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甜連夜下山,磕磕絆絆走了幾十里夜路之後就累得雙腿打顫,精致軟靴的底子已經破了,她不知道在哪兒踢了一腳,緞面上魚戲蓮子圖破了個洞,正好把她大腳趾頭露了出來。
她實在走不動了,在一棵大樹底下坐下,小心翼翼地脫了鞋,借著頭頂從樹葉底下稀稀疏疏灑落的月光仔細看,蘇甜發現她一雙腳底磨破血糊糊的,襪子都跟肉黏在一起。她伸手去脫襪子,就跟要剝掉一層皮似的,疼得她呲牙咧嘴連連哼氣。
蘇甜靠在樹上歇腳,本打算休息一下繼續趕路的,結果夜風涼爽,吹得她腳底都沒那麼火辣辣的疼了,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
「前面就是青丘狐族地界,老大,我們不能再追了。」男子生得賊眉鼠眼肥頭大耳,他一邊說一邊減緩速度,本來是追前面的這會兒直接往後靠,落在五人後頭。
「朱佑說得對。老大,不能再追了。」
蕭望目光如電,他哈哈笑了一聲,「你看那狗日的聽到你們的話臉上都笑得跟花一樣,愣是以為老子不敢追了,不就是一群騷娘們白斬雞,一個個臭烘烘的家伙我會怕?」
他嗓門很大,聲若洪鍾,在這寂靜的夜裡能傳出幾十里外。跟在後頭的朱佑嚇得腿都軟了,若是被青丘的狐狸聽到後果不堪設想,瞅著老大他們幾個追得高興,他果斷地當了縮頭烏龜,打算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
也就在這時,一道金芒劃破夜空,那金光飛射如閃電,帶著呼嘯之聲,彭地一聲扎入了前方那人的背心。因為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那人原本臉上還帶著笑,而如今這笑容徹底凝住,他整個人被長槍串起來往前飛了好遠,最後重重落地,深深扎入泥地裡。
青丘狐族的界碑就在他眼前,那塊瑩白透亮的石頭上,倒影出他暴突的雙眼和絕望的臉。
蕭望力大無窮,長槍飛擲而出,連人帶槍飛出二十里外,恰好落在狐族界碑之外,算不得驚擾狐族。他這一槍也耗費了不少的力氣,面色都白了許多,不過他依然是哈哈大笑了三聲,接著轉頭沖身旁副手道:「去把我的槍和那只死豺狼給我撿回來。」
「媽的,一只八百年的豺狼也敢跟老子搶地盤!」他兩只蒲扇大的手重重拍了兩下,接著道:「朱佑呢,那家伙又縮卵了?回去了有他好看!」
被點到名的朱佑打了個哆嗦,他正要撲過去拍馬屁,結果眼角余光瞄到旁邊草叢裡竟有個人,月色朦朧,那姑娘的臉像玉一樣瑩白透亮,漂亮得好似天上的嫦娥仙子似的。
朱佑大喜,立刻吼道:「老大老大你誤會我了,我沒躲,我,我是找到了個妞!」
他沖過去把雜草扒開,伸手把草叢裡的蘇甜直接打橫抱起來,邀功似的送到蕭望面前,「老大,是個妞!真的妞!又白又軟,還有氣兒呢!」
「快看,比畫像上的嫦娥仙子還漂亮,還香香噠。」朱佑深吸幾口氣,懷裡的女人香怎麼都吸不厭,他都有點兒不捨得鬆手了。
香?
蕭望鼻子微微一動,隨後心道:「我怎麼覺得有點兒臭烘烘的。」
難道是因為這裡跟狐族太近了?
蕭望頭一低,視線落在了朱佑懷裡的女人身上,他嘖嘖歎了兩聲,評頭論足道:「頭髮亂蓬蓬的跟雜草一樣,臉慘白慘白的像刷了麵粉,這腰還沒我腿粗……」他瞧著這母的頭髮蓋了半張臉,伸手便要把頭髮給拂開,手觸到她臉頰的時候覺得軟軟的嫩嫩的,就跟豆腐似的,那感覺還不壞。
他指腹貼在那張臉上,心頭竟有點兒不捨得鬆開。
也就在這時,那母的眉頭皺起,還輕輕哼了一聲,聲音嬌嬌柔柔的,把這群大老爺們的一身血腥氣都給壓下去不少,本來個個都是猙獰臉,這一下神情都放柔了許多。
「老大你輕點兒!」朱佑著急道。
「我怎麼了我?」蕭望不滿地哼了一聲,旁邊的小梳子立刻接嘴道:「你把人家姑娘都弄疼了。」
「放屁,老子根本沒用力。」蕭望把手拿開,結果就看到這母的臉上都出現了一道紅印子,還有點兒腫了,像是被抽了鞭子一樣,叫他傻了眼。
「都捏成這樣了。」一雙雙眼睛控訴著他,蕭望覺得憋屈極了。
「我他媽真沒用勁兒。」這貨怎麼就跟豆腐一樣呢,一捏就碎了。
派去撿長槍和豺狼屍體的胡一刀回來之後,蕭望他們就該打道回府了,這撿來的人要怎麼辦呢?
「我們黑風山女人少,老天開眼送來這麼俊俏個丫頭,以後大伙兒分著睡,保管生一堆一堆的小豬小鳥小狼狗……」老大其實不怎麼近女色,但這姑娘實在太漂亮了,朱佑怕老大獨占,鼓起勇氣道。
蕭望瞪他一眼,「就這副德行,還指望陪你睡!」他抓過少女手腕,「這他媽一捏就碎了,還能給你生小豬?想得美呢你……」
蕭望發誓他真的只是隨便拉了一下,結果就聽到咯登一聲脆響,再一看,少女手腕還真被他給捏斷了,而這一次,遭了大罪的蘇甜終於醒了過來,她睜眼的時候眼睛裡就有了淚水,大顆大顆珍珠般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長長的睫毛蝶翼一樣輕輕顫動,讓幾個糙漢子都有些無所適從。
蕭望面紅耳赤心頭發虛,想了想道:「你怎麼了,別哭啊,我又不吃你。我們雖然是妖怪,但不吃人。」
這少女身上沒靈氣,不是妖,應該是人,人的話,最怕被妖怪吃掉不是。蕭望是這裡的老大,他打包票說沒人會吃她,這裡的妖怪就絕對不敢動她身上一塊肉,本來是句安慰的話,沒承想手底下幾個兄弟都怒視著他,蕭望露出一幅無辜臉,肩膀一聳,我說錯什麼了嗎?
你不說她怎麼知道我們是妖怪!
老大武力爆表智商不夠怎麼辦,在線等!
蘇甜是疼醒的,她睜眼就看見幾個身上帶著血腥氣的壯漢,一開始是有點兒慌,只不過她有一個本事,能感覺到別人對自己是否有惡意,情緒裡是喜好還是厭惡,而這些情緒,或多或少會影響到她。也正是這個本事,讓她最終遠離了青丘。
此時蘇甜用眼睛把幾個人都一一打量過後就放下心來,這些人對她都沒惡意,她也就放心了。
「別哭了,你受傷了,我那山頭有個大夫,帶你回去治。」蕭望見她淚眼婆娑的,歎了口氣,聲音也特意放低了一些。旁邊的小梳子嘴巴都張大了,老大腦子怎麼突然這麼靈光了,居然想到用這樣的辦法騙人家小姑娘過去,他在心頭默默地點了個贊。
而手裡抱著豺狼屍體剛剛返回隊伍的胡一刀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很憨厚地插嘴道:「老大,我們山上那個是獸醫。」
「閉嘴!」
在伙伴們的怒視當中,胡一刀縮頭當了鵪鶉,不敢再開口了。而蘇甜則點了點頭,「好,我去。」
她被人當球一樣踢了踢去,大家都不想養著她,橫豎沒地方去,也就跟著這幾個人走好了。
反正他們是沒惡意的。
話說完,幾個漢子都是眼睛一亮。
蕭望想了想,手一抬,指定小梳子背著人。被點名的小梳子高興得合不攏嘴,另外幾個雖然失落,卻也聽從老大安排。
他其實有點兒想自己來背,但他手太重了,怕把人腿給掰斷了,故而只能把機會讓給別人。小梳子還沒成年,鳥毛都還沒長齊,交給他是最穩妥的。
想到這裡,蕭放覺得自己還是蠻有智慧的,他根本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對面山頭的老樹精再敢這麼說他,他非得把它連根拔起不可。
幾個妖怪帶著蘇甜快速地離開了青丘地界,而直到此時此刻,都沒人發現,長壽宮裡的那個人不見了。
……
九重天上,仙宮正殿裡正爭論不休。
「帝君,我那地方山窮水惡靈氣不足,根本不是養老的地兒,祖奶奶住在我那裡整日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了幾圈。」青丘的老狐狸白嵐唉聲歎氣,「我實在不忍心看祖奶奶日益消瘦啊……」
「說到底還是你怠慢了她,祖奶奶要是出了什麼差池,你可擔待不起。」鳳族的紅菱冷眼道。
「對,你們鳳族住的地方山清水秀,萬年梧桐木源源不斷的提供靈氣,那樣的風水寶地肯定能讓祖奶奶滿意。」見到那火鳥抬槓,白嵐立馬順桿爬,「鳳族孝子多,肯定不會怠慢祖奶奶的。」
見到帝君看了過來,紅菱也急了,「祖奶奶身子嬌弱,我們火鳳一族的孩子是野出了名的,要是有個磕磕碰碰傷到祖奶奶,那罪過就大了,我們擔待不起啊。」說到這裡,紅菱竟是屈身一跪,「為了祖奶奶安危著想,還請帝君另選洞天福地。」
天帝無奈,又朝下一個人看了過去。
站在紅菱後頭的是東海龍王的悍妻,只見她頭抬高,往前一站,理直氣壯地道:「大家都知道我族男兒好色,祖奶奶生得貌美如花,去我那兒不妥。」
要臉不?
龍性好淫全天下人都知道,但你這麼理直氣壯地大聲說出來,真的合適嗎?
紅菱嘴角抽了一抽,總算明白了一山還有一山高。
見這群人推來推去,就是不肯要人,帝君也火了,「你們到底要怎樣?」
這一下,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似的,所有人都嘰裡呱啦說了起來。
「帝君,那位沉睡了千萬年才醒過來,身上一絲靈氣都沒,身體還不如一個凡人呢,我們住的地方哪一處不要仙法,特別是我的飛羽閣,出門都得飛,她住我那兒是真不方便。」
「祖奶奶也太挑嘴了一些,我們準備的瓊漿玉露她都喝不下,我知道,千萬年前的天地間靈氣充裕,那時候的吃食肯定要比現在精貴,但我那山頭貧瘠,也真養不起祖奶奶啊。」
「而且祖奶奶身子碰都碰不得,脆弱得不得了,走路都能摔跟頭……」
天帝聽了這些話,只覺得腦仁疼。
一年前,他們破了一處封印禁制,結果發現裡面躺著一個周身金光閃閃的仙人,那神光,一看就知道是上神。現如今天上修為最高的也是上仙,出了個上神,還是沉睡的遠古上神那可真了不得。
起初所有人都高興,後來就發現,這上神沒靈力了,身子脆得跟紙糊的一樣,一戳就能破個洞,最要命的是她不能吸收靈氣,還要吃東西否則得餓死,偏偏她口味還很挑剔,靈芝不是千年份的不食,人參不是九葉的咽不下去,結果人越來越消瘦了。
這祖奶奶好不容易活了,叫人給餓死了肯定說不過去,硬著頭皮去養吧,總擔心她會斷氣,這麻煩誰都不敢擔啊。
凡間生子防老,然而老了卻無人所養的事情見得不少,如今天上情形也差不多,大家都尊她一聲祖奶奶,卻沒人願意贍養她。帝君揉了揉太陽穴,「這樣吧,給她分一座靈山建洞府,你們都送些可靠懂事的僕人過去,好好照顧著她。」
「那就只能這樣了吧……」
商量完畢,天帝又該頭疼送哪座山了,如今這些稍有靈氣的山頭,哪一個不是有主的。就在他皺眉思考的時候,大殿外一個聲音急吼吼地道:「青丘狐族太子白淵有急事要報!」
聽到自己兒子來了,老狐狸白嵐眼皮直跳,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
「傳!」
白淵滿臉驚慌,進去之後直接道:「不好了,祖奶奶不見了!」
「什麼!」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白嵐臉色鐵青,怒道:「混賬東西你說清楚點兒。」
「我們,我們剛剛去給祖奶奶送飯食,結果進房間後沒見到人,整個青丘都翻遍了,也沒找到她。」白淵結結巴巴地道。
遠古上神失蹤,天界眾仙雞飛狗跳,而此時此刻,他們口中的祖奶奶也就是蘇甜,被小梳子背著走了一宿,終於到了他們的地頭黑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