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霍琰雙手交叉緊握,卻怎麼也壓抑不住心底驀然生出的心慌。幾分鐘後,他還是不放心地走到樓梯轉角處拿出電話調出蘇錦的號碼撥了過去。
很快,機械的語音提示道: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霍琰不死心地又撥了兩次,依舊是無法接通的提示。
霍琰眉心微蹙:難道是手機沒電了?還是生氣了故意不接電話?
這還是第一次蘇錦沒接他的電話,想到離開前蘇錦的欲言又止,不知為什麼,他心裡有些不痛快。
不過還沒來得及多想,急救室那邊就傳來了動靜,霍琰匆匆收起手機趕了過去。
此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幾通未打通的電話的另一邊,蘇錦正在狹窄扭曲的逼仄空間裡與死神擦肩。
二十分鐘後,新立醫院的高級VIP病房裡,霍琰守在度過危險期的白雨甯床邊等著她醒來,而醫院的一樓大廳裡,兵荒馬亂的人來人往中,身為連環車禍受難者的蘇錦被風風火火地推進了急救室,孤身一人,唯一能與霍琰聯繫上的那隻手機還遺留在車禍現場,已然支離破碎。
溫妍說,同人不同命。
蘇錦捂著耳朵自欺欺人了十年,再次睜開眼睛時,在目之所及的白色空間裡,終於徹悟。
「再睡一會兒吧,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多休息。」溫妍坐在病床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徹骨之痛面前,任何的言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身為多年的朋友,她發現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車禍後有過片刻的清醒,儘管當時已有覺悟,蘇錦此時仍然沒有覺得傷心少了一分。
「醫生一早就提醒過,說我服用避孕藥品時間太長,這個孩子來的太意外,很可能會不健康……」蘇錦氣息輕弱,嗓音沙啞,話說得很是吃力。
溫妍端著溫水杯用勺子餵她喝下兩口水,捏著勺柄的手指微微顫抖:「別多想了,就當那孩子和你緣淺吧。」
蘇錦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可就算醫生這麼說,我還是想要再堅持一下,我想……要他……」
溫妍放下手裡的溫水杯,手忙腳亂地抹擦蘇錦流淌而出的眼淚,滾燙洶湧,怎麼擦也擦不盡,好像要把身體裡的水都借由眼睛傾瀉出來似的。
「別哭,別哭,這個時候哭你要落下毛病的……」溫妍就這麼一邊念叨一邊抹著蘇錦的臉,擦到最後,也分不清手上沾著的眼淚是蘇錦的,還是她自己的了。
蘇錦的外傷並不算嚴重,輕微腦震盪,右手臂骨裂,但是由於流產失血過多而導致身體格外虛弱,加之情緒波動劇烈,很快就耗盡了精力再度昏睡過去。
溫妍用溫水擰了毛巾仔細給蘇錦擦了臉,然後坐在一旁看著蘇錦蒼白如紙的臉發呆。
她雖然沒有霍琰的聯繫方式,但若要想找,到他公司總能聯繫上。可她不能也不想這麼做。要不要聯繫他,什麼時候聯繫他,就交給蘇錦自己來決定吧。
這是個悠長而讓人呼吸壓抑的夢。在夢裡,蘇錦看到自己走馬燈一般出現在一面碩大的鏡子裡:十八歲時初見霍琰因為心跳漏了一拍而紅了耳尖;二十歲因為霍琰的一句「我們在一吧」而激動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二十二歲像個蜜蜂似的一點點填充自以為和霍琰的小家,笑得像個傻瓜;二十六歲生日的那天陪著霍琰喝得酩酊大醉,然後聽他一遍遍叫著白雨甯的名字,徹夜清醒無眠,而後讓那個名字在心裡生根發芽,隔絕了心裡大半的光影;二十七歲因為想要個孩子而小心翼翼試探,被霍琰否決後傷心得一個人在海邊呆坐了一下午;二十八歲相識滿十年的紀念晚餐,提前一週預定了他最喜歡的餐廳,她想告訴他那個意外而來的孩子,可嘴邊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在接了電話後匆匆離去……
平滑清晰的鏡面在霍琰轉身的那一剎那轟然碎裂,蘇錦在痛徹心扉的割裂感中猛然醒來,滿目蒼白,心慌如漠。
手邊,是匍匐在床邊睡著的溫妍,臉色疲憊。
窗外,天已經大亮。
放下捂著耳朵、蒙著眼睛的手,蘇錦覺得很累。
輕輕扯了扯溫妍的頭髮,果然,她立刻就醒了。
蘇錦勉強彎了彎嘴角:「幫我請個長假吧,我想好好睡一覺。還有,幫我把手機卡補辦回來吧。」
溫妍沒有多問,逕直應了下來,第二天就將號碼補辦回來,又買了部新手機送到了蘇錦手裡。
蘇錦開機後發了條臨時出差一個月的短信息給霍琰,然後關機,睡覺。
幾年失眠狀態下丟失的睏意彷彿一瞬間都流轉了回來,蘇錦真如她對溫妍說的那樣,一整個星期裡平均每天十三四個小時都在睡覺。
一週後,睡飽了的蘇錦遵醫囑辦理出院。溫妍來接她,幾番欲言又止,蘇錦不忍看她糾結,主動坦言:「我都知道了,白雨甯離婚後抑鬱症發作吞藥自殺,霍琰一直陪著她,就在這家醫院,兩天前才出院。」
溫妍蹙緊眉頭,臉色很是難看:「你在醫院見過他們?」
「沒有。」蘇錦搖了搖頭:「你把手機給我的當天,我給他發了條短訊,說要臨時出差一個月,然後就關機了。睡醒後我還是有些不死心,想著他可能會打電話過來,就又開了機,結果沒多久他媽媽打電話過來,從她那裡聽說了一些情況後我又上網看了一圈,白主播本就是話題聚焦體,再加上霍家二少,頭條是穩佔的。」
聽蘇錦提到霍琰他媽,溫妍臉色更黑了兩分:「霍琰他媽不是特不待見你麼,怎麼會給你打電話?該不會是專程來說風涼話寒磣你的吧?」
霍家的這位二夫人勢利得很,一心想要個門當戶對的兒媳婦,這些年霍琰和蘇錦的關係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儘管如此,這位霍夫人跟她女兒霍筱明裡暗裡也沒少給蘇錦難堪。以蘇錦的脾性,自然不會主動跟人抱怨她們,溫妍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有一次跟蘇錦在餐廳吃飯時碰巧遇到了那對母女,親眼見證了她們冷言冷語的「豪門教養」,從此就成了她們娘倆的忠實anti。
蘇錦唇邊浮上一絲諷刺:「和你想得正好相反,她在電話裡埋怨我沒有籠絡住她的兒子,竟然讓他和白雨甯又搞到一起了。」
溫妍不由得冷笑:「真不愧是一家人,都特麼夠混蛋!」
蘇錦沉默著將病床上被她坐皺的床單拉扯平整。
難得啊,在她「辱罵」霍家人的時候蘇錦沒有出聲制止,難道這是終於幡然悔悟的節奏?
溫妍還不自知她的眼神已經充分暴露了她的想法。
蘇錦實在無法直視多年好友熾熱的探詢目光,低聲道:「給我一點時間緩衝,放心,我可以走出來。」
旁觀蘇錦在這段感情中經年逐日耗費心血,卻遲遲修不到正果,溫妍不是沒有勸過她放棄,可今天真的聽到蘇錦說出這話,她的心情很糟。
大學三年級開始,蘇錦就一直住在靜水路的這個小區,剛開始是租的,後來被霍琰買了下來,儘管他並不是完全住在這裡,但蘇錦卻一直將這裡看做是他們的小家。如今不過離開一個星期而已,推開門的剎那,她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真的不用我暫時搬過來照顧你?或者幫你請個臨時保姆?」臨走前溫妍不死心地再次確認。
蘇錦無可奈何動手推人:「不用,我想自己靜一靜,週末咱們老地方再見!」
實際上,論生活自理能力,溫妍在蘇錦面前只有分分鐘被虐成渣的份兒,真要搬過來,恐怕還要蘇錦反過來照顧她。
自知之明甦醒過來,溫妍乖乖認命,再度事無鉅細地重申了一邊醫囑然後一步一蹭地離開。
又恢復到一個人的空間。
現在客廳的地中央,蘇錦環視著這個自己生活了近八年的家,忽然覺得清冷而陌生。
一葉障目,說的似乎就是她。或許,掩耳盜鈴要更恰當。