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芷煙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鳳狄像一尊望夫石似的,守在門口一個勁朝外張望,滿臉期待的神色。
「師父,您回來了!」見到芳准,他顯然很訝異,「不是說還要遲幾天嗎?」
芳准道:「那道法大會也沒什麼意思,說的都是些陳詞濫調,待在那裡也是浪費時間,若不是師父與那靈閔道人是舊識,為師才懶得應付。」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師父……您怎麼還是說話沒顧忌,讓師祖聽見了怎麼辦?」
芳準把頭一扭:「他在一目峰頂,怎可能聽見。你這孩子,跟了我七十年,還是這麼古板沒趣。」
鳳狄無話可說,只得看向旁邊忐忑不安的胡砂,溫言道:「師妹的騰雲術練得如何?可有什麼心得?」
胡砂咳了一聲,小小聲說道:「我怕大師兄會失望……」
話音剛落,果然見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不過他並沒有像胡砂想像的那樣嚴厲斥責,只點了點頭:「……無妨,騰雲術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大師兄不失望,憑你的勤勉,很快就能學會了。不要心急。」
先前心急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胡砂暗暗嘆氣。
「我只能飛起來半尺高,也飛不遠。」胡砂故意做出一付「我很差勁」的模樣來,跟著默念口訣,招來雲霧,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低頭去看,果然見到大師兄從失望變成驚喜的眼神,她心中登時得意洋洋,完全忘記自己剛剛是怎麼和師父訴苦的了。
「哦……哦!很……不錯!」鳳狄喜得都快語無倫次了,不過在師父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勉強忍著笑容,眼裡自豪歡喜的光芒卻忍不住,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也變得有了些人氣。
芳准笑道:「鳳狄初為人師,能有這樣的效果,為師很欣慰。不愧是我芳准的徒弟。」說完他又朝胡砂轉了轉眼珠子,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鳳狄趕緊垂手道:「師父謬讚,弟子心中慚愧。胡砂入門不過一月,能有此等修行成效大半因為她勤勉刻苦,弟子只不過在旁邊加以引導罷了,實在不敢稱師。」
胡砂再怎麼得意洋洋,這會也覺得心虛了。其實她的騰雲術都靠師父教,勤勉什麼的,也不能當真,倒是她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在大師兄眼裡成了塊奇葩,她難免為了不負所望,做點什麼出來。
芳準把手一擺:「好了,你們倆也別互相謙虛,假惺惺的,看得為師肉麻。鳳儀呢?還沒回來麼?」
提到鳳儀,鳳狄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弟子正打算等師父回來向您稟告此事。破軍部到如今還讓師弟接各類除妖任務,弟子今日去找破軍部長老商談,卻吃了他們的閉門羹,還求師父出面。」
芳准「哦」了一聲,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手捂在唇邊低聲咳了幾下,才道:「若是鳳儀自己不想做,破軍部那些老頭也逼不了他。他自己願意,我們沒必要插手。」
鳳狄一聽他叫那些長老做老頭,眉頭皺得更深,無奈地看著他:「師父……慎言。再說,無論鳳儀願不願意,他入門不過五十年,尚未到開壇授業的年紀,接下那些任務,便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不管……」
芳准打了個呵欠,淡道:「你自己不也是還沒到開壇的年紀,破軍部的任務還接的少嗎?何況清遠也沒規定非得到開壇授業才能接任務吧,你能做得,鳳儀自然也能。你這個師兄護犢的心也太強了,這麼不相信師弟?」
鳳狄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芳准又打了個呵欠,「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在那破地方呆了這麼久,渾身不舒服……」
他起身就走,鳳狄無奈地在後面叫:「師父……」基本上,他家師父每次都不負眾望地令他徹底無言。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大門被人推開,鳳儀含笑的聲音響起:「咦?師父回來了嗎?好熱鬧,這樣齊聚一堂地,莫非是在等我?」
胡砂反應最快,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親愛的二師兄:「二師兄你回來的好遲啊!」
鳳儀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師妹可學會了騰雲術?是騰雲駕霧飛回來的嗎?」
胡砂的臉頓時垮了。
鳳狄瞭然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沒成功。」
胡砂急道:「誰說我沒成功,我只不過飛不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紙袋,還熱乎乎地冒著氣,一聞就知道是香噴噴的燒雞,胡砂怨氣還沒褪下去,口水就湧了上來,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乖,彆氣餒,慢慢練,總能飛起來的。」鳳儀把紙袋丟給她,摸小狗狗似的摸摸她,這才轉過來給芳准行禮:「見過師父,師兄。」
芳準點了點頭,「回來就好,沒受傷吧?」
鳳儀笑道:「師父也不能這樣小瞧我,幾隻妖怪就能傷到我麼?這豈不是嘲笑師父教的不好。」
芳准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
不錯個鬼!鳳狄很不敬地在心裡嘟噥了一聲,他不指望自家師父能說出什麼建設性的話來,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有時候就算事到臨頭,他也一付「沒什麼大不了大家緊張什麼」的無辜模樣。
「鳳儀,晚上到我房裡來,有話和你說。」鳳狄冷冷丟下一句話。
鳳儀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個苦笑來:「噯呀,好煩好煩。」
胡砂把燒雞拿出來,垂涎地左看右看,從頭聞到尾,最後卻忍著口水繼續把它塞回去,只抓了饅頭在手上啃。
「小丫頭轉性了?怎的不吃好東西?」鳳儀很好奇。
胡砂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為了修行,大師兄說我是天才,不能辜負他的厚望。今天開始我不吃葷腥了,只吃饅頭。」
「天……才?」鳳儀樂了,看一眼鳳狄,他臉上微微發紅,故作自然地咳了一聲。
「大師兄可真是個好老師。」鳳儀誇得很敷衍,跟著伸了個懶腰,揉著眼睛喃喃道:「累了一天,不聊了,我去睡覺。」
鳳狄皺眉道:「等等,你跟我走!」
鳳狄苦笑:「大師兄,饒了我吧,有什麼話明天說好嗎?今天太累了。」
他轉身就走,鳳狄急道:「鳳儀!」
胡砂正埋頭吃饅頭,忽覺肩上被人一攬,鳳儀整個人很親熱地靠了過來,下巴往她頭頂上一放,笑嘆:「好吧,大師兄有什麼事就和小師妹說,明早讓她轉達給我,好不好,小師妹?」
胡砂唬了一跳,正要趕緊躲開,忽覺有些不對勁,他的身體……是不是在發抖?她轉頭一看,卻見他肋下早已被血浸透,不過袍子花裡胡哨的,所以一時看不出來。
她張口就要叫,不防肩膀被他使勁一捏,五根手指和鐵鉗子似的,痛得她差點咬到舌頭。
鳳儀抬手摸著她的臉頰,看上去很親熱,實際卻是摀住她的嘴:「不許叫,乖乖的。」
胡砂只覺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疼的兩手亂揮,耳邊聽得他輕道:「快點頭。」
她胡亂點了點頭,鳳儀哈哈一笑,攬著她的肩膀走了幾步,又道:「那小師妹晚些時候去找大師兄吧,二師兄一天沒見你,怪想念的,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說罷再也不理鳳狄叫什麼,拖著胡砂走遠了。
胡砂一路跌跌撞撞,被他拖到自己的房內,只聽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甩上,鳳儀這才推開她,熟門熟路地找了長椅半躺上去。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白的異常。胡砂惴惴不安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最後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二師兄,你在流血……」
他摸了摸肋下,淡道:「也沒什麼,小口子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胡砂捏著饅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趕緊從抽屜裡翻找金創藥。
「我、我這裡有藥,上回大師兄送來的。」她獻寶似的捧上一大把紙包,慇勤地看著他。
鳳儀被她逗笑了,慢慢拆開一個紙包,左手卻突然一陣無力,藥粉全撒在了地上。他嘆道:「這條胳膊有些不中用了,小師妹,還得麻煩你幫我。你先去……把門閂上。」
胡砂趕緊將門閂死,回頭一看,卻見他把身上的大袍子脫了下來,裡面是鴉青色中衣,雖然顏色深,卻也能看出肋下一大片血濕。她唬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呆什麼?過來幫我上藥吧。」鳳儀衝她招了招手,絲毫沒有猶豫地,一把脫下了中衣。
胡砂倒抽一口氣,急忙摀住眼睛,叫道:「二師兄二師兄……你、你沒穿衣服!」
鳳儀皺眉道:「誰說我沒穿?又沒脫褲子!不把上衣脫了怎麼上藥?你怕什麼,不穿衣服又不是吃人。」
他說的是有那麼點道理,不過……胡砂使勁搖頭:「不行不行,我娘說只有夫妻才能裸……那個不穿衣服相對。你不是我夫君……何況我已經有夫君了!」
鳳儀啼笑皆非,隔了一會,只得說道:「這事除了你我誰也不知道,你放心,二師兄絕對不說出去,咱們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胡砂把手指撇開一條縫,看他身上血淋淋的是有那麼些嚇人,當下猶猶豫豫地走過去,喃喃道:「你真的不說哦?就當沒發生過哦?」
鳳儀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扯過來:「好啦!快上藥!二師兄流血過多死了,你也沒什麼好處!」
胡砂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給他上藥,上到一半,忽聽他笑了起來,頗有些不可思議地:「……有意思,你才多大?這就有了夫君?當真是夫君?不會是騙我的吧。」
胡砂急道:「我才不是騙人!我都十五歲了,早就可以嫁人了!」
鳳儀上下看看她,搖了搖頭:「不像不像,怎麼看都只是個小丫頭。說起來也是,我都忘了,這裡十三四歲便能嫁人的……」
「再說,我的夫君有天人之資,絕色的很呢!」她提到這個就很自豪,那幅畫她可一直沒忘,上面的少年,比誰都漂亮,雖然他只是一幅畫。
鳳儀肋下的傷口被藥粉一沾,登時疼的一顫,滿頭冷汗和她繼續耍嘴:「哦?真有那麼天仙絕色?莫非比二師兄還好看?」
胡砂抬頭認真地看看他的臉,再回想回想畫上的少年,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我倒分不出來,不過你和他不同。他是我夫君,你是我師兄,完全兩種人。」
「哦?對你來說我是哪一種?」他繼續沒心沒肺地開玩笑。
胡砂的回答很認真:「你像我大伯大叔。」
鳳儀差點從長椅上翻下來,捂著臉苦笑:「……我有那麼老?老天……」
「你和大師兄都活了幾十歲啦,師父更不得了,他活了三百歲,比我祖爺爺還老。你們年紀這麼大,當然像我大伯,是長輩啊。」
鳳儀終於不笑了,撐起身體湊過去仔細打量胡砂的臉,長長的睫毛都快戳到她鼻子上了。胡砂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二師兄,你怎麼了?」
他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小胡砂,小乖乖,受傷的事情是秘密,不許跟任何人說,明白嗎?」
她愣了一下,喃喃道:「可是……不就是殺妖怪的時候弄傷的嗎?為什麼不能說……」
他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把:「總之就是不許說,不然以後饅頭也沒的吃了。」想了想,又道:「不光是受傷的事,今晚發生的所有事,都不許說,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嗎?」
胡砂懵懂地點了點頭。
鳳儀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突然抬手攬住她脖子,低頭在她粉嫩嫩的臉蛋上就親了一口。
「呀——!」她登時尖叫一聲,兔子一樣跳了起來。
「二師兄!你你你……你幹什麼?!」她急得滿臉通紅,大有你不解釋清楚我就和你沒完的架勢。
鳳儀哈哈笑著,在創口上裹了繃帶,披上中衣,朝她擺擺手:「不慌不慌,只是覺得你很可愛而已。在二師兄的家鄉,親親臉蛋是很正常的,特別是見到你這麼可愛的小乖乖。」
「真的嗎?」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不太相信哪個地方會把親臉當作正常事。
鳳儀點了點頭,笑著沒說話,換個姿勢半躺在椅子上,低聲道:「好了,我得休息一會,你莫來吵我。大師兄若來了,你便說自己睡了,明白嗎?」
胡砂急道:「不行!你在我房裡,我怎麼可能睡覺!」
鳳儀嘆道:「傻孩子,不用擔心這個,他不知道。你把燭火吹了,放心就是。二師兄什麼時候騙過你?」
胡砂躑躅了半天,迫於他的淫威,只得將燭火吹了,屋裡頓時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