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時嚴真正在看書,小朋友一早被顧淮越送去了席司令家,說是鍾黎英的外甥女帶著兩個孩子來探親,特意把顧珈銘接過去跟兩個小朋友一起玩兒。都是在大院長大的孩子,估計很快就能混熟了。
家裡按了軍線,這還是第一次響,嚴真愣了一下,遲疑地接起了電話。
「喂,是我,沈孟川」他此刻正站在家屬院門口設的崗哨前給嚴真打電話,整個師部都知道顧參謀長的家屬來部隊了,報一下,士兵就給接通了電話。
嚴真有些訝異:「你好。」
沈孟川深吸一口煙:「我現在在你們家屬院門口,帶了兩個人想要見顧淮越,方便嗎?」說著,他看了等在崗哨亭外的蔣怡和沈孟嬌一眼。
「淮越,他現在不在家。」嚴真說。師長劉向東的妻子楚瑤今天到部隊來,不過劉向東一早跟部隊去了訓練場,電話打過去是顧淮越接的,他便親自去車站接楚瑤到師部。
「是兩位貴客!」他笑了下,「要不,你替他接待下唄?」
嚴真考慮片刻:「你們等我一下。」
「行,我不著急。」煙灰又一次燙到了他的手指,沈孟川皺了皺眉,咕噥了一聲掛斷了電話。走出崗哨亭,他對蔣怡和沈孟嬌說:「顧淮越這會兒不在師部,不過他的家屬在,馬上就下來了。你要真想見啊,得去家等等了。」
沈孟嬌皺眉:「家屬?」
「對。」他笑了笑,視線一轉到樓口,笑意更濃了:「就是他老婆唄。」
一連幾天的大雪,今天B市難得的出了太陽。只是走到樓口,嚴真還是下意識地裹了裹大衣外套,家裡的暖氣夠足,只是外面零下幾度的氣溫還是讓她有些卻步。然而此刻,她卻步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天氣,嚴真伸手擋了擋斜射下來的陽光,一時間以為自己是眼花。
崗哨亭外站了三個人,一個是沈孟川,一身軍裝她不錯認。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沈孟嬌,另外一個是……蔣怡?
霎時她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跟她同樣驚訝的是沈孟嬌和蔣怡,沈孟嬌幾乎是死死地盯著佇立在樓口的那個人,嚴真,竟然是嚴真!
蔣怡吃驚過後看了看沈孟川,眉頭微蹙:「孟川,沒搞錯吧,沒聽說淮越結婚啊。」
沈孟川壓了壓帽沿,讓人看不透他的表情:「我也是剛聽說的,走吧。」
看著這三人走近,嚴真握緊了手中的鑰匙,尖銳的鋸邊,扎疼了她的掌心,她也由此回過神來。
「你好。」她看著沈孟嬌一行三人,淡淡的打了個招呼。
沈孟嬌臉色蒼白地走到她面前:「你不是珈銘曾經的老師嗎?怎麼,怎麼會是……」
嚴真笑了笑:「是的,後來我就跟淮越結婚了。領了證,還沒舉行婚禮,也就沒有對太多人說。」
她的舉止依舊大方,笑容也很得體,只是不可否認,她的手卻是越來越涼——因為,有一個人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想著,她瞪了沈孟川一眼,看向蔣怡和沈孟嬌:「外面冷,去家裡坐坐吧。」
蔣怡眉頭微微松動,勉強扯出一個微笑:「也好,那就上樓坐坐。上次去給顧老爺子祝壽,李琬說淮越每年都在部隊上過年,我想這當兵的也忙,還是我們老的抽出時間來走動走動,過來看看他吧。他一個人在B市,也是挺辛苦的。」
嚴真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沈孟川在樓口站定,說:「我就不上去了,你們敘你們的舊,我去在部隊隨便晃晃,在大門口等你們。」
蔣怡:「那也行。」
嚴真看了蔣怡一眼,又對沈孟川說:「你現在這裡等我一下,等會兒我下樓送送你。」
沈孟川凝視她幾秒,說:「好。」
嚴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樓道,沈孟川在樓下等著,心裡卻有種不好的感覺。他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應該在電話裡就告訴她真相?可是沒等他思考出來一個結果,嚴真已經從樓上走了下來,臉色有些蒼白。
嚴真看著他:「我送你出門,這裡崗哨嚴,外來人員出門需要家屬簽字。」
沈孟川頓時失笑,原來他等了半天就是這麼個原因,他扶了扶帽簷,從上至下地打量著她:「放心,憑我這身軍裝我還能走出去。」
嚴真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好,你慢走不送。」
「哎!」沈孟川忙說:「我說,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麼?」
嚴真認真地看著他,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要對他說些什麼,良久,她說:「沒有。」
沈孟川的反應就是抹一把臉,嚴真看著他,末了,笑了:「我似乎,是應該感謝你。感謝你,讓我認清了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他的手頓在那裡,有些摸不著頭腦。
嚴真卻搖了搖頭:「沒什麼,你走吧,再見。」
這待遇!
沈孟川咬了咬牙,在她轉身的時候喊住她:「嚴真,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在部隊大院,夏天,你都忘了?」
回答他的是淡淡的兩個字和她離去的背影:「忘了。」
……
…………
B市火車站,顧淮越將車子放在停車位,站在出站口等著楚瑤。
一身整齊的軍綠常服,外加挺拔修長的身姿,即使在這個人流眾多的出站口,也是不容易被淹沒的。楚瑤一出站就看見了他,提著行李向他走去,顧淮越見狀忙接了過來。
楚瑤是南方人,年輕的時候當過文藝兵,也是在部隊認識的劉向東,結了婚之後義無反顧地跟他去了山東,照顧劉向東的一家老小,在山東待了十幾年,人也有了北方的豪爽:「今天老劉又忙啊?」
顧淮越笑了笑,將車子慢慢滑行至主干道,加速向師部駛去:「嗯,年底工作堆一塊,訓練也緊,老劉脫不開身。」
「我就知道。」她佯裝生氣。
「不過,劉師長昨天就在師部廣而告之了,說嫂子您今天過來。」
楚瑤笑了下:「部隊就算過年也不得清淨,我看你們三個,老劉,高翔,還有你,都不回老家。老劉和高翔還好說,家都在這邊,可是你一個人每年帶著孩子過年……」
顧淮越嘴唇勾了勾:「不會的嫂子,今年又多了一個人。」
「咦?」楚瑤好奇。
他淡淡笑了下:「我妻子。」
念出這三個字,他的心底驀地一軟。
劉向東和楚瑤的房子跟顧淮越隔了一個單元,顧淮越替楚瑤把行李拎了上去,他在屋子裡看了一圈兒,發現已經送上了水和電,就放心離開。
低頭看了下腕表,才下午兩點多,本欲先回師部看看,可是經過自家樓口的時候,他卻意外地頓住了,要不,先回家看看?珈銘不在,她一個人會做什麼呢?想著,顧淮越折身進了樓道。
嚴真端起剛燒好的水,再一次替沈孟嬌和蔣怡續茶。實際上她們已經對坐了有一個小時,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沈孟嬌的神情有著難掩的沮喪和失落,嚴真看在眼裡,心裡微微起了一絲漣漪。就在幾個月前,面前這個女孩兒為了愛情搶走了她的工作,自以為接近了他的孩子,就能接近他的人。那時的她是什麼感覺,恐怕跟此刻的沈孟嬌一樣,或者,比她更甚。
只是才幾個月而已,這種角色就對換了過來。如今她作為勝利者,坐在這裡以他妻子的身份招待著這兩個人。可是為何,她沒有一點兒勝利者應有的高興,甚至連一絲絲激動都沒有。她幾乎都不知道她贏得了什麼,除了那個身份。
「過年的東西都置備齊全了嗎?」蔣怡柔聲問道,她經事多,比沈孟嬌更會控制情緒。
「都全了。」
「那就好。」蔣怡歎了口氣,「淮越也不是沒有假期,怎麼非要在B市過年,留兩位老人在家裡多不好。」
「有淮寧跟和和在。」頓了頓,想起蔣怡大概還不知道梁和其人,嚴真又添了一句:「梁和是淮寧的妻子。」
蔣怡靜了一瞬,輕輕笑了笑:「真好,家裡的兒子都結婚了,顧家二老也就只剩下享福了。」
嚴真淡淡笑了下,場面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正逢此時,門鈴響起,嚴真尋思著是小朋友被遣送回家了,打開門一看,卻是顧淮越。
他摘了軍帽,還未進門,就看見了在沙發上並排而坐的蔣怡和沈孟嬌。顧淮越愣了下,下意識地看向嚴真。
「伯母說,過年了來看看我們。」
顧淮越說:「該是我們去府上拜訪才是。」
蔣怡笑了笑:「你忙,我知道,所以我們就過來看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說著推了推沈孟嬌。
沈孟嬌勉強笑了笑:「過年沒事兒就去家裡坐坐吧,淮越哥。」
顧淮越點了點頭,說:「那我送你們。」
「不用。」蔣怡拒絕道,「孟川在外面等著呢,要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我是真想跟你們這些小輩做一起好好聊聊,可以這身子骨……」
「您身體不舒服?」
蔣怡笑笑,回答她的是沈孟嬌:「我爸說媽年輕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兒。」
「嬌嬌!」蔣怡輕斥她,笑看著顧淮越,「也沒什麼,就是記性不太好,健忘。好了,不說了,我們就先走了,你別送了。」
顧淮越抿了抿唇:「我送你們下樓。」回過頭,他看著佇立在門口的嚴真,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線衣。他下意識地握了握她的手,冰涼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