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秦望舒

後半夜,黑風山狼屍遍地,蕭望提著槍站在屍山血海之中,沖那夾著尾巴要逃的千年狼妖吼了一聲,「哪裡跑!」

待到把千年狼妖的頭砍了下來,他才撐著鐵槍站穩,搖搖晃晃地伸手摸了一下胸膛,一手的熱血。狼妖瀕死前給了他一爪,他身後有兄弟不敢躲,硬生生地受了,那一爪深可見骨,像是一顆心都差點兒給它直接掏了去。

直到此時,蕭望才有點兒後怕。

徐娘子受的是元神上的傷,這會兒沒反傷的反而只有她一個,她沉默地清點了一下,啞聲道:「死了六個兄弟,還有十來個受重傷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山洞裡躲了大半晚上的老王自個兒拖著藥箱跌跌撞撞地跑下來,他都不忍看這現場,卻又不得不強睜著眼。老王選了個稍微平整的地方,先給傷輕的止血,然後讓他們把重傷的抬到長眉樹老那裡,長眉樹老是清修的樹靈,它不能離開自己所在的山頭,也不參與殺戮,否則幾千年的修行都會受到影響,但它總是願意救助黑風山的妖怪,若是真遇到老王都處理不了的,都得抬到長眉樹老那救命。

老王一邊忙碌一邊問,「蕭老大,你怎麼樣?」

說完就見蕭望轉過身,大步走到他面前,「把我這裡包扎一下,我要去接甜甜了。」

殺了一晚上,平時力大無窮的蕭望也有些倦了,手裡的槍都仿佛比從前要沉了許多,他握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本該好好休息一下,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的,現在卻等不及了。他還得去接甜甜,現在天都快亮了。

老王把小梳子的翅膀綁好,這才簡單地給蕭望把傷口也處理了一下,「我知道接甜甜重要,你帶兩個輕傷的兄弟去接,快去快回!」

蕭望自己肯定是要去的,老王知道他也勸不住,只能安排兩個手下守著他。他受傷不輕,得看著才行,萬一路上暈了,也好有個照應。

「我去。」小飛本來是回黑風山看看的,哪曉得遇上了黑狼妖攻山,它也留下來打架,它速度太快倒是沒有受什麼傷,就是太累,腿腳都在打顫,根本馱不了人。「我熟悉路,還知道條近道。」

朱佑連忙從後頭躥出來,舉著手喊:「我,我我,我受傷不重,我也去接甜甜。」它是最會躲的了,打架的時候東躲西藏的,只傷了胳膊,算是黑風山妖精裡受傷最輕的了。這會兒也不是罰它的時候,蕭望點點頭,「嗯,馬上就出發。」

小梳子也想去,但他翅膀傷了跑不快,只能看著朱佑和老大離開去接甜甜回家。

……

三百里遠的距離,小飛領著蕭望和朱佑跑了一刻鍾就到了。

蕭望綁好的傷口又滲了血,若不是朱佑聞到血腥氣拖著他稍微慢點兒走,只怕還要不了一刻鍾。他們到達望仙鎮的時候天蒙蒙亮,四周還沒行人,蕭望循著氣息去找,結果就看到有兩個乞丐抱著幾匹布過來,那布匹上有蘇甜的味道,三個妖精都聞出來了,然而沒瞧見蘇甜,大家都緊張起來。

朱佑正要去揪著人詢問,就見蕭老大已經朝著一個方向跑了過去,他們跟著跑過去追到了一條巷子裡,卻沒有看到甜甜,也沒看到什麼異常之處。

就在這時,蕭望呸的吐出一口血水,他手指上沾了點血,在旁邊的石牆上畫了個符號,片刻後,蕭望的臉就沉了下來。

臨走之前,他把獸牙給了蘇甜,那獸牙裡他弄了個符咒,只要有鮮血為引,便能知道位置所在,因為是一次性的符咒,他一開始沒用,現在用了才發現,甜甜的位置竟然遠在幾千里之外。她一個人,怎麼可能一天就跑那麼遠,就是凡人的馬車都不行,也就是說,甜甜肯定是被妖怪或者懂法術的修士給弄走了……

蕭望鐵拳重重砸在牆壁上,他一雙鐵拳如巨錘,一拳過去整個牆壁轟然倒塌,而他自己的手卻僅僅擦破了皮。

從兜裡掏了一個小玉瓶,把瓶子裡的丹藥往外倒,結果只倒了兩粒出來,蕭望又搖了搖,發現裡面什麼都沒了,這才自己服下一粒,另外一粒則給了小飛。這是無比珍貴的靈氣丹,就連跟狼妖拼命他都沒捨得用,原本是打算留著送給長眉樹老渡劫飛升時使用的,然而這個時候要去追回甜甜,靈氣丹也不得不動用了。

「甜甜被人抓走了,追!」

服用了靈氣丹,蕭望的傷勢迅速愈合,體內猶如有了一口靈氣泉眼,汩汩地冒著涓涓細流,將他體內疲倦一掃而空。小飛也是如此,它速度最快,直接化為原形,載著老大和朱佑飛遁出去,猶如一道烈焰一般躍上高空,眨眼消失不見。

朝著獸牙所指引的方向奔行三千里,朱佑看著有些熟悉的山水風景,突然緊張兮兮地道:「前面百裡就是青雲宗,是青雲宗啊!」

「甜甜怎麼會被抓到青雲宗來,難道她跟我們相處太久身上有妖氣,被青雲宗那些人族修士當成妖怪抓了?」他面露駭然,「老大,不能往前了,前面是青雲宗地界,青雲宗的護山劍陣,尋常妖怪一靠近,就會被插成篩子的!」

青雲宗,是當今天下第一修真門派,四千年前,青雲宗還出了個飛升修士環宇真人,飛升那日長虹接引,紫氣東來,整個天地間的靈氣都濃郁了幾分,青雲山的修士修為齊齊進階,就連沐浴在紫氣下的尋常家禽,都靈智初顯。

雖然大家都不曾親眼見過,卻都口口相傳,仿佛當日盛景就在眼前一般。

青雲宗的修士道行高,捉妖技術也好,它們這些妖精往日遇上一個青雲宗修士都撒丫子跑,躲都躲不贏,更別說沖人家宗門裡去了。朱佑此刻兩股戰戰,比當初闖青丘都驚恐不安。畢竟青丘的是狐仙,沖撞了狐仙受點懲罰也就算了,這些卻是斬妖的修士,落到他們手裡基本活不成,被一劍殺了還好,聽說還會直接拿去丹爐煉丹,實在是嚇死個妖。

「青雲宗這樣的宗門,不是說只抓害人的妖精嗎?」蕭望提著鐵槍下了馬,「我們又沒害過人,怕什麼怕!」

甜甜就在裡頭,他都追到這裡,總不可能打道回府。

「再往前就有劍陣了,你們走我後頭!」蕭望眼神一凜,手握長槍大步往前邁,不多時,便有破空之音傳來,一仰頭,便見無數飛劍幻影從天而降,刀光劍影密織成網,蕭望揮動長槍去格擋,只是片刻,便是一身劍傷。

小飛和朱佑雖然被他護在身後,但飛劍劍影太多,也多多少少受了點兒傷。朱佑腿一軟,雙手抱住了蕭望大腿,「老大,別去了,這劍陣是自動催發的,你就是被扎得滿身窟窿死在這裡,青雲宗的人也不知道,我們闖不過去的。」

最多第二日清晨有人下山時路過這裡,看到多了幾具妖獸屍體搖搖頭喊人拖走罷了。他們這些修行幾百年沒什麼根基的妖怪,跟這樣龐大的修仙宗門完全沒法比。

「你回去罷!」蕭望頭也不回地道。他手中長槍揮舞,再次往前踏了一步,結果漫天劍雨紛紛襲來,他那直來直往的槍法根本攔截不住多少,蕭望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個血人,索性現在沒有深入其中,劍陣威力還不算大,對於蕭望來說都是些皮外傷,只是看著嚇人。

他繼續往前,並且大聲喊,「甜甜,別怕,我來了。」

劍陣越來越密集,威力也逐漸增強,蕭望揮槍的動作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只是這個時候,他腦子裡忽然出現了甜甜那天用柳枝跳舞的樣子,他腦子裡回憶著她那時候的動作手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舞動起來,在蘇甜那裡軟綿綿的槍法,被蕭望下意識地模仿出來,他每一槍擊出,都能帶出破空之音,每一槍擊出,都有銀色光芒乍現,那是槍芒。

身上仿佛不疼了,蕭望覺得自己的槍揮得越來越順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奇妙體驗,仿佛那些劍影是他的陪練一樣,一身的傷便是他進步的標誌。然而在朱佑和小飛眼裡,現在的老大渾身是血,卻還堅定不移地往前,他們生怕他突然就倒下了。

朱佑眼珠子飛快轉動,他想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想要上前,結果側眼看到小飛竟是轉身就跑,朱佑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氣也瀉了,過去就是送死,朱佑心一橫,默默道:「老大,您走好……」

「小飛你去哪兒?」他大聲喊出來,大約也是想告訴老大,他並不是第一個跑的吧。

卻在這時,小飛的聲音從風中傳來,「我去找我主人,你拖著老大,堅持住,我找主人來幫忙!」

是了,小飛的主人是神仙,青雲宗的人把甜甜帶走了,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但小飛的主人是神仙啊,若能請動他出面,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老大,你等等,小飛去請他主人了,等他回來了,我們肯定能上山找甜甜的。」

「青雲宗好歹是出過仙人的門派,他們肯定不會為難甜甜,最多懷疑她與妖怪有染,但沒關系啊,我們沒殺過人。」朱佑變回原形,拼命往劍陣裡衝,一口咬住蕭望就把他往後拖,而這個時候,蕭望也從那種狀態裡出來,他想了想道:「我沒事,那我們就在這裡等等好了。」

「在劍陣裡等?」見老大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朱佑才哎喲哎喲慘叫著衝出了劍陣,它身上被劍影捅了好幾個口子,這會兒疼得它都快緩不過氣來。逃出劍影範圍,朱佑偷偷倒出珍藏的一粒丹藥放進嘴裡,它趴在地上休息,看到老大在劍陣裡練槍,呸了一聲道:「媽的老大本體到底是什麼,竟然跑到人家宗門護山劍陣裡練槍法,真不愧是咱老大!」

……

雙子峰上,秦望舒兩手空空地下了山。他是來得最早的一批,卻是一無所獲。下山的路上他遇到了個熟人古雲松,心頭微微一沉。

「看來,秦仙友並沒有什麼收獲啊,來得早並沒有任何用處。」

古雲松比他晚幾百年飛升,但現在已經是小有名氣的仙人了,修為也早在自己之上,只因為以前兩人經常被一起比較,在一些事情上有點兒分歧,這古雲松對自己不太友好,每次碰上,免不了揶揄諷刺幾句。

「機緣未到,強求不得。」秦望舒淡淡回應,隨後從他身邊越過,往坐騎聚集地走了過去。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秦仙友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秦望舒沒有答話,繼續往前走,只不過到了地頭,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坐騎。

他沒給坐騎任何束縛,人和坐騎簽訂的也是平等契約,所謂平等契約,就是雙方都是平等身份,朋友關系,所以他沒有在坐騎元神上設禁制,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神識都感應不到,足以說明他跑得挺遠,至少是千里之外了。

「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坐騎,一匹紅馬?」秦望舒揉著眉間無奈地問。

結果一群靈獸七嘴八舌地數落起小飛來,嘰嘰呱呱跟吵架似的。他有些無語地摸了一下鼻尖,跟被傷害了的母鹿道了個歉,接著便打算等一會兒看小飛會不會回來接他,若是一會兒不回來,他就自個兒先回去。

剛剛尋了個乾淨點兒的地方盤膝坐下,秦望舒就感覺到了小飛的氣息,他腳踏飛劍循著氣息過去,結果就看到小飛閃電似的躥了過來,它渾身通紅,跑得皮毛都裂開,周身染血,就連蹄下祥雲,都成了血紅色。

「你怎麼了?」

「望舒仙人,甜甜被青雲宗的修士抓走了,求你救救她。」

甜甜,被青雲宗的修士抓走了?青雲宗,就是古雲松飛升前的師門,故而秦望舒熟悉得很。

秦望舒微微錯愕,隨後問:「甜甜是什麼妖,她害了人?」

若是如此,他可不能插手了。

「甜甜是人啊,是凡人!」小飛憤憤地道。

「哦,她莫非有修煉根骨,被青雲宗帶走收為弟子了,這個,是好事吧?」秦望舒笑著道。

跑得快斷氣的小飛一愣,神情呆呆地,好像是有這個可能,哎呀,他們剛剛怎麼就完全沒想到呢。

看到自己坐騎一臉蠢樣,秦望舒還樂了一下。

「可是我們老大已經去闖劍陣找甜甜了啊,你快點兒過去啊,不然老大就被劍削死了。」

呃……

青雲宗的護山劍陣都敢去闖,他老大也真是個奇葩妖。去晚了,怕是只能收屍了。秦望舒腳下飛劍瞬間變大,他手一伸,將小飛拉到劍上,隨後足尖在飛劍上一踏,瞬間人劍化為流光遠遁而去,速度比小飛更快,千里之距,不過瞬息。

小飛都呆了,「你速度這麼快還要坐騎幹嘛?」

「這個是要靈氣的。」秦望舒實在不好意思說因為他很窮,靈氣都不充裕,而仙人特有的信仰願力他也幾乎沒有,所以並不能長時間的御劍飛行。

他大抵是這天底下最倒霉催的神仙了吧。

秦望舒自以為自己是最倒霉的仙人,然而事實上,天底下最最倒霉的神仙,現在被人貼了定身咒套了麻袋,丟在了煉丹房的牆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