍彈創?」

  「這個,」肖大隊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也做法醫好多年了,槍彈創倒是沒看過幾個。但是歐陽翠屏身上的這處損傷,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且創口周圍有明顯的隆起,這應該就是槍彈創的痕跡吧。」

  說完,肖大隊拿出相機,把那張損傷的照片翻找出來給我看。

  創口在死者右側乳頭內側,看起來確實很圓,而且創緣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雖然皮膚上只有這麼一處創口,但是肺臟上,卻有像扇形分佈一樣展開的十幾個創道。」肖大隊說。

  「嗯,符合霰彈槍極近距離射擊的創口和創道形態。」林濤說。

  「所以,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槍彈創。」肖大隊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為什麼沒有確定就是槍彈創,而是用了『很有可能』這個詞?」我追問道。

  「問題就在這裡,也是我們請你們來幫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隊說,「經過屍檢,我們發現損傷只有射人口,沒有射出口,也就是說,損傷並沒有貫通後胸壁。死者肺臟上的十幾處創道都是盲管創,都沒有穿透整個人體。」

  「很正常,自製霰彈槍一般都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貫穿人體。」林濤說。

  「可是,我們在死者體內,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顆粒,而沒有找到彈丸!」肖大隊說,「這挺恐怖的,本應該打在死者體內的子彈,消失了!」

  3

  我被這個情況嚇了一跳,低頭沉思。

  肖大隊則仍是喋喋不休,聲音隔著口罩,傳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裡,彷彿有些模糊:「雖然子彈消失了,但是我覺得不能影響我們的總體判斷。綜合所有的現場信息,我們分析認為,趙大壯當天可能提出要和歐陽翠屏發生關係,所以歐陽翠屏在被窩裡脫了衣服,但在這個過程中,嗯,至少他們的夫妻生活還沒有完,就發生了某種矛盾。」

  「矛盾迅速升級,兩個人可能有廝打,最後廝打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最後趙大壯一氣之下,一邊掐著歐陽翠屏的脖子,一邊用自製手槍擊中了歐陽翠屏。殺死歐陽翠屏後,趙大壯為了干擾警方視線,掰彎了衛生間的防盜窗,並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屍體上,然後偽造了不在場的證據。」

  「殺人現場在工具間這一點肯定沒問題,畢竟只有那裡有血跡。」林濤說,「肖大隊說得也對,強姦殺人,沒有必要去工具間實施,只有可能是槍支藏匿在工具間,兇手便於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裡。」

  「現在焦點就在槍上。」我說,「不過,沒有子彈的盲管創,不能輕易下槍彈傷的結論啊。」

  「我記得我最近看了一部電影。」肖大隊說,「民國時期的事情,說是用骨頭來製作彈頭,子彈打進體內,變成了骨屑,所以檢驗不出來。我猜想,會不會趙大壯製作的,也是這種軟質的霰彈彈頭,一旦打進體內,就變成了黑色的碎末。咱們不能說沒有彈頭,因為創道內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這個太玄乎了。」我說,「電影畢竟是電影,咱不能拿到現實案件中來運用。不管怎樣,還是等我們檢驗完屍體再說吧。」

  「時間不早了,先吃飯。」肖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兒,然後林濤留下來繼續勘查現場,我和大寶還有陳詩羽去檢驗屍體。

  「現場好像還有不少需要進一步勘驗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工具間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東西都清理出來,看有沒有線索。當然,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掰彎的防盜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跡。」

  「讓袁鋒留下來幫我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林濤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

  「我也留下來,最近我參加了痕檢班的學習,雖然還沒有勘查現場的資格,但是打打下手還是沒問題的。」韓亮說。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了。」陳詩羽皺著眉頭說。

  屍體躺在解剖台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確實是一個美女。

  屍體上的污漬大部分已經清洗乾淨,屍體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經在初次屍檢後被法醫縫合了。由於森原市公安局的屍體解剖室條件有限,水壓較小,所以屍體清洗得也不是特別乾淨,比如腋窩等地方,還能看到有一些污漬。

  屍體表面黏附的氣味還是很重,那種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氣味夾雜在一起,令人作嘔。陳詩羽退了兩步,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觀都能撐得住,這點兒味道都撐不住了?」我笑著問。

  「感覺比巨人觀還臭。」陳詩羽甕聲甕氣地說。

  屍體胸口的圓形創口此時已經變形了,可能是因為皮膚水分流失。這時候的創口已經不是那麼圓了,而是呈現出扁平的橢圓形,創緣也沒有明顯的隆起。我用兩根手指把創緣兩側的皮膚往一起對了對,看起來並沒有明顯的皮膚缺損。

  除此之外.屍體上就沒有開放性創口了。閉合性損傷,也只有頸部還可以看到一些皮膚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頸部,這一行為是可以確證的。屍體上確實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

  「皮下肌肉有一些出血,但是並不是很嚴重。」肖大隊說,「舌骨和甲狀、環狀軟骨都沒有骨折,說明掐扼頸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

  「死者這麼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會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烏青的。

  「我們也不否認死者有機械性窒息的徵象。」肖大隊說,「但是死者屍體上的破裂口出血較多,說明是生前損傷,那樣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併致死的結論。」我說,「這樣更科學一些。」

  肖大隊點點頭。

  當然,具體死因鑒定該如何出具,在本案中並不影響案件偵查和審判。

  我和大寶合力掰開死者的雙腿,檢查屍體的會陰部。她的會陰部確實沒有任何損傷,而且很乾燥,不像是遭受過性侵害的樣子。但是,她的肛門口卻黏附了很多黃黑色的污漬。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我說,「你看,現在還能看到痕跡。」

  「你是說,現場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隊說。

  「很有可能!」我說,「在工具間裡解大便,這個確實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解釋。而目前看,現場的排泄物,應該是死者所留。畢竟人在機械性窒息的時候,很有可能導致大小便失禁。啊,對了,現場還有很多乾了的污漬,那應該就是小便失禁。」

  「那麼,就無法證明趙大壯是用大便來干擾警方視線了?」陳詩羽說。

  「這個推理本來就不能夠成立,太不合常理了。」我說。

  我用剪刀挑開原本已經縫好的縫線,切口處立即翻出深紅色的肌肉和黃色的皮下脂肪。

  屍體的胸腔是已經解剖的樣子,胸骨已經被取下,現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裡,粉紅色帶著一些黑色紋理的肺臟呈現在視野裡,右側的肺臟明顯比左側的要小。

  右側肺臟沿著中間的支氣管被切開,可見在首次解剖的時候,右肺已經被法醫取了下來,進行觀察、固定證據。

  「你們是直接取下肺臟進行觀察的?」我問,「為何沒有『掏舌頭』,把整個心肺以及氣管、喉頭取下來?」

  「沒有這個必要啊。」肖大隊說,「我們在原位觀察了,頸部的外力只導致了淺層肌肉的出血,深層肌肉都是好好的,也沒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沒必要取下來。」

  「『掏舌頭』並不只是用作觀察喉部損傷或其他特徵,還可以提取一些痕跡物證。」我說,「我記得你們是15日下午進行尸檢的,那時候死者剛好死亡十幾個小時,是屍僵最堅硬的時候,尤其是下頜關節,幾乎是人力所不能掰開的。我看屍體的牙齒、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後損傷都沒有,說明你們也沒有撬開死者的口腔。那麼,你們的口腔擦拭物是怎麼提取的?」

  我想到現場次臥室的情況,那皺縮的墊被,還有紙簍裡的少量疑似嘔吐物。

  「哦……」肖大隊回憶了一下,說,「他們好像是用棉簽,沿著死者緊咬的牙齒,提取了頰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點是舌根、上頜和會厭部。」我說,「擦頰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應該存在的東西。」

  「可是以前對於女性屍體,我們通常都是這樣取材的。」肖大隊說,「畢竟是常規取材,所以也不會太苛求。」

  「別的屍體這樣提取是做一個常規排除。」我說,「但是這個屍體,很有可能被強迫實施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我沿著死者的下頜緣,切開了肌肉,然後割斷了舌後的軟組織,把舌頭從屍體的下頜下掏了出來。

  「你看,會厭部褶皺裡有明顯的黏液!」我說。

  「可是正常人,這裡也會有黏液啊。」肖大隊面色有些尷尬。

  「正常黏液應該是清亮透明的。」我一邊說,一邊用幾根棉簽把會厭部的黏液提取下來,「而這個是乳白色的。高度懷疑是精液,趕緊送檢!」

  隨後,我又從死者屍體胸腔內取出上次解剖就取下的右肺,仔細觀察。

  右肺有明顯的壓縮改變,是因為大量出血,以及胸腔內負壓環境被破壞,導致肺部壓縮。右肺上有很多破裂口,也都呈現出一種較扁平的橢圓形。右肺靠近胸壁這一面,有十幾處破裂口,較為密集;而右肺靠近背側的那一面,也有近十處破裂口,較為分散。從立體上看,這十餘處創道應該是扇形圓弧面,距離創口近的密集,而越遠越發散。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兒像霰彈槍的創面。

  我用一個止血鉗逐一探查肺臟的創道,它們大部分都貫穿了全肺,也有幾個沒有穿破肺臟。每一處創道裡,都能用止血鉗帶出來一些細小的黑色碎末。我把這些碎末都擦拭黏附在一張濾紙上,小心疊好,放進了物證袋。

  我把整個心肺拉離了胸腔,暴露出後胸廓。在後胸廓上彷彿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小裂口,但都僅僅到胸廓,並沒有穿透胸腔。

  我又用止血鉗一一探查這些小裂口,這些小裂口基本都是到肌肉層為止,有的小裂口也存在於脊柱上,甚至可以看到脊柱上露出的白色筋膜。

  我一手拿刀、一手拿止血鉗,把位於脊柱上的小裂口逐一切開來,分離了裂口周圍的脊柱前筋膜,暴露出脊椎的椎體骨質。

  在其中一個小裂口下方,我發現了椎體上有一個明顯的凹跡,是椎體表面骨皮質骨折的痕跡。這處骨折周圍的骨質、筋膜和肌肉裡都沒有發現黑色碎末。

  「解剖檢驗差不多到此為止了。」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很少,信息量也很少。」

  「你看,有什麼意見嗎?」肖大隊說。

  「意見是有,不過,還是需要進一步的工作才能印證。」我說,「一會兒,我要去市局技術室,用一下你們的實物比對顯微鏡。」

  「看黑色粉末嗎?」陳詩羽冰雪聰明。

  我點點頭,說:「這兩天大家都辛苦了吧?你們都休息吧。給我一晚上的時間,我也思考一下。還有,林濤那邊也需要時間工作。至於趙大壯,既然覊押期限也已經到了,我建議你們放了他,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著。」

  「看起來,你覺得不是趙大壯幹的?」肖大隊說。

  我聳聳肩,說:「到目前為止,我確實是這樣覺得的。」

  「那,我們就等明天早晨的專案會了?」肖大隊有些不安。我點點頭,卸下解剖裝備,帶著陳詩羽和大寶趕往了市局技術室。

  9月17日早晨8點,專案會準時召開。

  「目前,嫌疑人趙大壯已經被釋放。」錢立業局長說,「我們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這不代表案件陷入了僵局,我認為反而開始迎接新的希望。就在專案會開始前半小時,我接到了通宵加班的市局DNA室同志的電話,在昨天補送的檢材裡,檢出了一名男性的DNA。」

  「真有?」肖大隊說,「是會厭部提取的乳白色黏液嗎?」

  錢局長點點頭,說:「但是這個案件中,還是有很多疑點要去查,也需要更多的偵查指向,讓我們能夠找到DNA的主人。秦科長,你先說說吧。我們現在尋找涉槍可能的嫌疑人,對還是不對?」

  「不對。」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不是槍彈傷。」

  「啊?」會場一片嘩然。

  「怎麼可能不是槍彈傷?」肖大隊說,「不是槍彈傷,為何創道是發散狀的?為何只有一個創口和多個創道?」

  「一個皮膚創口,多個發散狀的體內創道,不只是槍彈傷才會具有。」我說,「無刃刺器也可以形成。」

  「什麼叫無刃刺器?」陳詩羽低聲問道。

  「無刃刺器就是只有尖、沒有刃的刺器,比如螺絲刀,比如鐵釺。」我說,「當這些無刃刺器刺入死者體內後,會在皮膚上形成一個創口,體內形成一個創道。無刃刺器再被兇手往回拔,但不拔出體外,繼續往下刺,就會在原有的創道之外形成另一個創道。就這樣,反覆地刺,卻不把兇器拔出來,那麼就會形成一個皮膚創口,多個體內創道的損傷了。」

  「可是,創口的周圍是隆起的啊。」肖大隊說,「這不是槍彈創的特徵嗎?」

  「我先說說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吧。」我說,「槍彈創射入口,必備的特徵就是皮膚缺損,巨大的衝擊力和熱量,會讓一部分創口皮膚缺失。如果是接觸射擊,因為熱作用,會在皮膚上留下槍口印痕。如果是近距離射擊,也應該在創口周圍留下一定範圍的火藥顆粒黏附區域。有的槍彈傷皮膚創口周圍皮膚隆起,就是熱作用燒灼所致。」

  「歐陽翠屏屍體上的創口,沒有燒灼痕跡和火藥顆粒黏附。」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說:「不僅如此,我仔細看了創口的皮膚,是可以對合起來的。也就是說,創口的皮膚沒有任何缺損。所以,這不符合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

  「其次,就是子彈的問題。電影上說的消失的子彈,其實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在火藥的高溫下,可以自己碎裂的子彈還沒出槍膛就被高溫弄碎了,更不可能對人體造成致命穿透或打擊。到目前為止,也沒聽說哪裡可以製造出那種打到人體內會碎裂、消失殆盡的彈頭。」

  「可是,我們確實在創道裡找到了許多黑色的粉末啊。」肖大隊說。

  「如果這些黑色的粉末,在碎裂之前是個彈丸的話,而且假設它沒有被高溫灼化,順利地打進了人體。」我說,「那麼,它打擊在人體較硬的組織上,比如骨骼上,會碎。但是打在軟組織上,比如組織疏鬆的肺臟裡,怎麼會碎呢?肺臟有幾處創道是沒有穿透肺的,那麼這幾處創道裡肯定能找到較為完整的彈丸。可是沒有,依舊是一些細小的碎末。」

  「碎末是什麼?」林濤插話道。

  「這是關鍵。」我笑著看了眼林濤,說,「昨天我提取了部分碎末,到市局顯微鏡下進行了比對,這些碎末和現場地面上的黑色灰燼,是同一種東西。」

  「是灰燼?」肖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我認為,是兇手在現場點燃了什麼,留下了灰燼。死者因為窒息,導致了大小便失禁,小便浸濕了灰燼,就成了我們看到的細小黑色碎末。兇器因為放在地上,所以黏附了灰燼,那麼兇器在刺入胸腔後,就會在創道裡留下灰燼。其實,事實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明明有好幾個鄰居,聽見了槍響!」一名偵查員說,「時間也差不多,是我親自調查的,他們言之鑿鑿。」

  「問題其實就出在這裡。」我說,「我們偵查破案要依靠群眾,但是對於群眾的證言一定要慎用。很多群眾在圍觀的時候,會聽到一些猜測,然後就會聯想。聯想出來的東西,很多都是不可靠的。比如,這個案子發生後,有很多圍觀群眾,他們可能會猜測兇手就是趙大壯,而趙大壯因為涉槍被拘留過,人盡皆知。那麼,就會有人聯想是不是趙大壯用槍打死了妻子?再一聯想,昨晚是不是有聽見槍聲?一旦一個人認為自己聽見了槍聲,並且說了出去,就會誤導別人也認為自己聽見了槍聲。

  「其實深夜1點,是人們熟睡的時候。住得那麼近的鄰居都沒有反映有槍聲,而是較遠的鄰居反映出來,這樣的證言本來就很可疑。這個調查結果出來後,直接傳到了法醫耳朵裡。恰巧損傷又和槍彈傷很相似,才會因為這些巧合產生了先人為主的觀點。」

  4

  「你就那麼確定自己的結論?」錢局長說,「沒有問題?」

  「沒有任何問題。」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在屍體的後胸廓分離了幾處小創口。其中有一處甚至導致了椎體骨折,說明致傷的物體很堅硬,畢竟椎體是人體最為堅硬的骨骼之一。如果是可以碎裂的彈丸,則很難導致椎體骨折,即便導致了,也會因為和骨質碰撞而碎裂、堆積在骨折凹陷裡。而這一處骨折處,沒有任何黑色顆粒。」

  「對,有道理。」大寶說,「如果是彈丸碎裂,那麼碎裂應該在創道底部完成。創道周圍有碎末,而底部沒有,這不合常理。」

  錢局長點頭認可。

  「剛才也說了,死者的喉部發現了其他男性的精液。」我說,「這就更加證明有別人作案。」

  「可是,她為何在主臥室被窩裡脫衣服,而死在工具間呢?」偵查員問。

  「你們調查過嗎?死者的性格如何?」我問。

  偵查員說:「很……溫柔吧,用溫柔來形容好像還不是很到位。」

  「你的意思是說,懦弱,對吧?」我說,「從她經常被丈夫毆打,還不反抗、不離婚這一點來看,她就是一個很膽小懦弱的女子。那麼,如果兇手半夜三更突然潛入她家,對她進行威脅的話,即便不用形成威逼傷,她也會乖乖就範。」

  「這一點我同意。」肖大隊說。

  「兇手在大房間逼死者脫了衣服,可能有猥褻,也可能準備性侵,但是大家別忘了,受害人身邊躺著她的女兒。」我說,「為了不驚醒女兒,保護女兒不被兇手傷害,受害人很有可能提出到別的地方進行。」

  「所以次臥室才是性侵的真正現場。」林濤說,「這一點,墊被的痕跡可以印證。」

  「少量疑似嘔吐物和喉部的精液也可以證明在次臥室,發生了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我說,「嘔吐物裡沒有檢出男性DNA,是因為在射精前,受害人咽部神經反射導致了嘔吐,但是乾嘔了之後,依然被逼著完成了性侵。」

  「可是,性侵就性侵唄,為何要殺人?而且還跑到樓下工具間殺人?」肖大隊問道。

  一名偵查員也附和道:「這個確實不合理,受害人為何要赤身裸體跟著兇手跑到樓下受死呢?」

  「我想,受害人也不想去樓下,只是被逼無奈。」林濤說,「我們在工具間裡也發現了線索。」

  「什麼線索?」肖大隊說。

  「我們在工具間裡發現了一個日記本。」林濤說,「也沒什麼特殊的內容,但是就這個很舊的本子而言,有問題。」

  韓亮應聲從桌下拿出一個物證袋,裡面放著一個很舊的硬皮抄日記本。韓亮戴上手套,從物證袋裏取出了本子。

  「這個本子正常合上的話,大家可以看到,內頁之間有個挺寬的縫隙。」林濤說,「如果是棄用的本子,時間一長,受到硬皮封面的壓力,內頁會很平整。那麼,說明這裡其實長期夾了一些東西,導致內頁有縫隙。」

  「夾了什麼?」肖大隊問。

  韓亮從口袋裏摸出一沓人民幣,放在本子中間,說:「你們看,正好!」

  「我明白了。」錢局長說,「歐陽翠屏平時把私房錢藏在這裡。兇犯在實施性侵犯之後,又威逼她給錢。膽小的她就帶兇手來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把私房錢拿出來給了兇手以自保。」

  「沒有任何約束和抵抗。」一名偵查員說,「歐陽翠屏這麼乖乖就範,兇手劫了色又劫了財,為何還要殺她?」

  「因為是熟人。殺人,是為了滅口。」肖大隊慢慢說道。

  我點點頭,說:「案件經過就是這樣,一起熟人劫財劫色殺人的案件。」

  「下一步偵查方向就是熟人?」錢局長說,「這也夠我們查的。」

  「沒那麼複雜。」我笑著說,「有很多線索供我們參考。」

  「哦?」

  我點點頭,說:「之前懷疑趙大壯的時候,有一個疑點就是,衛生間那個疑似兇手入口的地方,防盜窗掰開的缺口不大,成年男人難以鑽入。所以,昨天林濤也進行了測量和偵查實驗。」

  「偵查實驗表明,身高160釐米、體重90斤以下的瘦弱男子,可以鑽入。」林濤說,「這也是我們排查的依據。」

  「至於年齡,我覺得畢竟有性侵事實存在,成年男人和已經性發育的未成年人,都要作為我們的排查目標。」我說,「另外,用大便擦蹭屍體,這個行為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這個動作毫無意義,唯一可能存在的意義,就是兇手不小心踩到了死者失禁的大便。在殺了人後,不趕緊逃竄,還能從容地把大便擦掉,可能是他不願意丟棄他的鞋子。」

  「從足跡上看,鞋底磨損輕微。」林濤說,「兇手穿著一雙新鞋。」

  「太可怕了。」陳詩羽低呼道。

  「第三,我們說過,是熟人。」我說,「不僅是熟人,而且是居住在周圍的人。因為他要準確掌握趙大壯離開的時間,而且可以預估趙大壯回來的時間。這樣才能肆無忌憚地作案。」

  「範圍很小了。」錢局長看著摩拳擦掌的偵查員們說道。

  「還能更小。」林濤說,「我昨天仔細看了防盜窗。那上面的螺絲被去掉了兩個,這兩個螺絲都丟棄在窗外。雖然防盜窗上沒有指紋,但是螺絲上的痕跡還是很有價值的。這兩個螺絲不是被常用的扳手去掉的,而是被套筒狀的扳手去掉的。」

  「螺絲的幾個邊緣擦蹭痕跡非常均勻。」韓亮搶著說,「說明是六個邊棱同時受到同樣的力量。」

  「一般,我們家裡都有扳手,卻不會有套簡狀的扳手。」林濤說,「因為螺絲的大小不一,套簡狀的扳手只能去一種螺絲,而普通人家裡不可能有許多種大小不一的套筒狀扳手,一般都會使用活動扳手。這種套簡狀扳手,在修車鋪裡,最為常見。」

  「修車鋪。」我沉吟道,「沒有記錯的話,現場附近就有一排修車鋪。」

  「不錯。」錢局長興奮地說道,「我看,你們可以去睡個午覺,再回龍番。如果快的話,你們出發前我給你們看訊問筆錄,如果慢的話,在你們到達龍番的時候,我就可以把訊問筆錄傳給你們。」

  我們沒有睡成午覺。

  在午餐的時候,我接到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預知案件的。」李磊說,「總之,被你說中了。」

  「說中什麼了?」我瞪起了眼睛。

  「剛才,我們接報,在和你們森原市交界的我省森茂縣,幼兒園的一個孩童被害了。」

  「什麼?具體什麼時間?死因是什麼?有沒有頭緒?」我連珠炮似的問道。

  「一言難盡,不然等我去過之後,把現場情況發給你?」

  「不用了。」我說,「我現在恰好就在森原辦案,我們下午就趕過去,當面說!」

  因為森原市和森茂縣之間不通高速,又是山區。僅僅100公里的路程,我們開了將近三個小時。

  在路途中,心情複雜的我接到了錢局長打來的電話。錢局長把訊問的情況很詳細地轉述給了我:

  被訊問人:趙啟銀,男,16歲,輟學,森原永康汽車修理廠修理工。

  問:我們是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民警,這是我們的工作證,這是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現在你明確你的權利義務了嗎?

  答:明白了。

  問:你的簡要情況。

  答:我就是本鎮子的人,16歲。初一的時候就輟學了,現在在修理廠打工。

  問:你的家庭情況。

  答:我小時候父親去世了,母親改嫁了,我跟著奶奶長大。現在奶奶也去世了,我就一個人。

  問:知道為什麼要找你來刑警大隊嗎?

  答:知道,我殺人了。

  問:你把事情經過說一下。

  答:前幾天,我的堂叔叔趙平請我們修理廠的幾個師傅喝酒。因為他的車子出問題了,是我們廠裡的師傅給修好的。當時也喊我過去了。趙平叔喝大了些,在那裡胡言亂語,然後就說到翠屏阿姨的事情了。

  問:你把你所謂的「翠屏阿姨」的情況說一下。

  答:她姓什麼我忘了,我叔叔和廠裡的師傅都叫她翠屏,她是我們鎮子最漂亮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想和她好。她是我叔叔的同學,所以我就喊她阿姨了。

  問:繼續說。

  答:當時我叔叔說,他和翠屏阿姨經常那個。

  問:那個是指什麼?

  答:就是偷情。叔叔還說翠屏阿姨的口活兒特別好。然後我就記住了。大前天,也就是14日晚上,我和以前的同學喝了點兒酒,回廠子以後,看見大壯叔開車出去了。大壯叔每次出去幹活兒,都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回來,所以我就想夜裡去找翠屏阿姨說說話。然後我就帶著扳手到了翠屏阿姨家的屋後面。他們家防盜窗的螺絲型號我早就看好了,所以我就直接用扳手把螺絲去掉了。去掉螺絲後,我就從窗戶翻了進去,直接上了二樓。

  當時翠屏阿姨和雅雅已經睡著了,我就用打火機照明,用我帶去的鐵釺捅了捅翠屏阿姨。翠屏阿姨醒來後,嚇了一大跳。我就故意變著聲音說:「給我脫衣服!」翠屏阿姨可能不知道是我,嚇得不停地抖,但還是乖乖地把衣服脫了。然後我就在她身上摸了摸。這時候雅雅翻了個身,好像是說了句夢話。翠屏阿姨就說:「哥哥,能不能去隔壁,你想怎麼搞都可以。」然後我就用鐵釺逼著翠屏阿姨走到

  了隔壁,讓她坐在床邊給我那個。中間她好像還把旁邊的紙簍拖過來吐了兩口。我還挺內疚的,我好幾天沒洗澡了。不過她最後還是乖乖地幫我弄了。

  完事以後,我想起最近輪到我請幾個小哥們兒上網了,但我前不久買了一雙耐克鞋,身上沒錢了,就逼問翠屏阿姨有沒有錢。翠屏阿姨就說錢在樓下,然後帶著我走到樓下一間小破屋子裡。當時翠屏阿姨說看不見,要開燈,如果開燈了,她肯定認得出我,所以我就沒準她開燈,但是因為打火機的光不夠亮,她說看不見藏錢的抽屜,問我怎麼辦,我就只有隨手亂摸,後來從旁邊的一個櫃子上摸到了一把衛生紙,我就用打火機點燃了,給她照亮。後來她找到了抽屜,把錢拿給我的時候……

  問:拿了多少錢?

  答:一千七百塊錢。

  問:錢呢?

  答:在修車廠我的宿舍裡有一千二,這兩天我請幾個小哥們兒喝酒、上網花了五百。

  問:繼續說。

  答:她把錢拿給我的時候,從火光中認出我了。

  問:你怎麼知道她認出你了?

  答:因為她說,呀,你不是小啟嗎?我小名叫小啟。我當時非常害怕,而且衛生紙都燒完了,燒到了我的手,我也非常生氣。所以我就一把把她掐在地上。她當時腿不停地亂蹬,過一會兒就不動了。然後我就在地上摸我的鐵釺,地面上好像還有水,不知道哪裡來的水。在摸到我的鐵釺的時候,我發現翠屏阿姨好像嘆了一口氣,我估計她還沒死,就很害怕,拿著鐵釺就捅她。

  問:你害怕什麼?

  答:因為她已經認出我了,我害怕她沒有死的話,會報警來抓我。

  問:你是怎麼捅的?捅了多少下?

  答:(用手模擬捅刺狀)就這樣,大概捅了十幾下。然後她就徹底不動了。這時候我好像聞見了一股臭味,用打火機照亮,發現我新買的耐克鞋踩上了屎。我也不知道翠屏阿姨是什麼時候拉的屎,我什麼時候踩上的。我覺得特別噁心,所以就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把屎都蹭掉,就從大門跑了。

  問:繼續說。

  答:我回到宿舍以後,發現我的衣服上有好多血,鞋子上也有血,還有沒蹭乾淨的屎。所以我就把衣服脫了下來燒掉了,鞋子不捨得燒,就清洗了。

  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答:我殺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會被判死刑吧?

  問:那是法院的事情,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答:沒有了。

  「已滿十四週歲,未滿十六週歲的未成年人,犯幾大類重罪,是要負刑事責任的。」林濤說,「不過未滿十八週歲,不會判處死刑。」

  「一口一個翠屏阿姨,卻還能做出這麼噁心的事情。」陳詩羽皺著眉頭說,「簡直是天理不容啊!」

  「那種環境下長大的未成年人,又中途輟學謀生,從小教育缺失,確實是社會隱患。」我說,「真心希望社會能夠關注這類人,給他們充分的重視。如果教育到位,我相信他也不會幹出這等膽大妄為的事情。」

  「社會問題,不是我等改變得了的。」林濤感嘆道,「但從這個案子裡可以看出,我們判斷出的偵查方向是多麼重要!之前判斷是槍案,整個偵查範圍錯了,才會導致案件陷入僵局。一旦偵查範圍圈對了,破案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是啊。」我說,「這也是我們的職業榮譽感所在,還有,這也再次提醒我們,不能先入為主。即便是看似紮實的訪問證據,也不能左右我們的科學判斷。科學證據還是應該比言辭證據更為可靠。」

  「在我看來,夢涵的案件不破,我的職業就沒有榮譽感可言。」大寶靠在車窗上,凝視著窗外說,「還有多久才能到?」

  註釋:

  ① 池子的案子,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三季l:第十一根手指》。

  ② 站台碎屍的案,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無聲的證詞中「站台碎屍」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