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完最後一瓶點滴,奶奶也漸漸地睡熟了。
嚴真最後檢查了一下,關燈裡間的門走了出來。一轉身就看見坐在外間沙發上的顧淮越。他正低著頭,聽見聲響也抬起了頭。
「你怎麼還不去休息?」嚴真一邊倒水一邊說著,「是不是腳上還疼?」
顧淮越反常地沒說話,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她。
嚴真有些納悶:「問你話呢!要是疼的話我去幫你叫醫生?」說著放下水杯就要向外走去。
顧淮越不禁暗歎一聲,這女人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
「不疼。」他沉聲說,向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嚴真聽話地走過去,可還沒在他面前站穩就被打橫一抱,瞬間的天翻地覆把她嚇了一跳。等穩住的時候,她已經被他抱在懷裡了壓在他的腿上了。
「你,你干嗎?你的腿……」她掙扎著要坐起。
「別動。」顧淮越順手關掉了燈,黑暗中嚴真只能聽見他這樣一句話,「你今天太累了。現在,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原來,原來是這樣。
嚴真失笑,不過倒真是安穩了下來:「我不累。」她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低低咕噥了一句。
顧淮越手指無意識地順著她的長發,低聲說道:「干脆這次等奶奶好了你跟他們一起回C市好了,我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
「不回!」嚴真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顧淮越失笑,抱住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嚴真,聽話。」
又拿哄小朋友那一套來哄她?嚴真忍不住癟癟嘴。
其實她錯了。對於顧珈銘小朋友顧淮越一般都是用命令,只有在非暴力不合作的情況下才用哄的。而對於嚴真,他想他是真的心疼她了。一個女人,短短幾天經歷這麼多事情,而他又因為病痛幫不上忙。
嚴真也大致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不想他內疚,便主動挪了挪,找了個非常舒服的姿勢投入他的懷中,感受著被他擁抱的溫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這些都是意外。」她含混地說著「我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我的爸爸。」
「嗯。」顧淮越應一聲,手撫她頭發的動作卻沒有停。
「可是我沒跟你說過我的媽媽……」嚴真頓了頓,又接著說,「因為,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她。」
顧淮越垂眼看著她,許久,才問:「沈伯母?」
「你知道?」嚴真驚訝地坐起,趁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光線看著他一臉沉靜的表情和眼底微滲而出的一抹笑意。
「我猜的。」他說。
「怎麼猜的?」嚴真歪頭看著他。
「還記得你上次在B市喝醉酒後耍酒瘋嗎?」
怎麼提這個?嚴真撇過頭,有些別扭道:「忘了!」
顧淮越輕輕一笑,扳正她的腦袋,與她對視:「我不是拿這個取笑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從那時起我隱隱約約有了猜測,只是從沒找你證實過。」
「為什麼?」
「因為你說那是你想忘記的過去,所以,我又何必再提起。」而且那晚嚴真著實嚇到了他,他不確定再次說起這個她又會是什麼反應。
嚴真怔了一下,苦笑著枕上他的肩膀:「那天我失去理智了,是嗎?」似乎是沒想得到他的答案,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承認。因為面對一個可能是我二十多年沒見面的母親的人,我無法一直保持坦然自若,那樣我會崩潰的。」
所以她選擇發洩,而對象是他。嚴真想,或許從那個時候她就把他當做不一樣的人了吧。
「我懂。」黑暗中顧淮越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微沙,「不過你不用害怕,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承認什麼,亦或是放棄什麼。我和珈銘總是屬於你的,這點兒不會變。你懂嗎?」
他這是在變相告訴她,有他們這一大一小給她撐腰嗎?
嚴真微微向後退了退,看著他的臉不禁想笑。
顧參謀長難得真情流露,被她這麼一看倒顯得有些尷尬,他輕咳了兩聲,問:「怎麼了?」
嚴真展顏:「沒什麼,就是——」想親你一下。
偷襲成功!嚴真得意地看著他,眼睛亮亮的。而顧淮越則是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一把扣住她的腦袋,狠狠地壓下吻去。
……
…………
由於奶奶這意外的突然事故,小朋友和奶奶的歸期意外的延遲了兩天。就這幾天的時間,嘴甜的小朋友就把塗家的老頭和老太太哄得疼得不得了,住了一晚上之後硬又多留了兩晚。
每天塗軍醫都是擰著眉把他帶過來的,這還用說麼,有人得寵自然有人失寵。
嚴真不禁微哂:「多大的人了。」
塗軍醫橫眼:「哼,對了,參謀長的手術日期定下來了,這幾天得進行幾次檢查,沒問題吧?」
「沒有。」嚴真點點頭。「謝謝你了,塗曉。」
塗曉笑笑,露出兩排標志的大白牙:「說什麼笑,把這個小禍害領走是正經。」
嚴真笑著揉揉小朋友的頭發,帶著他向外走去。
小朋友對於這兩天嚴老師把他扔給別人的行為非常不滿,穿著小牛皮鞋的肥腳丫在地上跺得很響。
嚴真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小聲點兒,病房裡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們都正在休息呢。」
小朋友撅嘴:「誰讓你不跟我玩兒!」
嚴真笑笑,正准備撫慰這小家伙的脾氣的時候抬眼看著有兩個分外眼熟的人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腳步不由得頓了頓。
是蔣怡和奶奶。
嚴真手微微收向手心,嘴唇也緊緊抿住。在原地停留片刻之後拉著珈銘快步走了過去。見著就穿著一身病號服的奶奶就不由得有些火:「奶奶,您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說著看了看蔣怡。蔣怡對於她的出現是有些意外的,先是愣了愣,而後緩緩一笑。嚴真努力讓自己裝作視而不見。
奶奶也被她嚇了一跳,平復呼吸之後有些慌亂地看她一眼:「我這就進去,你著什麼急?!」說著不理嚴真了,看向蔣怡,「你回去吧,別再來看我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你也應該明白。」
蔣怡點點頭,又看向嚴真一眼。目光中似是有些無奈,見嚴真又撇了撇頭,蔣怡不由得苦笑一番,拎起包轉身離開。
蔣怡走後十分鍾內,嚴真一言不發。
將買好的早飯給奶奶和珈銘盛出來,剩下的留給尚未睡醒的顧淮越。他這幾天因為舊疾復發的緣故睡眠一直不好,醫院方面一邊給他檢查等結果一邊在盡快安排手術。
昨晚又是疼了很久,凌晨時才漸漸睡去。嚴真有些心疼,早上便不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
奶奶一邊喝粥一邊看著嚴真的臉色,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兒一樣。末了,低頭嘟囔了一聲:「我沒跟她說什麼,就是說你現在很好,讓她不要再來打擾你了。」
「嗯。」
「我知道你不願意面對她,所以這不給你攔住了嗎?誰想你去接珈銘了回來那麼快。」
嚴真又嗯了一聲,原本繃緊的下顎線松緩下來,嘴唇的弧度漸漸柔和起來:「我明白,我又沒怎麼樣。」
奶奶瞪她一眼,這還叫沒怎麼樣?!
吃罷早飯,嚴真刷好碗出來看見奶奶正在收拾東西,眉頭微微一挑,問:「奶奶,您這是……」
「我們准備今天回去。司機都過來了……」
嚴真以為奶奶說的是氣話,忙伸手攬住她:「奶奶,我……」
抬起頭,是一張滿是笑意的臉:「不是氣話,我都好的差不多了,珈銘也要上學,不能再多留了。小顧快手術了吧?等他回來了我從鄉下去C市給你們接風!」
「那也不用這麼著急,等淮越醒來你們再走也不遲,更何況珈銘……」嚴真看著顧珈銘小朋友,小家伙果然撅著嘴,一臉的不情願。
奶奶嗔怪她:「你吵醒小顧干什麼?他能休息養傷不是最好?又不是多大的事兒。好了,不許囉嗦了,就這麼決定了。」
奶奶倔強起來嚴真也沒有辦法,只好轉身去幫珈銘收拾東西。
送他們上車時,小家伙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得嚴真有些難受,卻只能強忍住鼻尖那股酸澀,替他背上小書包。
「等手術結束了我們就回去,不會很長時間的。到時候首長也會有時間,我們再帶你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小家伙頹喪地壓著小腦袋:「你們總是說話不算話,說好帶我出去玩兒可每次都要反悔。討厭!」
嚴真啞然失聲,只能捧著他的小臉蛋親了一下,保證道:「這次絕不。」
「真的?」小家伙用眼睛一瞄一瞄地看著她,似是還不能夠相信。
嚴真捏捏他肉嘟嘟的臉蛋,「拉鉤保證怎麼樣?」
小家伙猶猶豫豫著,還是伸出了手,一邊拉鉤一邊嘟囔著:「這次要再反悔,我就不要你們了。」
「好。」她輕聲應道,目送著他們離開。
嚴真從來都不習慣這種分離的場景。盡管身為軍人的女兒和軍人的妻子這樣的場景注定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有句話說得很好,如果等在痛苦之後的是幸福,那麼跨越這點兒溝壑的艱難還算得了什麼呢?
等待的人有千千萬萬個,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獲得幸福。她,應該知足。
這麼想著,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嚴真看了眼來顯,匆忙接了起來。
「怎麼了塗曉?」
「沒事,就是通知你一聲我們要給參謀長拍個片子,大概需要花一些時間。參謀長怕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人,讓我通知你一聲。」說著塗軍醫歎了口氣,「誒呀,這可真貼心啊,嘖嘖……」
「喔。」嚴真應了一聲,臉頰微微有些熱。
塗軍醫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嚴真啪地一下把電話給掛了。用冰涼的手給臉頰降了降溫,待得臉上的傻笑消失以後才轉過身,向裡面走去。
只是尚未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平緩的高跟鞋音,還有一道低沉沙啞的女音:「嚴真,我們能不能談談……」
嚴真的腳步頓時滯在原地,她有些緩慢地轉過頭去,看見蔣怡一臉期待地站在她的身後。原來她還沒走。
一瞬間嚴真又覆上了一層冷漠的面具。其實她並不擅長給人冷臉,但是她更不知道應該拿出什麼樣的情緒來面對她。
「談什麼?」她淡淡地問。
蔣怡見她沒有直接拒絕,便有些高興:「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就去醫院外面的茶館坐坐,不會耽擱你很久。行嗎?」
看著她期盼的目光,嚴真第一次恨自己不能心再硬一些,這樣她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向她說不。現在的她,做不到。
沉默須臾,就在蔣怡的神色漸漸變得尷尬的時候,嚴真默默地點了點頭。
此刻正是上班時間,醫院外的茶館並沒有多少人。
嚴真並不常來這裡,只點了一壺花茶,給自己和蔣怡各倒了一杯,看著升騰而出的霧氣沒有說話。
蔣怡輕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抬頭凝視著嚴真。或許是她的錯覺罷,她總感覺能夠與她面對面坐下的嚴真並不像前兩天在醫院見面時那樣劍拔弩張了。她想,現在或許是談一談的時機了。
蔣怡斟酌著開口:「嚴真。」
「嗯?」嚴真抬頭直視著她,眸光中未來得及斂去的冷意讓蔣怡頓了頓。
她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復了得體的笑容:「我知道,你可能很生我的氣。因為我不顧你的勸告又來看了你的奶奶。但是嚴真,有些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
嚴真摩挲著茶杯,哦了一聲:「我明白,可是我說過,我不太想在你面前提起我的父親。」
「嚴真,你別這樣……」蔣怡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嚴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蔣怡便尷尬地停在了原地。
嚴真想,蔣怡這輩子估計都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這麼說,她確實選對了一個丈夫,能夠讓她受人尊敬,不懂得什麼叫走投無路,更不懂得什麼叫灰心絕望。她的人生才多少年了,不滿三十年,可是嚴真卻覺得比她活得還累。
「我父親,從來沒有提到過你。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麼好。」嚴真看著她,淡淡地說道,「我父親死得太倉促,我趕到的時候他的全身已經僵硬冰冷,所以也沒有來得及留下什麼遺言。我曾經試圖問過關於我母親的種種,不過那是在他喝醉酒的時候,他醒著的時候我從來不敢提,因為我怕他會覺得難過。」
「他去世了?」蔣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從卡座裡站起!
嚴真不禁抬起頭看了看她,眼睛內是一片平靜:「奶奶沒有告訴你?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蔣怡幾乎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他,他是怎麼死的?」
「突發的心肌梗塞,送到醫院時便不治身亡。」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嚴真慌忙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音,才說,「不過這些與你可能沒有什麼關系了……」
蔣怡迷茫地看著她,許久才眨了眨眼睛,坐了下來:「怎麼會這樣……」似是在問嚴真,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嚴真默默地為兩人倒了最後一杯茶:「沒有什麼不可能。」她笑了笑,看著蔣怡,「我跟淮越過的很好,所以我一直覺得,過去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當做你沒出現過。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份,因為那個對我來說已經屬於過去的一部分,也不介意你的家庭,只要我們互不干擾。請問……」說到這裡她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詞,「請問,你能滿足我的這個要求嗎?」
「嚴真,我……」蔣怡有些慌亂地站起,可是看見她的目光是如此堅定的時候,她終究還是慢慢地妥協了。像是支撐她的力氣全部用盡,她幾乎是癱坐在了卡座裡,連聲音都沙啞無比:「好。這段時間打擾了,對不起。」
嚴真笑笑,努力維持鎮定地說:「沒關系。」
說完招來服務員結了帳,向蔣怡微微點了點頭,不等她有沒有反應,直接站起身來迅速離去。
一口氣跑回了病房,看到顧淮越在塗曉的攙扶下走回病房。三人面面相覷,嚴真傻笑著擦去了額頭上的汗。
塗曉見狀迅速識相地離開,留下顧淮越一個人挪著步子向嚴真走去。
「跑這麼急干什麼?還穿這麼少?奶奶走了?珈銘也走了?」他顧自問著,卻忽然被嚴真抱住,力度大的他險些沒站穩。他撐住了門,有些意外地看著嚴真。
「怎麼了?」他不放心的問。
「淮越,不管她是不是,我都不要她了……」她說著,聲音還有些喘息,「我只要你們,行不行?」
顧淮越微微一怔,很快反手抱住她,比她的力度要大得多地把她帶進懷裡,下巴抵住她的額頭,低聲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