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魚總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麼事,可對著厚厚一疊期末考試卷子,想不起來,也沒耐心想。她在草稿紙上寫演算過程,寫著寫著,鉛筆尖「啪」一聲折斷,看著筆下寫出的一句話,她愣住:
雁起雁落,沉魚依舊。
不知怎的,這句話就冒進腦子裡。她的心中忽然有些煩躁,也不想複習了,把筆一扔,走教室外去了。
正是盛夏,陽光透過樹枝,留在地上一道道金黃顏色,宛如絢麗鋪在腳下。周曉漁就沿著那金色,一道道地走,冷不丁,接到譚皎的電話。
「魚……你一定要去,去大離城東分局刑警一大隊,找沈時雁……」
沈時雁。
壯魚在心中默唸著個這個名字,抬頭望著遠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臉上濕濕的。
靠,她肯定是考成傻逼了,怎麼會突然掉眼淚?
——
城東分局是座簡潔、莊嚴的大樓,周曉漁開始跟門衛說,自己要找刑警隊的沈時雁,別人還挺疑惑。但見著是個妙齡美女,到底還是通報了。
夕陽西下,周曉漁就靠在旁邊牆上等,牆上髒也不在意。雙手插褲兜裡,一隻腳尖還在地上點點點。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都快落山了,她突然察覺到地上除了自己,還有一道斜斜的高大的影子,不知道人來了多久。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居然隱隱感覺到身後男人帶著侵略感的存在。她轉過身來,那人一身警服,還戴著警帽,也站在牆邊,膚色並不十分白皙,但脖子的線條很好看。他盯著她,周曉漁從未見過別的男人,有這樣深晦湧動的眼神,沒來由她竟有些心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虛什麼。
「你……找我?」沈時雁問,嗓音透著暗啞。周曉漁聞到隱約煙味。
「對。」周曉漁答道,「沈時雁是吧,我也是受人所托,有人拜託我叮囑你,7月30號這天,一定不要去蘇州,不要去蘇州XX學院,去了就是死!把這一條,記在你那個隨身的小本本上,記在電腦裡,告訴身邊每個人,不能讓你去。記住了沒?」
沈時雁倏地睜大眼。
周曉漁摸摸鼻子,她也覺得尷尬,還有點莫名的焦躁難安,說:「行了就這樣。」轉身剛要走,突然間手就被人抓住。
太陽已經落山了,路燈還沒亮起,周圍全是一片暗灰顏色。周曉漁低頭看著那隻手,深灰色袖口,手很大,很修長,還有些細小傷口,握在她細細的手腕上,不知怎的就觸目驚心。
以壯魚平日的性子,現在早該一耳光扇過去,讓對方醒醒。可她居然發了一會兒愣,陡然發現自己居然不想掙脫。
一個……陌生的男人的手。
「喂,放開。」周曉漁冷冷的說。
男人大抵並不是什麼狂妄之徒,立刻鬆開了,可那張看似根紅苗正俊朗端正的臉,還是藏在帽下陰影中。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他問,聲音中竟有一絲壓抑。
周曉漁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說:「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7月30日,不要去蘇州送死,記住就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的壯魚並不知道,男人盯著她的背影,她的長髮,她的腰她的手,甚至她的每一根手指,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向來盡忠職守一板一眼的刑警,破天荒對一個陌生女人施展了跟蹤技巧,一路跟她,跟到了宿舍門口。當晚星星升起來之前,就已搞清楚她的所有生平資料。
那晚壯魚也是心神不寧,沒去圖書館自習,躺宿舍床上拿本書遮住臉,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被譚皎傳染了,一樣不正常了,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沈時雁的樣子。他下午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表情。最後她離開時,他站在暮色裡,非常安靜的樣子。為什麼她居然從他的身影裡看出了孤獨?
靠,難道真的是一見鍾情?心煩之餘,壯魚的臉居然有點熱。他搭訕的話那麼老套: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可為什麼當時聽到那句話,感覺整顆心都像是一下子急速摔進了什麼地方去?甜甜的,苦苦的,還有點說不出的眷戀。
她沒一見鍾情過,不知道是不是這種感覺。
但是她這二十一年來,就從沒如此不安過。躺了大概有兩個小時,壯魚覺得不行了。她覺得有必要去找這個男人弄清楚,有感覺就上啊,老娘難得有次感覺。
她從床上爬起來,臨出門前看了一眼鏡子,又退回來,非常難得地從衣櫃裡拿了條裙子出來——她媽非塞給她的。換上裙子,又把萬年不變的馬尾披下來,抬頭問上鋪:「喂,二狗,你的口紅借我一下。」二狗正趴被子裡看小說,低頭看她一眼,傻了:「你你你……是不是變態了……」
「變你妹。口紅啦!」
壯魚一身清爽地走出女生宿舍樓,一路驚呆男生眼珠無限,甚至還有人對這個校園名人拍照,壯魚今天沒心情教訓這些小子,剛要往學校大門走去,卻瞥見一個人影就站在樹下。
壯魚站住不動。
他已換下警服,穿了便裝。有點土的白色Polo衫、牛仔褲。無奈身材太好,依然挺拔修長。他的臉在樹枝光影下朦朦朧朧的,唯有指間一點香菸,亮著紅色微光。壯魚也注意到旁邊垃圾桶的頂上,已丟了好幾個菸頭。
壯魚筆直朝他走去。
他放下煙。
這是個樹影遮蔽的陰暗角落,沒人注意到他們倆。
壯魚:「等我啊?」
沈時雁沒說話。
壯魚:「不說話我走了。」話音未落,手腕又被人抓住。壯魚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挺迷戀被這男人強行禁錮住的感覺……心裡有點癢癢的,爽爽的。
「你……」他說,「真的一點也沒想起來嗎?對我沒有一點感覺?」
壯魚站著沒動,也沒說話。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回答心中那始終悵然若失的感覺,究竟是為了什麼?還是曾經有過的一個又一個模糊的夢,夢中的男人有著和他一樣的挺拔身材和明亮沉悲的雙眼。可要她一個理科學霸,怎麼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事?
「老子……老子……」她咬牙切齒說道。
「別總是老子老子,滿口髒話。你是女孩子。」沈時雁幾乎也是脫口而出,壯魚忽的一愣,她在哪裡聽過這句話,同樣低沉好聽的嗓音,無奈的語氣,老套的勸誡。壯魚的眼淚一下子被逼了出來,吼道:「你到底是誰?」
他說:「我是沈時雁。」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他慢慢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粗糙的指腹非常溫柔地滑過,壯魚轉過臉,仰頭看著他。沈時雁突然間感到不能自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低頭吻上那如玫瑰飽滿嫣紅的嘴唇。壯魚呆了一下,立刻想掙。沈時雁覺得不能夠,他真的不能夠放手,於是手上可恥地第一次對無辜女孩加了力道。跆拳道黑帶的壯魚在他面前也抵不過一隻手,兩人在這三兩下顫抖中微喘著,轉眼間壯魚已經被壓制在一棵大樹上,沈時雁起初是輕輕啄了幾下她的唇,後來突然爆發,深深吻了進去。而壯魚站在樹蔭與黑暗中,看著他幾乎沉淪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她伸手抱住他,更熱烈地吻了回去。
……
後來,他對她說:「不要再忘記我。」
她說:「老子控制不了時間。」
他說:「你這次……就沒有我感覺強烈,沒有像我這樣堅定地去尋找。」
她說:「靠,你一個男人,不要唧唧歪歪那麼多。」
他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沈時雁,我,周曉漁,從不負男人。時間算個屁,失憶算個屁。我不會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