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計中計·02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無邪劫持花隱而去,南石巷中魔兵屍橫遍地,只剩下子笛、白夜、祭雪三個神仙,和一位無端被捲入這場紛爭的女天師,蘇吟風。

  「白夜,你留在人間將魔氣和屍體淨化之後再解除南石巷口的結界,以免造成凡人的恐慌,墨雲閣中葬著無憂子和蛇君,你將無憂子送回逍遙山道門吧,將事情經過告知他門下弟子,蛇君的屍骨……你也領回去吧。」子笛道。

  「好。」

  「祭雪,你回天宮協同天帝一併處理神魔交戰的後事,記住,疏影不能殺,其餘妖孽交天帝處置……至於你養的那只梅花小妖,她雖跟隨疏影,卻沒犯過殺孽,當初在煙花巷行兇一事,無邪是主謀,料想疏影只是去探查魔界的行蹤想與其取得聯繫,而並未造成真正的傷亡,所以你可請天帝罪罰從輕。還有,魔軍中有一個叫『織夢』的魔女,找到她——滅其神,封其魂,打入鎖妖塔,永不得放出。」

  「是。」

  祭雪應聲過後,便回了天宮。

  子笛站在巷中,抬頭看看樓前那方熟悉的招牌,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挑著扇子,一臉笑瞇瞇坐在台前,數銀票數到手軟的自己,當然,那只是曾經。

  曾經,花隱這樣問:「那師父的心願是什麼?」

  曾經,他很認真地回答:「師父的心願很多啊,比如想開一家古玩店,賺來大把大把的金銀,那些錢呢,就用來給小花隱買很多很多的新衣裳,專挑貴的好看的,便宜的咱們不要;也想當個流芳百世的絕代畫師,最好是那種閉著眼睛隨便揮兩筆就能被後人說成別具一格啊之類的,一敲就是幾萬兩,萬萬兩的賣,到時候小花隱一出門,別人就會一臉羨慕地說哎呀這是誰誰的關門徒弟啊,感覺肯定很不錯……」

  曾經的,就是已經過去了的,再也回不來了的——自己。

  「白夜,替我將這墨雲閣的牌匾收回畫坊吧,找個乾燥的地方擱起來,免得閒置太久,風吹日曬的,它會壞掉。」子笛淡淡說著,語氣一如平常,神色卻有些黯淡,「可惜,若久無人住,這房子也會壞掉的吧,不如罩個結界如何?」

  「子笛……」白夜欲言又止。

  「罷了,」子笛笑笑,「是我太過留戀了,本也不該如此,罷了罷了……什麼都不用再做,就讓它這樣,靜靜的吧。」

  說罷拂袖轉身離開。

  「墨隱——」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

  子笛的身形在半途停下,如今,恐怕也只有她一人還在叫著這個名字了吧。

  「蘇姑娘,」子笛回頭看著她,解釋道:「方纔你被挾持之事,我很抱歉,將你捲入神魔之戰,也很抱歉……因為我在三百年前籌劃這一切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遇見你。」

  「所以呢?」蘇吟風上前兩步。

  「所以,請蘇姑娘將這兩年間所發生的一切,就當做一場夢吧。」

  「那你還會不會回來?」

  子笛抬起眼來,目光平靜無波,「也許吧,誰知道呢。」

  「墨隱,我等你回來。」

  子笛的神色忽而變得複雜起來,「蘇姑娘,我已經不是墨隱了,你……又何必。」

  蘇吟風對他笑了笑,「天變地變人事變,但我相信,一個人的本心,是不會變的。」

  這句話好生熟悉。

  子笛暗暗念了一遍,卻再也沒回答下去,只伸手捏起一朵祥雲,仙衣翩翩離開了這條歷經風霜的南石巷,離開了墨雲閣。

  這裡一片陰黑。

  花隱被無邪打暈過去,醒來後便身處無限的黑暗之中,幾乎睜眼閉眼之間都毫無區別可言,身上綁著怎麼也掙不脫的鬼鎖,腦子昏昏沉沉得像被灌了迷藥一樣,她無力地喊了兩聲。

  傳來空曠的回音。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花隱動了動身子,竟是全身酸疼乏力,礙於自己被綁著,她只得一點一點地向旁邊移動,手心直直地戳著地,將自己身下摸索了一番——朱鳳劍還在,無邪並沒有拿走。

  匡一聲巨響,有刺目的光線透了進來,花隱閉了閉眼睛,後又睜開,仰起頭看著身前這身著玄袍,身材高挑的邪魅男子。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你不必想著逃脫,這鬼鎖若沒有我親自施法,是解不開的,而且,我已經給你服下滅靈毒藥,你有沒有覺得自己週身睏乏,懨懨欲睡,使不出一絲靈力了呢?」

  「無邪,你卑鄙!」花隱狠聲罵了一句。

  「我與子笛一戰,無論我是勝是敗,都不會讓他如意——這滅靈之毒會一點點地侵蝕你的靈力和魂魄,我會將你還給他,可是這毒根本就無解,你回去了又能如何呢?他若輸給我,你回去也不過是給他陪葬,他若贏了我,便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在三個月後魂飛魄散。」

  「你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的死於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無邪一聲嗤笑,「你不會懂。」

  「不懂什麼?」

  「在我還不是魔尊的時候,我就被關在這裡,整整三百年不得自由出入,就這樣暗無天日地活著。」

  花隱心中一驚,這樣陰黑恐怖的密室,他竟整整待了三百年?

  「可是這又和神界有什麼關係?」

  無邪一陣長久的沉默。

  有些事,埋在心裡太久了,本以為會漸漸淡忘,哪想,它卻在回憶裡變得越發清晰。

  「本來是無關的,神魔兩界有過干戈,但近萬年以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是魔界的三王子,被困在這間密室是因為太過得寵,父王準備將魔尊的位子傳給我,可我那兩個哥哥心有不服,便幾次聯手陷害,就這樣,我在父王面前從得寵到失寵,最後徹底決裂,就被關進了這間密室。三百年來,只有一個專門的侍女來看我,她每天都來,早中晚,送水送飯,陪我練功,和我講外面發生的新奇之事,也會講父王和我那兩個哥哥之間的故事,只是這密室一直都有魔將看守,就算是她,最多也只能自由出入,而無法助我離開。」

  花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個侍女怎麼會對一個失寵的王子如此上心?難道她……」

  無邪苦澀一笑,微微頷首,目光深陷。

  「然後呢?」花隱問。

  「然後,有一天,我對她說,我想出去,我想復仇,我要做魔尊。我加倍地修煉,終於有了成果,我的魔力變得比我兩個哥哥都要強大,只需一尊極具威力的魔器,我便能離開這裡——當初我不過一時隨心就說了出來。可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來過,為我送飯的侍女也換成了另一個,後來我才知道,她偷入天宮,盜取封印的魔器,被天孤神尊發現,判她魂飛湮滅之刑,她就這樣沒了。」

  花隱恍然,「所以你就開始向神界報復?」

  「我用盡一切手段,終於當上魔尊,之後我就去殺天孤神尊,當時還有七十二個神仙在場,他們是神界七十二宮的宮主,我與天孤交手他們自然不會旁觀,但我攻上神界乃是趁其不備,縱使七十二宮宮主和他們的弟子再厲害,也是敵不過的,天帝派出神兵交戰,我也屢戰屢勝,就這樣,我血洗天宮,最後與天孤大戰,終於殺死天孤,為她報了仇——而子笛,是天孤最寵愛的徒弟。子笛繼承神位之後發誓要為自己的師父報仇,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想殺我,而我傾盡魔界重兵,卻再也沒贏過他。」

  「你這次,也一樣贏不過他。」

  「這次,有你在手,無論我是輸是贏,他都是輸家。如此,即便我死,也對得起魔界那些為我死去的兄弟們了。」

  花隱搖搖頭,卻沒能再多說什麼。

  這場冤冤相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根本沒有人是贏家。

  「無邪,我如今已經使不出靈力,自然也跑不了,你讓我出去多看一眼外面的風光吧。」

  無邪默然無聲,沉吟了些許,終於為她解開了鬼鎖。

  花隱拖著無力的身子,腳步越發沉重起來,她一步一步向著那絲光明走去,離開密室,暖洋洋的陽光彷彿鋪天蓋地一樣傾瀉下來。

  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頭暈得像是迷失了方向一般。

  找不到他的所在。

  「雲靈山,在哪個方向?」她睜開眼,輕輕問著後面的玄衣男子,聲音平和而酸澀。

  無邪抬起手,向著西南方指去,「三百里之外,便是雲靈山。」

  花隱朝向那裡望去,飄渺的目光彷彿已經穿透了森林,越過了流水,一座座高低起伏的農鄉小院,絡繹行人,都在她的眼底瞬間掠過,重重阻礙之後,最終抵達那座山。

  彷彿看到了,看到了誰轉過頭來,笑瞇瞇地向她伸出手,溫暖的視線與她兩兩相撞。

  「師父……神尊……」

  而其實,她什麼都看不到。

  一切都是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