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又是晚上,已經沒有私車肯從昆市直接跑瀝縣鄉下。好在還有躺客運專線,專門服務外出打工回家的人們。
壯魚用嘴咬著張票,拎著行李袋,上了客車。
人不多。
壯魚在第一排坐下,雙腿搭在前面的油箱上,司機上車時,看了她一眼,見是美女,也不生氣,笑了:「妹子,腳放下去咯!」
「哦。」壯魚慢悠悠地把腿放下來。
她注意到旁邊剛上車的男人,在看自己。
怎麼,看不慣啊?老娘飛機火車汽車輪番來回,就為了朋友兩面插刀,腰現在都痛得要死,雙腿更是酸麻,搭一會兒不行嗎?
她轉過頭,目光如電地看過去。
愣住。
這個男人,有點眼熟。
壯魚的記憶力很好,在哪裡見過的人,哪怕只是一張照片,她也很快能搜索出回憶。腦海中驟然出現一張土啦吧唧的照片,上頭的男人戴著警帽穿著警服,臉看起來有些刻板,但雙眼平靜。當時看到,她就怔了一下,而後對譚皎說:「你這個相親對象,長得還挺帥嗎?」
得到的卻是譚皎沒好氣的回覆:「帥個鬼,一根木頭!沈木頭,我現在就是苦惱怎麼甩掉這個老好人……」
腦海中也閃過之前見到的,鄔遇和譚皎共處一室的樣子,那對男女早把對方看進眼裡。壯魚摸了摸下巴,給譚皎打電話,聲音很低:「你猜我在車上遇到了誰?……你的相親對象,話說,真人比照片長得帥嘛。」
譚皎立刻表示,沈時雁可能也是來陳家案件幫忙的,讓壯魚幫忙盯著看著。
壯魚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答應了。
掛掉電話,看那男人即使在車上,依然坐的筆直,也不像別人倒頭就睡,心事重重很嚴肅的樣子,一直望著前方。壯魚忽然就很想逗逗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怕什麼?站起來,一扭身,走到他旁邊空位坐下。
沈時雁轉頭看她一眼。
壯魚:「嗨,帥哥,一個人啊?」
沈時雁靜默片刻,轉過頭去,沒理她。
壯魚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扶在前座,側頭看著他,很認真的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沈時雁:「沒有。」
「你是大離的刑警吧?」
沈時雁這才重新看著她:「你是誰?」
女人的氣質看起來有些複雜。咋一看似乎有二十好幾,可仔細一看,嫩得幾乎掐出水的皮膚,還帶著點少年氣質,分明又只有二十出頭。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戴著明晃晃的黑色皮繩,上面是個銀色骷髏頭。粉黛未施,卻姿容豔麗。
「我是壯……」她答,「我是周曉漁,譚皎的朋友。我現在去幫她。」
沈時雁沒說話。
壯魚卻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嘴都快張到天上去了,往後一靠,抄手說:「我睡一會兒,到站叫我。」
沈時雁欲言又止。頭一次有一個女人,在他面前自說自話,帶著點令男人心中不爽的侵略性,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是去幫他們嗎?」壯魚問。
沈時雁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是的,去看看。」
閉著眼的少女嘴角微微翹起:「不賴嘛,不完全是根楞木頭。」
沈時雁:「……」
她很快睡著了,呼吸悠長均勻。沈時雁則一直跟各方聯繫著,密切關注陳家有關的消息,還聽說了一個奇怪的線報,熱心市民舉報——就在陳家的坐標位置,有人發出求救信號……
緊急處理完這些事,確保離他們最近的警力已經出動,已是後半夜。沈時雁抬起頭,看到車窗外,茫茫全是雪花。也因為下雪緣故,客車也一路延遲耽擱。身邊的女人忽然打了個寒顫,雙手抱緊自己,但還沒醒。頭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細細軟軟的身子,忽然靠近。
沈時雁整個人都僵住了。他這二十八年來,還沒被女人這麼靠近過,看樣子還是個小姑娘。可壯魚在睡夢中是霸氣得很的,她喜歡壓著被子睡,現在朦朧間摸到床熱乎乎的被子,乾脆整個人纏上來,雙手抱緊,腿甚至還想往上纏,沈時雁腦子裡一個機靈,憑藉刑警的敏捷反應速度,一下子躲過了。
壯魚的腿落了空,撇了撇嘴,好歹抱住了腰身,夢裡微微翹起嘴角笑了,繼續睡。
沈時雁就跟被繩索綁住似的,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此刻真的僵得像根木頭。稍微想動一下,把她的手鬆開,女人立刻察覺了,皺了皺眉,結果抱得更緊。大冬天的,沈時雁很快全身是汗。
他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哪怕是人家姑娘夢了游,他現在不動不彈,也是白佔了人家便宜。他沈時雁幹不出這樣的事。
剛想拍醒她,沈時雁怔住。
女孩明明睡得安詳,臉上卻掛著兩行淚。很安靜,很清澈淚水。在車廂幽暗的光線下,微微閃著光。「時雁……」她的口中逸出低喃,「阿雁……」
沈時雁的心卻像被一股寒流驟然擊中,她的容顏靜止在他眼中。他不明白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親密地喊他的名字。可剎那間已不想推開她,也不想撇清。他就這麼如同一根雕塑,靜靜坐了很久,直至女孩再次睡得安穩,一動不動,手也漸漸滑落,不再糾纏。沈時雁又靜坐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有點涼。他小心翼翼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她在夢中感覺到更加溫暖,身子縮了縮,整個人往他的外套裡鑽得更深。沈時雁轉頭看著窗外,大雪已如鵝毛紛飛,天邊卻露出一抹魚肚白。
那究竟是什麼,彷彿被層層厚雪掩蓋,被山谷間黑暗天色遮蔽,卻如同朝陽般呼之慾出的,到底是什麼,即將來到他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